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都不睡觉的吗。
她眼睛看着那扇窗户,直到窗户后模糊出现一个凑热闹的人影。
距离较远,看不清,只隐约辨认出那人影从一个变成两个。
对面十二层,陈朝阳凑过来挤了个位置,扒在窗户口往下看,“这谁这么大胆在底下放烟花。”
楼下黑漆漆的一片,自然什么也看不着。
保卫室值班的保安很快出动,紧张兮兮地在下面喊,“是谁在放烟花?”
无人应答,但烟花还在继续。
知法犯法的无名氏退隐江湖深藏功名,给前后这两栋楼的人到是白捡一场盛大的烟花。
可能是睡前看到的这场烟花过于浪漫,也可能是今天杂七杂八想的事情太多,她又做梦了。
梦里,是在小学毕业后的暑假,她有天回到奶奶病房,见老妈把一盒本来给她买的巧克力拿给隔壁床的小孩。
女人亲切热情,拿着盒巧克力大方送出去说,“没事没事,孩子喜欢就拿着吃吧。”
夏灼在门口愣愣看着,也没敢插话,那是她心心念念好久的巧克力,结果她一口都没吃到,连盒子都只见了最后一面。
今天的生日爸妈忘掉了,巧克力也被送人了。
十二岁生日的晚上,夏灼站在医院走廊的窗户口,两手支着下巴一边看月亮,一边唉声叹气,还说了句很小气的话,“我其实不太想把我的巧克力给她。”
妈妈从小就告诉她,要懂得分享,不能把什么好东西都揽到自己怀里,这样才能在学校招人喜欢。
道理她明白,但她还是不开心,此时对着月亮,破罐破摔地小声嘟哝一句,“小气就小气吧,反正月亮也听不见。”
“如果月亮听得见呢。”
身后有个清瘦的男生走过来,嗓子哑,听着很冷淡。
他刚输完水,手背上还贴着止血贴,这段时间在医院待这么久几乎没出过这层楼,身上都带着难闻的消毒水味。
夏灼回头看他一眼,是小川,之前偷看他露了马脚,被他发现后问,“你认得我?”
她诚实说不认识,但她大方让出那半盒草莓后,也算是认识了。
夏灼回想自己刚刚的话觉得羞愧,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默不吭声。
“如果月亮听得见呢。”他背着光,又重复了一遍,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较真,也像是谈条件,“你带我走好不好。”
画面一转,第二天早晨,护士站的姐姐拿给她一盒巧克力,挺大一盒,能吃好久,包装比昨天老妈让给别人那盒还要漂亮很多。
她呆呆抱着一大盒巧克力,心想,月亮听见了。
……
阳光照进卧室,她是被人讲电话的声音吵醒的。
夏建军在客厅拿着手机,不知道怎么跟人吵起来了,“你说破天那也是老子的房子老子的钱,堂堂正正没偷没抢,我怎么就不能要了!”
“你去告我啊,你还找律师,我怕你不成?”
“……”
再往后各种难听的字眼不堪入耳,夏灼卷了下被子,人往里缩,想躲个清净。
夏建军在外面跟人隔着手机对骂了起码十几分钟才停,夏灼的睡意也跟着彻底没有了。
恍惚间回想刚刚的梦,她好像记起来了。
如果月亮听得见的后半句,是他说,你带我走好不好。
“……”
夏灼原本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可能因为今天是被吵醒的,于是故意在被窝里报复性的待到早上十点多,这期间还发了一条矫情兮兮不明所以的朋友圈:
如果月亮听得见,你带我走好不好。
尤其在早晨夏建军脏话超标的骂声里,她忽然觉得这句话好浪漫。
配图是一张相册里随手记录的火烧云。
发完很快有班里的同学点赞,她那点“文人羞耻心”又出来作祟,手指一点,设置为仅自己可见。
直到听见外面关门又开门的声音,是夏建军出去一趟又回来了。
夏建军过来敲了敲她的门,刚刚吵架那股火气还没完全下去,听着有些冲,“起来吃点儿早饭。”
夏灼这时候但凡说半个不字都会立即引爆下一场争吵。
她细白的胳膊依依不舍抱了下被子,嘴里识时务地说,“好,马上来。”
厨房放了一袋子吃的,豆浆包子油条,是楼下就能买到的那几样。
夏灼简单洗漱完过去吃早饭,夏建军坐在沙发上抽烟,像是忽然想起来问,“你昨天说那个补课班,报了能上清华北大吗?”
