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走没几步, 便被人叫住, “夏灼, 装不认得?”
音调沉沉懒懒的, 和刚才在里面说话的仿佛判若两人。
夏灼本就是专程来找他的, 此刻被叫住, 她更没理由走了。
刚只听见说话,没看见人, 这会儿看见他,才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 手背上还有输液贴, 她拎着伞, 站在原地看他,“你生病了吗。”
“没事儿,低血糖。”陆风禾说的轻描淡写。
他似乎应该问, 她为什么会在雁平吧。
她之前听陈朝阳说过陆风禾有低血糖这个毛病,运动会跑三千米能直接晕过去, 她紧张道,“还难受吗。”
陆风禾把手插回兜里, 模棱两可, “你要这么问的话, 难受。”
夏灼凶她,“问你正经的。”
他只是笑,仿佛不算什么要紧事,“还好,有点晕。”
他穿了件长袖T恤,休闲裤,一身黑站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更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难掩的病态。
“现在能走吗。”夏灼知道他现在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都是装的,想带他出去走走,问他现在能不能出医院。
他半真半假开始摆谱,“走不了,扶我一下,摔了算你的。”
夏灼当真扶他,陆风禾也没舍得把力气都放她身上,自己走自己的,任由她扶着。
他不想管陆远江宋宛和那护士的事了,跟她进电梯下楼。
电梯里还有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夏灼和他站在后面,也不好说话,下电梯的时候人进进出出,夏灼忽然听见他问,“你都听见了。”
语气难得正经。
她承认点头,“嗯。”
她都听见了,包括他甩出的那句,“想死。”
俩人走到医院门口,外面雨下大了,夏灼走下台阶抖了抖伞上的水,重新撑开,他钻进伞下,令她下意识把伞撑高了一点。
他有点无奈说,“夏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年微垂下眼,嗓音粗哑干涩,他这些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人看着很没精神,像是强撑着站在这儿说话,仿佛随时会倒,让人心疼。
夏灼一手撑伞,人往前走了小半步,抱了下他,“先别想那些了,先想想等下你妈妈要是出来,你要怎么说,你就说,是我非要拉你出来的。”
陆风禾只当她这是句玩笑话,但这个拥抱挺实在的,他一时沉溺,不想抽身,“夏班长,这么多年,还是那么讲义气。”
夏灼说笑着缓缓退开,见他头发长了,伸手拨了一下他额发,“陆同学,头发长了。”
“明天去剪。”他笑着说。
一把红伞,两个人挤在伞下,气氛被这距离烘托得千般暧昧。
夏灼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他也看着她的。
砰砰,砰砰,雨水打在伞面,和伞下人的心跳交织。
陆风禾朝她凑近,呼吸交缠,她不自觉闭上了眼。
是吻。
带着小心又谨慎的试探。
一点一滴的情绪都能在此刻被悄然放大,更别说这个人是他,夏灼缓缓睁眼,一只手握着伞柄,攥得死紧,匀了下呼吸,红着脸说了句“不木讷”的话。
“你吻就好了,我愿意的。”
他又笑了,短短的气音带出一句,“流氓。”
但他干的却是比“流氓”更流氓的行径。
陆风禾单手扣住她后颈,吻得比方才大胆了些,在她青涩又紧张的回应中,这个吻变得暧昧又缠绵。
红色的伞面,红色的裙子,以及伞面映衬在二人脸上浅淡的红光。
夜色将暗未暗,雨中凉风习习。
风吹起她发丝碰到他颈间,带着雨水微湿的潮气,风无意,她也无意,但每一下,仿佛都成了若有似无的撩拨。
宋宛和陆远江站在医院门口,陆远江手撑着伞,在五六米之外的地方正看见这一幕。
宋宛只觉得好熟悉。
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曾亲眼见过类似的一幕。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瞬,也忘不了那一天。
很多年前的冬天,小镇下了一场大雪,她下班回家刚走到家门口,猝不及防的,看见陆川行和一个姑娘抱在一起接吻。
那个姑娘穿了一身红色的棉服,帽子的毛领遮了小半的脸,看不清。
当地人下雪天都是不打伞的,唯独那个姑娘娇滴滴,在雪地里撑着伞,是一把红色的雨伞。
少年人高高瘦瘦,轮廓分明,怎么说那也是她的亲儿子,就算没看到脸,也一眼就认得出来。
宋宛当时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
一瞬间气血倒涌,僵在原地。
她不反对陆川行谈恋爱,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那个女生。
雪落无声,伞下女孩余光看见她,匆忙又惊慌的抽身出来,红着脸跑掉了。
陆川行偏头,也紧跟着看见宋宛,不过他没有躲,而是直愣愣站在雪地里,腰杆挺直,坦然自若。
宋宛上前问,语气算不上好,“你们在干什么。”
“接吻。”陆川行说的直接,没任何婉转迂回的隐瞒。
宋宛又急又气,一时失控打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睛冲他喊,“陆川行你疯了吗?她是你妹妹。这是乱/伦你知不知道。”
陆川行像没感觉似的,用手碰了一下嘴角,没破,宋宛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他笑了下,“她跟我们一家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她姓林我姓陆,算个狗屁的妹妹。”
宋宛:“你去问问咱们家前后左右谁不知道她一直住咱们家,谁不知道你们从小一直以兄妹相称,你这么做岂不是让街坊笑话,不是让他们在背后嚼舌根戳脊梁骨吗?”
