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隐隐有着水光,垂眼敛去,声音冷的像一把刀子——
“好啊。”
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污浊混沌快让他们窒息的空气终于被一扫而清。
大伯蹲在奶奶跟前,很温和地说了句:“柯简这几天放假了来照顾你,我们给你们带饭,你要有啥事就跟我们打电话。”
老人不知道听没听清,胡乱地点了个头。
人群散去,大娘站在门口,不耐烦地等着大伯。
柯宏全程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说回去做饭,等会儿过来看她。
脚步声渐去,柯简站在门口摸着冰冷的把手,听到了楼梯旋角的低声交谈。
“你还是那个性格,两句话都说不得。”大伯道。
“我啥性格?!你跟我商量过了?!就说要你妈搞回家。我跟你讲,你要是敢带回来,我就直接去婷婷那儿住,你好好跟你妈住一起,当你的大孝子!”
大伯憨厚地笑了两声,“怎么会。”
柯简都不敢细想。
“我和你们大嫂的初步意见......”
“你还是那个性格......”
“怎么会。”
她掩上了门。放眼望去,这破败又陈旧仿佛长着腐虫的房屋黯不透光,还有一位呼吸气紧昏沉睡去的老人。
柯简摩挲下墙壁上用黑色蜡笔画了一道痕的墙壁,高度只抵她腰部。上面有清隽的字迹,写着:
“2006年1月测。”
那是奶奶给她量的身高。
她是第一个告诉自己,“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人。在柯简那个无知混沌又贪玩放纵的年纪。
她也是第一个会带着自己走一小时路,只为自己饭后提了句,想把吃剩的骨头带去喂以前租房地小黄狗的人。
她还是第一个在冬夜自己手脚冰凉时,将她的双脚放在自己肚子上取暖,并在睡熟时拽下她往上窜的睡裤的人。
她更是这个孱弱躯体里,永远温暖、永远美好的灵魂。
柯简深深地呼了口气,给奶奶掩了掩被角后,将窗帘拉开。
冬日阳光一点点透入。
她拿起扫帚抹布,扫去一室的污秽。
肮脏的脚印,未熄的烟灰,和吵人的喧闹。
作者有话说:
下章才有宁大少爷啦。
第37章 坏骨
柯简里里外外打扫完整个房子, 已经快十二点了,柯宏给她送来了饭。
清淡的番茄炒蛋、水煮白菜还有带着一点荤腥的肉末茄子。柯简先给睡回床的奶奶端了进去,但老人摇头说不吃, 只一个劲儿的想喝水。
她只好拿过饭盒, 草草地扒拉了几口。
老柯站在阳台上,拉开了纱窗, 一个人安静地抽烟。
柯简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到厨房里洗净沥干后, 站在了老柯身旁。
老柯转头看了眼她, 用手将烟掐掉了。他道:“你病还没好,晚上先回去,我来守夜。”
柯简摇了摇头, 同他一样眼睛望向窗外的树木。冬裘夏葛, 树木也从郁郁葱色变成了凋零荒芜的模样。
“真的要把奶奶送去养老院吗?”柯简问。
老柯神色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粗粝的手伸向外套衣兜的烟,只是刚摸到了纸质硬壳,就又倏地抽回了手。
“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双手伸直把住窗沿。
“那能怎么办呢?”他问。
柯简垂下了头, 对啊, 那能怎么办呢。
奶奶的几个儿女根本不想轮着亲自照顾,宁愿花点钱把人送去养老院。等别人提起, 好歹也有自己出了钱的说法。
“能不能请人来照顾她?”柯简又问。
老柯鼻子里呼出沉重的气流, 脸上有点愧色, “现在请人照顾一个月得六七千,平摊下来, 一个人差不多要2千。”
“而且, 现在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他道。
“可是奶奶有社保。”柯简道, “她一个月有两千多,你们平摊下来,只需要一千多。”
老柯粗糙的手心摸了摸柯简的头,嘴角有些苦涩:“傻丫头,奶奶天天吃药,医药费都不够,更何况请人来家里照顾,还要交水电气,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啊。”
柯简垂下了头。
她知道老柯的难处。一个月快三千的房贷、养一家三口的开销、还有偶尔对亲戚朋友的随礼......这还是在没出现任何疾病等意外情况下。
而且,老柯以前就提过,她还有两年就要上大学了。
可奶奶其他的儿子呢......不是经常小赚百万吗?难道真的完全是站在老柯角度上为他考虑吗?
