当初爸妈离婚,也不能算是何慧珍不要她。
筒子楼的32户原先都是在何慧珍一人名下,如果夏灼跟着她走,夏建军根本捞不着什么财产。
筒子楼破破烂烂,租金也没多少钱,但早有传言说老城区要旧房改造,到时候拆迁一夜暴富也未可知,所以夏建军那段时间洗心革面,在家给她洗衣服做饭,一副居家好爸爸的样子,言之凿凿说离了婚老夏家没后,哭着喊着要留下夏灼,何慧珍是看在这个份上,才把筒子楼分了一半给他。
这一半16户里面,有8户,是在夏灼名下。
她和夏建军一半一半。
一旦拆迁,她也算是个小富婆。
不过此刻,还没成小富婆的夏灼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赌气下楼,在楼下便利店买了根雪糕,一边吃一边看着这些成箱的东西发愁。
她除非三头六臂,不然她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搬去筒子楼。
而且何慧珍再嫁,她也不太好意思去麻烦她。
夏灼咬了口雪糕,不自觉就想起上次陆风禾帮他搬书。
那陆同学,现在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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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搬家的事情,陆风禾已经推三阻四过好多次。
晚上又谈起这个,宋宛已然觉得他最近有点奇怪,“渝州是什么给你下了迷魂药就非去不可。”
“不是渝州不可以,是除了风水大师嘴里说的,别的地方都不可以。”陆风禾虚虚靠着门框,手里百无聊赖掰着一根牙签,他的耐心也有限,说话有点犯浑,“妈,你要是真这么信这个,要不我明天干脆买通一个道士说渝州好得了。”
“只要我给的够多,他就会把渝州说的天花乱坠。”
“到时候是不是就可以了。”
陆远江也在旁边坐着,一直沉默不语。
上次陆远江提起过,要不别迁了,但最后还是争不过宋宛,于是夫妻二人统一战线,没有再提。
陆风禾在陆远江眼里都还只是个孩子,吃好喝好,玩的开心,没觉得少了他的自由。
之前从京市迁到东江,陆风禾一句话没说就答应了,陆远江也想不通他这次怎么就忽然这么反对。
宋宛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还是一贯温柔,“妈还不是为了你吗,妈只要你健康活着,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没答应你。”
他手握了握,细细的牙签瞬间折断,尖的那头猛地一下戳在掌心,刺得生疼。
牙签应声而落,陆风禾那点自虐的劲儿像是又上来了,有些话伤人伤己,他今天也彻底豁出去,开口戳破那层谁也不想触碰的伤疤,“妈,你其实比我清楚,相比较想让我活着,你更想让陆川行的替身活着,怕我没了这世上就一点陆川行的痕迹都没有了。”
“我哥已经死了,他不可能重生我也不是他的重生,我不过一个资质平平庸碌懒惰再正常不过的人。”
他声音淡淡的,宋宛眼眶却已经红了,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无可辩驳。
陆风禾是希望宋宛能懂,不要守着过去过一辈子,如果哥还在,他也不想看见宋宛因为他而抱着这份执念过完后半生。
陆风禾望着宋宛眼睛里的湿润,不忍心,一边又想叫她清醒,“妈,你看看我,我不是我哥,我哥已经死了,我出生前他就已经死了。”
宋宛看他一眼,瞬间就掉了眼泪。
这话无疑是把当年陆川行去世的伤口再次揭开,鲜血淋漓地故地重演,每一个字都足够伤人。
宋宛什么都没有说,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远江却起身就甩了他一巴掌,双目猩红地冲他喊,“没完了是不是,你是不是非要把你妈逼死才开心?我这边的生意都放下不做了,我们还不都是为了你!”
宛宛类卿的事情从始至终就没结束,粉饰太平的结果不过是此刻更为猛烈的爆发。
陆风禾被打得稍偏了下头,右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回过头,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些,“别再为我了行吗?你们想去哪旅游去哪旅游,想玩什么玩什么,怎么开心怎么来,别再为我而活了行吗!”
“我不是陆川行也不可能是陆川行,你们再怎么样他也活不过来,何必让每个人都活得那么累!”
“去年找那个神婆不是说会托梦吗,你们去找,你们去问,你去让她问问我哥愿不愿意看你们这样活着,你们只把我当一个陆川行的躯壳,你们真的关心过我是个独立的人我是陆风禾吗?”