这话问得让人听着就很不舒服,以她现在的成绩,清华北大摸不到边,再多那么十分二十分的话估计能行,但也是清北里面吊车尾的天坑专业。
再说补课这种事情,补了也不见得有效,尤其是高分段再往上提,每一分都很难,面对夏建军这话,她也做不了任何保证。
夏灼拿吸管插进豆浆杯,直接说,“上不了。”
看老爸的态度,补课班的事情大概就要这么不了了之,夏建军没再说话,她安静吃着早餐。
等她快吃完的时候夏建军忽然又开口说,“你要真想去就找时间过去问问,具体多少钱,多少课,别我老夏家能出一个清华让那几千块钱给耽误了。”
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好松口,夏灼手里还捏着半根油条,抬头去看,夏建军已经躺在沙发上拿手机打斗地主了。
刚刚那句话,随意到就好像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
“如果月亮听得见,你带我走好不好。”陈朝阳念着词儿,网卡了一下,再刷新刚那条朋友圈就不见了,“哎,怎么没了。”
陆风禾睡得晚,也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前两分钟才醒,听完前半句,混沌的脑子里竟然自然就生出了后半句,你带我走好不好。
几乎和陈朝阳念的速度同步。
这好像,是他说过的话。
关于这句话的前因后果逐渐拼凑成完整,并且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时生病住院,爸妈看着不让他乱跑,他在医院那层楼里一个人闷得慌,成天看那姑娘来去自由,上上下下跑来跑去。
没理由的,他就是觉得她能带他出去,于是说,“你带我走好不好。”
其实出去也不干什么,就算刚到楼下就被抓回来也无所谓,当时就是想跑,就是想出去,没想那么多。
挺正常的一句话,脱离那个场景,听着就变味儿了,感觉像话本里的苦情戏,俩人偷偷摸摸要私奔一样。
是他说,如果月亮听得见,你带我走好不好。
一盒巧克力,换成功出逃。
那时候真是幼稚得要命。
陆风禾手背搭在眼睛上,刚醒嗓子听着嘶哑,“你刚念的什么?”
“我们班长朋友圈啊。”陈朝阳翻了翻手机,看别的去了,“不过好像删了,看不到了。”
“那个。”陆风禾脑子里出现那姑娘在筒子楼穿着棉服一团棉花似的身影,早晨脑子短路,忽然想不起她叫什么,“戴镯子那个?”
陈朝阳点头,“对,夏灼。”
陆风禾没再吭声,安静躺着。
不会吧,不会真这么狗血吧。
作者有话说:
夏灼:月亮,听见了?
陆风禾:别管,从小就会追媳妇儿。
第7章 雨巷
这张床够大,昨天晚上就是两个人一起睡的,陆风禾睡觉安生,不乱动,陈朝阳不是。
导致陆风禾一晚上起了不下十次把他踹醒的冲动。
这会儿醒了,陈朝阳刷了会儿朋友圈,然后身为半个学霸的自觉,去一边打卡今天需要背的单词。
陆风禾之前一直在四中,关于附中的“内卷”氛围就是从陈朝阳这儿一次次感受到的。
这群人也太拼了。
陆风禾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嘴角的破口已经差不多好了,眼角下点掉泪痣还剩一个泛红的痕迹,很淡,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出来这地方原来应该是颗痣。
他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也想不到别的办法,总不能为了和某人彻底区分开,他再去整个容。
外面陈朝阳背单词很快,等他从洗手间出去,陈朝阳已经继续开始玩儿手机了。
陆风禾从他跟前经过,打开抽屉,翻出一个创可贴拆了贴上。
陈朝阳看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注意到了他原本泪痣的地方只剩一个很小的红痕,“这东西你打算贴到什么时候啊?”
他合上抽屉,说得云淡风轻,“过几天,彻底看不出来了就不贴了。”
他贴的就是常规款,药店几块钱一盒的云南白药创可贴,贴得很随便,贴别人脸上都会降低颜值的东西,但放他脸上不会,反而还多了几分落拓不羁。
是多一分嫌多的野性。
陈朝阳再次感叹,女娲捏人的时候是不是给他开了绿色通道。
叹完一拍大腿,肯定道,绝对是开了。
眼瞅着快放寒假,自律如陈朝阳,这会儿也有点收不住心,不想做卷子,借口给自己放松一下,“待会儿干什么去?”