冬日暖阳,天朗气清,柯简却总觉得照不进心里。
要是自己早出生五六年就好了。要是自己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就好了。柯简抿着嘴唇,心里催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欲望。
像是巉岩上的一轮悬瀑,朝着地心轰然坠落。
-
柯简早上给奶奶熬了粥。老柯之前带了一些鸡蛋和牛奶来,但老人家不想吃,柯简只好煮熟鸡蛋,将蛋白一点一点剥下切碎,放进了白粥里。
等会儿他们就要来了。
柯简这几天睡在沙发上,一直没有真正睡熟,怕奶奶呼唤她时自己没听见。她手掬起一捧清水,洗了洗眼睛。
镜前的人,脸色苍白,眼底青灰。
直到一群喧闹的脚步声自门外传入,柯简擦过脸出来开门,却没如同之前那样主动问好。
“奶奶刚吃了早饭。”她道。
大伯点了下头,领着后面的人径直地往奶奶房间里去,二爸跟在后面,手里还提了个可折叠的轮椅。
袁阿姨今天休假,也跟着来了,在柯宏后面问了句:“咳嗽好了吗?”
柯简应了声,和他们一起最后进了奶奶的房间。
床上的老人很虚弱,呼吸全不同之前的急促,反而微弱的不易察觉。大伯附身摇了摇她,喊道:“妈,妈。”
奶奶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他同往常那样问了些身体如何的话,但不到三句,就开始直入主题:“妈,我跟大伙儿商量了下,大家现在工作都很忙,都抽不开空来照顾你。”
奶奶气息不稳,断断续续地说:“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过几天好了,没事。”
大伯叹了口气:“妈,人家医生都说你现在必须要人看着,你这个病也不是一两天了。”
奶奶没说话。
“咳...我们问了平城那家夕阳红养老院,人家现在搞得多专业,你之前楼下的张婆婆也是住那里面的。”
“我们打算,先把你带过去感受下,住几个月,等你身体好点了,又接回来继续住,你觉得可以不?”大伯问。
大家的视线都汇集到了她的脸上,仿佛在等她的同意,二爸在角落处将折叠轮椅打开。
奶奶双眼无光,艰难地开口:“不,不去...我要住我自己的房子。”
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一个个化成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客。
“你一个人住,大家又没有时间来照顾你。”
“是嘛。”
“你咋想不通呢,人家养老院现在服务多到位,都是专业的。”
“张婆婆都去了,人家过得开开心心的。”
“......”
奶奶眼睛浑浊,却依旧坚持着:“不去,不去,我,住我自己,房子。”
大娘和二姨还在旁边小声的抱怨着。
“死老太婆就是麻烦。”
“就是,非要犟,讨厌得很。”
“跟她说那么多,先送去养老院看下不就行了。”
柯简偏过头握住拳,一阵恶心又愤怒的电流在身体里肆意流窜,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二爸将折叠轮椅推到了床边,很强硬地道:“妈,你别倔,我们先去看看,你要觉得不可以我们再商量嘛。”
说着,就要和大伯一起把人扶起来。
但不知道老人突然从哪里突然来了力气,被两个成年男人拉着都扶不起来,重重地往床上瘫去。
“不,不去...”
柯简受不了了,站在奶奶跟前,拽开他们的手,冷道:“她不想去,你们没看见吗?”
大伯本来就不高兴,被一个晚辈插嘴更是气恼,横眉怒目地指着她就要破口大骂。柯宏突然把柯简掩在身后,声音很低。
“哥,小孩子不懂事,别跟她计较。”
柯勇冷哼了声,不高兴地看着床上的老人。
“妈,你再犟,搞得大家都不高兴,以后没人来看你你就高兴了!”二爸道,手里依旧撑着折叠轮椅。
“你,你们,都让我,在里面老死,”奶奶道,眼角滑过一滴泪,落入了枕头,“你们,不想管我,也不用把我,送进去。我一个人,也可以。”
看见老人流泪,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平和了下来。
“哎哟,妈,你哭啥嘛,只是去看一下,谁说不管你嘛。”
“......”奶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柯简也忍不住地偏过头。
“哥。”柯宏低低地叫了句。
一向不会说话的他,却破天荒地开了口:“大家有什么事,一向都是听你的安排。但现在妈这个事大家都没办法,所以我跟小袁商量了,我们想...”