“飞机模型篮球汽车都是我哥喜欢的东西不是我,你们现在能说出一样真正我喜欢的东西吗?你们只管我病没病,死没死,十二岁往后我吃药都会吐你们知道吗?看上去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你们扪心自问为的真的是我吗?”
陆远江瞪着眼睛站在原地,气得手都在抖。“闭嘴,赶紧闭嘴!”
“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陆风禾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们一直为的也不是我,只是为了能代表陆川行的躯壳。”
只不过他恰好长相和部分习性都像极了陆川行,又恰好,当了那个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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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是不太平的一晚。
夏灼找了个跑腿帮忙搬东西,从小区搬上出租车,又从出租车搬上筒子楼,额外加了不少钱。
不过这种辛苦差事,要多点也是应该的。
她忙完这一切下楼买冷饮,顺带着帮跑腿小哥也买了一份。
送完东西,夏灼看跑腿小哥离开,完事才往回返,她前脚刚踏进楼,就又鬼使神差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余光似乎瞥见筒子楼外一个隐秘的小角落,坐着个熟悉的人。
陆风禾敞着腿坐在巷口台阶上,裤子蹭了几道灰,挺狼狈的。
今天晚上陆远江是真的被他气急了,在那之后又红着眼睛给了他一巴掌,同时不小心碰翻东西动静很大,甚至惊动了邻居,陆远江在气头上难得不在乎那点颜面,依然揪着他领子骂得很难听,也不管邻居在门口看了会不会笑话。
宋宛拦着怕陆远江动手没轻没重真伤着他,邻居也在旁边劝,上手拦,陆风禾不会还手,在另外几个人的推搡之中不小心被人误推了一下。
冲击力过大,他整个人往后摔,左肩猛地撞上柜子棱角,差点没给他疼晕过去,宋宛在哭邻居在喊,场面一度鸡飞狗跳。
他低着头,看着左手腕上面一点的位置,有道挺长的血口,应该就是那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伤的,这会儿还在往外渗血。
他像是走神,也像是发呆,另只手拇指腹轻轻摸了一下那道破口,随后,指甲便摁下去,顺着血口狠狠划了一道。
鲜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
很疼,也很爽。
他周围光线很暗,就算有人过去也不会注意到他,仿佛是封闭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空隧道里,麻木空洞。
他看着手腕上不断出血的伤口,几乎病态的,想把刚刚的动作重复一遍。
他刚抬起手,就倏然听见一道声音在叫他。
“陆风禾。”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男主有点疯(但不多),这样会疼的,不可取!!!
第41章 道歉
那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出来的, 遥远又清澈。
夏灼刚刚走过来,看见他在干什么了。
全程他都是麻木的,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倒是比他先皱眉, “陆风禾,你在干什么。”
路灯的那点光亮照下来,夏灼能看清他右边脸上还没退下去的巴掌印,以及破了的嘴角。
黑色休闲裤, 上面沾了几道明显的灰。
比年初第一次见他还要狼狈。
夏灼暂且不跟他争论他刚刚故意划破伤口的行为, 心疼地看他说, “你怎么搞得。”
他偏开头, 半真半假, “摔了一下。”
摔能摔出巴掌印, 信你才有鬼。
夏灼站在他跟前,朝他伸手, “先起来,去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陆风禾只是笑, 脸上带伤, 手上还沾着血, 画面莫名有点疯批。
他看着跟前的姑娘,心想他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提前引爆这场战争, 值得。
“我手脏。”他没搭她的手,自己站起来了。
夏灼就看不惯他这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 故意凶他,“笑什么, 别笑。”
陆风禾手腕上的伤口不深, 但挺长, 创可贴是贴不住的。
从这儿去医院还要好远的路,他不想走,就去附近一家诊所让大夫清理包扎了一下,好巧不巧的,还是上回那家。
伤口在手腕上面一点,并不挨着任何要害,但几圈纱布缠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自杀未遂。
“不要碰水,也不要故意去……”大夫收拾着东西老生常谈,眼睛往这边扫过来一眼,瞥见他后颈衣领处有露出来的一点淤青,话题一转,“肩上有伤?”
陆风禾回头看他,又看了眼夏灼,含糊应了一声,“嗯。”
这大夫真是好眼力。
大夫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没那些条条框框,直接上手扯了一下他领子,皱眉说,“跟人打架了?”