陆川行神情淡淡看着她,只没所谓地摇头说,“我不在乎。”
就算世俗的眼光会那么觉得,他也不会。
陆川行撂下这句话便从她面前走了,她赌气没管他,那时的宋宛也没想到,那一面,竟是这辈子见他的最后一面,当天晚上宋宛接到医院的电话,等她着急忙慌赶过去的时候陆川行已经昏迷不醒,又经过一番抢救,人还是没能留下来。
同样是那天晚上,宋宛才得知陆川行半个月前查出白血病的事情,这件事他从没跟家里人说过,就自己私下吃一些药。
少年早逝,总叫人遗憾。
剩下的人也是后来才明白,那个雪地里的吻,是他隐晦的告白,也是告别。
宋宛事后就总是一个人琢磨,如果当时她没打陆川行那一下,陆川行是不是就还和往常一样会跟她回家吃饭,就不会被车撞到,更不会孤独无助地躺在雪地里,硬生生耗到失血而死。
于是,她像是掉入了一个怪圈,难过,自责,郁郁寡欢。
此刻阴雨绵绵,宋宛看着陆风禾和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抱在一起,一下子眼睛里就蓄满了泪。
大滴的泪从眼角落下来,她伸手抹掉,眼睛里就又蓄满了。
怎么擦也擦不完。
早知道结局会那样,谁管他跟谁谈恋爱,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和当年那一幕雷同的,不止有夏灼手中红色的雨伞,还有就是,同样是伞下女生先看见的宋宛。
夏灼一时无措,推了下他的肩,“哎,好像是你妈妈,她看到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爆肝扶墙)上章大修,T^T强烈建议翻回去刷新重新看一下T^T
修完字数还是五千多,已经订了的宝贝们不亏哈~
第50章 在哄
被撞见的结果和当年一样。
他又被“抓”回去了。
准确说是他本身就还不能走。
宋宛和陆远江在上面碰见十几分钟前给陆风禾拔针的护士, 问他人去哪儿了。
他低血糖已经输完药,血糖升上来很快就好了,除此之外还有点发热, 护士建议最好先留下观察一下再走。
宋宛多问了两句,说他低血糖已经三年多没犯过,这次怎么好好的又忽然晕倒了,护士说可能是疲劳过度再加上长期精神紧张, 就很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让她放宽心, 回去睡两天就没事了。
此刻在医院门口, 陆远江把原话转述给他, 让他上去听护士安排, 好好休息。
陆远江一时也顾不上管他刚刚和谁接吻的事情,说先把宋宛送回去, 待会儿过来接他。
伞檐很低,雨幕沉沉, 宋宛又低着头, 陆风禾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见她转身的瞬间,好像是抬手蹭了下眼角。
不过他这会儿什么也不想多问,阴差阳错也算是目的达成, 借着生病暂时逃避几天。
病房里,旁边床四十多岁的大爷出去遛弯儿了, 就他和夏灼两个人在房间里,他没病怏怏的躺着, 上来之前在一楼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 现在松松散散靠床站着, 喝了口水,无所事事等护士来给他量体温,量完温度没持续变高的话就能走了。
吃点药明天就好。
夏灼看他这样子,也看不出他是真没事还是装没事,安静划了两下手机,还是忍不住问,“你这几天都在干些什么啊累成这样。”
“没什么。”陆风禾这段时间整天陪着宋宛,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不想再提,“真没什么,就是睡觉少。”
夏灼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现在无聊也就是撕两下那瓶水上的塑料包装,全程没见他拿出过手机,“手机没在身上吗。”
“没在,应该放家了。”他想了下说,“你怎么会来雁平,也没提前告诉我。”
“我要是不来,还真以为你过得很好呢。”
夏灼心疼的看他眼,有些话忍了忍,还是没说,“早上就给你发消息了,你也没回。”
他总是这样,一声不响的,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