陆风禾本来没什么计划,陈朝阳今天要是不在他估计起来吃口东西再倒头接着睡到中午,但这会儿陈朝阳问了,他便临时安排了一个计划出来,“拿相机出去逛逛,扫街。”
他喜欢拍街头小巷里的烟火气,俗称扫街,不过今天起得有点迟了,早上七点左右赶着上班上学的那个时间点最好,随便一个炸油条的早餐摊儿都是一个出片儿的好景。
陆风禾除了学习不上心,爱好到是挺广泛,球鞋摄影无人机,还喜欢收集黑胶唱片。
这些爱好分门别类,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烧钱。
一个比一个烧钱。
陈朝阳一度觉得,这哥们儿也算是没浪费某二代的这个身份,起码在烧钱这部分已经充分发挥了。
-
夏灼在家吃完早饭,说出门去看一下补课班。
夏建军这会儿功夫已经抽了半盒烟,扭着头瞧她,“看了还行的话,手机上跟我说,把钱交了。”
夏灼答应,又听见他说,“中午回来给我买一份儿楼下那家盖饭,青椒肉丝,再买瓶酒。”
夏灼还是安安静静的,说,“好”。
她在情绪起伏这方面很平淡,平时这样,生气也是这样,只不过吵架的时候她越平静,夏建军就越恼火。
然后,无休无止。
夏灼在手机上问赵穗子要了那个补课班的地址,距离不远,她沿路边走着去。
路边早餐摊儿这个时候都已经陆续收摊了,街上人来人往,匆匆忙忙。
陆风禾单膝点地,手里拿着相机,镜头正对着巷子里一户家门口的小野猫。
墙角潮湿冒着青苔,前两天积起的雪还没完全消融,脏兮兮地混在一起,猫踩在上面,玩儿着一个被人丢弃的玩偶钥匙扣。
相机“咔嚓”一声,刚刚的瞬间被定格为永恒。
陈朝阳赶着早餐摊儿收工前最后几分钟去买了几样糯米团子,其实出门前已经吃过了,只不过现在看着又想吃,胃不想,嘴想。
陈朝阳分了个袋子给他,“陆啊,尝一口?”
陆风禾专心看着屏幕里刚刚拍下的画面,头也没抬说,“不了。”
陈朝阳左右手拎着袋子,蹲下身跟他齐平,看着他调试相机,提议说,“要不去雨巷那边儿转转。”
雨巷就在附近,他懒懒点了点下巴,“行。”
-
夏灼从那家“学霸补习班”出来,站在门口给夏建军打电话。
之前穗子说是四千五一个月,但她刚刚进去了解了一下,近期涨价了,成了五千。
电话没人接,听筒里一直是冷冰冰的“嘟嘟”声。
夏灼只能多打几个试试,出门前夏建军明明答应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又不接电话。
手机里电话接通一秒,她来不及说话,就又挂断了。
不知道是反悔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电话打不通,夏灼正准备回去,一抬头,雨巷口迎面走过来两个熟面孔。
是陈朝阳和那个转学生。
陈朝阳吃着糯米团子,陆风禾跟他并排走,少年身高腿长,狭窄逼仄的小巷里,他也一眼就瞧见了她。
她像是在跟人打电话,但好像没打通。
早上关于月亮听不听得见的那句话,这会儿又出现在他脑子里回旋打转。
夏灼看着他走过来,又是冷不丁的,他问了句,“夏灼,你什么时候去的京市。”
上回说到一半被打断的话题,这会儿又续上了。
生硬又莫名,像没话找话的搭讪。
夏灼不太喜欢被人这样问,但看在同学这层关系上,她还是答了,“小学毕业后那个暑假。”
陆风禾无声扬了下眉。
还真这么巧。
时间也对的上。
他没再揪着那件事,扫了眼旁边的广告牌,岔开话题,“要报补习班?”
少年语气平静,似老友间的闲聊,这句如果是跟陈朝阳说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偏偏是向着她说的。
夏灼应了声,“嗯。”
她当下只想找借口走,半低下头,轻声说,“假期我也不一定有空补课,我就是来看看。”
“你们玩,我先走了。”
她没等他回应便走,明显不想再跟他说话。
陆风禾瞧着她逃似的背影,看样子这姑娘是一点儿都没认出他来。
甚至怀疑都没怀疑过。
旁边陈朝阳从俩人说话开始,嘴里咬那口糯米团子就忘了嚼,这会儿含在嘴里都快含化了,咽下口东西说,“哎,你认识她?”
陆风禾刚刚仔细看了一下她,不见的话想不起来,这么看着,那个模糊的样子好像又能记起来一些。
当时在医院对着月亮发牢骚的姑娘,应该就是她,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