“没有。”准确说是被打,以及摔的。
大夫问,“能动吗。”
“能动。”陆风禾话音刚落,左边肩上就猝不及防被那大夫很重地捏了一下,让他差点叫出来。
不仅好眼力,还好手劲儿。
陆风禾抬眼看那大夫,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想说下手轻点儿大哥,不在你身上是吧,真的很疼。
大夫压根没看他,松了他领子,摇头,“不好说,你最好明天去医院拍个片子。”
有些事儿诊所办不了,大夫又给他开了点跌打损伤的药,就让他走了。
时间没有太晚,晚上九点多,夏灼和他走在商业区热热闹闹的路边,她刚刚没问的话,现在忍不住说,“陆风禾,我都看见了,这是第二次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装听不懂,“什么。”
“为什么要让自己伤上加伤。”夏灼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心疼也无奈,他怎么就不懂爱惜自己。
陆风禾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情,也不记得自己多久之前就有这个“不太正常”的习惯了。
像很多人忍不住去咬嘴里的溃疡,俨然行成一种以毒攻毒的解压方式,陪伴他好久。
陆风禾沉默一瞬说,“一种习惯,以后不会了。”
一种习惯。
习惯。
夏灼反复斟酌着这两个字,一时说不出话,他怎么会有这种习惯,他以前也经常这么干的是吗。
除了初中非主流时期的某些人拿小刀往胳膊上刻字,她真没发现谁长大了还把这个当习惯的。
夏灼看他这身上到处是伤,也不好凶他,缓了缓语气,“我就当你答应我了,以后不会了。”
他点头,“嗯,我答应你。”
两个人慢慢走在路上,快到筒子楼下,夏灼心平气和地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弄成这样的。”
陆风禾没隐瞒,“吵架,脸上这个是我爸打的,其余是不小心摔的。”
早知道这结果,他们还不如不拦着,直接放开了让陆远江打。
陆远江有分寸,让他打绝对没摔这一下来的惨重。
夏灼稍抬起头看他,“和你爸妈吗,为什么吵架。”
“因为我不想再当陆川行的替身,觉得很没劲。”陆风禾手揣兜里,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我爸其实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听我奶奶说我哥小时候没少挨打,但今年之前,不管我多浑他都从没打过我。他把我当我哥的延续,他不忍心,舍不得。”陆风禾勾了下嘴角,笑着看她,“这么说可能听着有点儿变态,但今天他打我,我其实不难过,甚至有点高兴,不管好事还是坏事,起码他打我的那一瞬,没把我当做陆川行。”
如果当做陆川行,陆远江根本下不去手。
夏灼听着他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很复杂,陆同学好像,也没她之前想的那么幸福。
夏灼叹了口气,“那你这算是,又离家出走了吗。”
“没有。”陆风禾说。
出门前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宋宛一个劲使眼色让他快走,其实不走陆远江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最多也就拿他撒撒气。
但他走是最好的选择。
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纵使刚刚陆风禾答应了她,但一想起来,还是放心不下。
夏灼停下脚步,小心又试探地拉了一下他的手,“陆风禾,以后不能这样了。”
“以后你可以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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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宋宛安抚下陆远江,俩人冷静下来又担心他有没有摔着哪,连着打了很多电话。
带他大半夜挂急诊去拍片子。
忙忙碌碌到凌晨两三点,所幸都是些皮外伤,没大碍。
医生给他检查肩上外伤,让他把衣服脱了,宋宛要进,被个小护士拦着。
他听见宋宛说,“我是他妈妈。”
陆风禾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间有点别扭,不想让他们看。
被护士一拦,耽搁了点时间,宋宛和陆远江进来的时他正要穿衣服。
就算画面只有一瞬,也还是被他们看见了。
陆风禾从小被保护的很好,很少受伤,只觉得这要让宋宛看见,她又要哭了。
医生看了眼这冒冒失失的夫妻俩,再跟陆风禾这嘴角一结合,又是大半夜来挂的急诊,自动把他们两个归结于“暴力教育”那一类里的。
于是,严肃扶了下眼镜说,“家长出去等吧。”
陆风禾穿好衣服,医生在旁边嘱咐什么药需要吃多少天之类的,他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听见外面宋女士跟陆远江说,“下次你说什么也别打他。”
陆远江刚进去看见他后背,一片青青紫紫触目惊心,这会儿出来脸色更沉了,后悔和自责都写在脸上,心里还有点没下去的火气,语气生硬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