如果她不是亲自到了雁平,事后他绝对会扯谎说手机坏了,掉水里了,熬夜打游戏睡懒觉了,反正有一万种理由排着队用来解释一上午没回她消息的事情。
唯独不会告诉她,他来过医院。
他离开东江的这段时间,陈朝阳赵穗子出去玩儿有时也会叫上她,夏灼还在陈朝阳那儿见到了那只捡来的橘猫。
陆风禾走的时候带猫不方便,留爷爷奶奶家也是添乱,陈朝阳自告奋勇说要守护猫儿子,陆风禾就把猫先放他那儿了。
那天东江刚下过雨,筒子楼外地面坑坑洼洼,里面都积起了水。
夏灼在楼下跟他们约好碰面,是陈朝阳先到的,拎着个猫包,说是带它去洗澡了,赵穗子半路堵车,陈朝阳就坐旁边一边逗猫,一边跟她闲聊两句。
陈朝阳一手抱着猫,说着话忽然挺严肃的问她一句,“你知道陆有个奇怪的癖好吗。”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憋了半天,终于找了个相对贴切的形容,“就……有点儿像那个恋痛癖。”
“我前两年就发现了,但没挑明了跟他说我发现了。高中有段时间他练散打练得特狠,很容易受伤,但他压根不管,像不伤在他身上似的站起来继续,我当时就觉得这人对自己也太狠了。”陈朝阳说。
“我们俩都是男的,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有时候在家换衣服什么的他不会特意避着我,我发现他但凡胳膊上或者什么地方有伤,就反反复复挺久才能好,而且也发现,他是故意的,故意放任不管,故意延缓伤口愈合。”
陆风禾不想让人发现,陈朝阳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跟他提起这件事,只能见缝插针话里话外的内涵他两句,拿话点他。
想让他把这癖好改掉。
但前前后后内涵了他很多次,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
夏灼听他说完,点了下头,“我,撞见过。”
“他说以后不会了。”这话她其实也没多少把握。
如果陆风禾什么都不告诉她,她也拿他没办法。
陈朝阳当时笑了笑,“你知道就行,有些话我跟他说他估计当我开玩笑,不当回事,就拜托你跟他说,他会听进去的。”
“……”
夏灼给陆风禾看了下聊天框,又把手机收走,“你昨天电话里都没跟我说实话,我越想越担心,就来了。”
来了才发现他这人根本就是谎话连篇。
之前他说的轻描淡写,说他的任务就是每天陪宋宛散散步,晒晒太阳,早睡早起,然后一起吃饭,四菜一汤,营养均衡。
结果她到了就看见他这个不人不鬼的状态,根本不像是他说的那么轻松。
“我都说实话的话,是不是有点。”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她,“像是卖惨。”
先不说宋宛装疯时会无意伤到他,就她最近疑神疑鬼神神叨叨,家里又没死人每天半夜起来撒满地的米和豆子,稍不留神脚下一滑都能摔一跤,抬眼一看就是满屋子红布条和鬼画符,随便一个正常人跟着生活一段时间也觉得快疯了。
夏灼晃了晃手机,证据确凿,“之前是谁可怜兮兮的跟我说小狗淋雨了,现在又觉得是在卖惨啊?”
夏灼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陆风禾听出她在赌气,又觉得她这样子有点可爱,没心没肺地笑了下,“生气了?”
真卖惨和假卖惨还是不一样的。
他那天顶多也就是口嗨,才会说小狗淋雨了。
病房门是开着的,他不过就是在这儿待一会儿,便没关,护士拿了体温计过来,刚进门就看见少年懒洋洋靠床站着,手里拿了瓶水,要笑不笑的看着对面的姑娘。
明显是把人惹生气了,在哄。
护士愣了几秒,开口打破这旖旎氛围,“量体温。”
今天给他插针打点滴的护士就是她,陆风禾当时人都没醒,自然没印象,但护士对他有印象,一个昏迷的帅哥,而且手上血管很好插,和读书时候课本上学到的一样标准。刚在护士站还听说他妈妈跟谁吵起来了,路过多听了一耳朵闲话。
有护士在,二人刚刚那一点小小的“火苗”也没再延续。
陆风禾体温没再比上午升高,还是37.5,护士又叮嘱了两句回去吃什么药,就让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