他眼睛看向袁阿姨。
“我们觉得,要是妈实在不愿意去养老院,也找不到好照顾的人,可以去我们那先住一段时间。”袁阿姨道,“哥,嫂子,我现在排班还比较空闲,平时大多时间都在家,而小简现在也正好放假,可以帮忙看下。”
“我们想的是,先照顾妈一个月,看看有没有好转。”她道,声音温和。
柯简倏地看向柯宏和袁阿姨。
老柯只是用他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风吹日晒的脸庞黝黑又粗粝,却带着一点微笑。
·
柯简自寒假放假开始,几乎每天都和奶奶住,有时候柯宏来跟她换班,袁阿姨每天都会过来给他们带饭。
大伯二伯他们,也不好意思让家里老幺把所有事都揽过,非要一人塞给袁阿姨五百块钱,说是辛苦她了。
袁阿姨倒也没推诿地收下了。
柯简给奶奶喂完饭,坐在沙发上,将手机点开。
文渠给她发了条□□消息,说是出期末成绩了,要登一个网站,才可以看见自己的总分。
柯简还没用文渠给她的链接点进网站,就看见12班的班群里已经上传了个excel的表格。
是班级排名。
最后一列,还是对应的年级排名。
柯简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在第三排。
【柯简,总分911,班级第3,年级第9】
她下面紧接着跟的就是宁寒柯的名字。
【宁寒柯,总分903,班级第4,年级第11】
柯简看了眼物理成绩,85分,差强人意,前面都是90出头的,而下面那个人更是百年不变的100分。
柯简奇怪的是自己的英语成绩,不知道为什么才136分。她感觉这次的题并不难,自己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但感觉本来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她倒也没多往心里去。
文渠还问,你过年前还要去灵慈寺吗?
柯简回了个“对”。
她已经跟老柯和袁阿姨说了,自己在过年前几天,会像往常那样跟着婆婆去灵慈寺外兜售香蜡钱纸。
不过,她的“主业”还是去卖孔明灯。
一个进价仅一两块,但在除夕前几夜能卖到十到十五块的肥差。
柯简回完文渠的话,就看见消息列表的第一页。有一个灰色的、也很久没跳动过的头像。
从放假那天开始,柯简一直沉浸在一种颓丧又悲愤的情绪里,她没怎么登过社交软件,更别说找谁聊天了。
而且,又能聊什么呢。
他们连面对面地说一句寒假快乐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宁大少爷下一章会出现!
应该还比较甜>3<
某柿发4,这次是真的!!
第38章 坏骨
灵慈寺建于唐朝年间, 佛音悠远,青烟环绕。到了清朝,经过集资修葺一新后, 更是雕栏画栋, 鎏金铜瓦,香火不绝。
而灵慈寺并非深山古刹, 反建于闹市深处。以灵慈寺为中心,周围建起了纵横交错、青砖黛瓦的街坊小巷。
柯简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幼年时代, 她就跟着婆婆来过这里祈福上香。
从初二开始, 婆婆发现了寺外有许多人在兜售香蜡钱纸。虽然只能是抵着过年那段时间才有生意,但短短时间,却收入不菲。
而她更是观察着街坊小巷人来人往, 有一些老板会专门趁这个时间招聘大量临时工。沿街林立着茶楼饭馆, 手工作坊, 卖艺的,摆摊的,热闹非凡。
还有年轻妇女带着自家小孩在街巷口卖孔明灯, 一个要价十到十五块不等。
她留了个心眼, 去香蜡钱纸批发地方的老板好生询问, 才得知这种纸糊的天灯成本价不到两块,净利润简直可怕。
而自己实在无暇兼顾两项生意, 所以跟简珍她们聊天时提了一嘴。本来只是随便说说, 但没想到柯简说自己想去。
天色灰蒙, 冬夜降临。灵慈寺外的街坊小巷接连点了灯,五光十色, 仿佛明亮又流淌着的暖色河道, 编织成了这个城市里四通发达的路网。
柯简呵了呵手。
这是她第二天来, 昨天从七点开始售卖,到晚上十一点,卖出去了近百只孔明灯。直到深夜,她与婆婆一同离去,住在婆婆公司临时搭建的工地活动房里。
今天气温比之昨天更低,白天时还下了一场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