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轿车直直地朝她的方向开来, 并在离她不远处停了下来。
文渠过了个年,整个人焕然一新, 变化大到让柯简都吃了一惊。他不仅个子窜了一截, 人还瘦了一大圈, 最重要的,他脸上的那种神情。
文渠拿过柯简的行李, 给她塞到后备箱里, 都没怎么跟她说话。不是往常那样被柯简的冷笑话给搞沉默, 而是一种真正的安静。
柯简第一次在文渠脸上看见成熟。
他们不咸不淡地聊了会儿天,而文叔叔也难得没有话里话外的找文渠的刺儿,反而用一种有些复杂的表情偷偷打量着自家儿子。
越靠近溪楠中学就越堵,柯简和文渠只好跟以前一样在学校不远处下车。
文叔叔抓住机会,有些担忧地问了下柯简:“小简,你跟文渠玩的好,你知道他这寒假是不是受了啥刺激?”
柯简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之前说去看一个同学,玩了两天才回来,回来人就变了。不爱说话,还主动开始打扫卫生,洗菜洗碗,一到晚上就出去跑步。”
文叔叔有些怅然地望着文渠的背影,“以前总盼望他懂事,等他好像真的懂事了,我和他妈也没有很开心。”
他笑了下,“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好了好了,你们快去报名吧。”
柯简朝文叔叔点了点头,“不管之前还是现在,文渠被叔叔和阿姨都教的很好。”她道,拉过行李箱,去追文渠的脚步。
她拍了下文渠的肩膀,对方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怎么,”柯简道,“变帅了之后就不理人是吧?以前的你我爱理不理,现在的你我高攀不起?”
“去。”文渠被逗笑了。
“你寒假里...去找李萍了吗?”柯简问。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出来。
文渠嗯了声。
“她还好吗?”
文渠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视线放在远处,缓了会儿才道:“挺好的吧。”
柯简不再追问。
比如为什么不叫上她。
比如为什么他的变化这么大。
比如为什么要加一个不那么肯定的语气词。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即使离得再近,彼此不断重叠,也会有交汇后分离的片刻。
·
宁寒柯时不时地看着旁边还空着的座位。
这位不太熟的“同班同学”,不至于走错班了吧?难道昨晚不是给自己暗示,以后要少交流?
她不会跑去文科班了吧?
那就不用少交流了,直接埋土后黄泉见吧。
怎么还不来啊。
靠。
他和陈科一样,都少了个同桌,两人像是在相亲角看别人热热闹闹而自己形影相吊的旁观者。
宁寒柯无聊,懒洋洋地找陈科搭话:“你同桌呢?”
陈科转头:“表哥,你不知道?黄橘子去文科班了啊。听周老师说,我们班有八个去文科班的。”
“哎,以后都没有零食可以顺了,也没人像黄橘子那样一点就炸,好玩的不行。”陈科叹气,突然有些怀念。
“诶?”他这才发现宁寒柯旁边的位置也空着,“不是吧?难道柯总也去学文科了?“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宁寒柯一下子黑了的脸,反而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不过她语数外那么强,文综也好,学文科估计直接都年级第一第二了,挺好。”
他用一种同病相怜的眼神看向宁寒柯,却被人直接用巴掌将脸推开。
“转回去。”
“我靠?”陈科不服,“表哥你是不是还因为昨晚我没给你抄英语作业不高兴?我那是不想吗?我那是自己也没做啊!”
陈科还在逼逼赖赖,而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聊天。
“请问,你旁边有人吗?”问话的女生长得挺好看,眉眼明亮,鼻骨高挺,看人的时候落落大方。
她问宁寒柯。
宁寒柯看了她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有人,等会儿就来。”
女生说了句不好意思,宁寒柯摇了摇头,“没事”。
陈科等那女生走了后才压低声音道:“哇!这是别班转到我们班来的吗?长得还挺漂亮的。对了,你知道柯总没读文还是留在我们12班吗?”
我知道个屁。
宁寒柯没接话。
柯简拖行李箱时,一只车轱辘莫名卡在了下水道间隔,文渠还以为她又在恶搞,在一旁冷眼看她演戏。结果柯简拽了半天着急的不行,他才走过去,发现是真卡住了。
于是,他上手直接一个蛮力,轻而易举地把行李箱扯了出来。
当然,少了个轮子。
两人沉默地对望着......
柯简哭笑不得,只好将瘸了腿的行李箱提着走,文渠有些尴尬地帮她拎过。就这样磨磨蹭蹭,柯简跑着去教室的时候他们都开始发新书了。
“呼——”柯简从后门猫着腰,轻轻落座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她跑的急,一下子没能缓过劲,只得压下声音不断地调整呼吸。
她来得晚,坐的又是最后一排,所以发到她这里的书都是经过前面人挑选过的,有几本书不是封面有折痕,就是内页有破损。
化学书有两页还连在了一起,没被裁开。
柯简从笔袋里拿出尺子,将纸张分开。当她刚将多余的部分沿着尺子边缘给撕掉,一摞书就被旁边人给拿了去。
宁寒柯将那一摞书挨个龙飞凤舞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自己的新书都扔给了柯简。
“不用谢。”他拖着腔调,慢悠悠道:“这是不太熟的同班同学应该做的。”
柯简:“......”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周老师站在讲台上,趁学生发完书,顺道讲了两句:“从今天开始,大家都是12班的学生了,有几位同学是刚转来的,来给大家介绍下。”
有几位面孔不熟的同学依次站到讲台上,说了些大差不差的自我介绍,最后,是位长得很明艳漂亮的女生上台。
“我叫陈灵珏,灵秀的灵,珏是一个王一个玉的珏,和春眠不觉晓的觉字同音。我是从B班升上来的。大家都很聪明,学习也很好,但我也不笨,不然也不能和大家一个班了。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多切磋交流。”她道,轻微鞠了个躬。
大家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
这其实并不是个很讨好的自我介绍。
虽然大家面上都不说,但都不会太喜欢这种锋芒毕露又充满硝烟味的自我介绍。但柯简却从心底地敬佩这个女生。
毕竟私下里暗暗树敌,在各科成绩上锱铢必较的人太多,敢当面直说的人却太少。
“好了,”周老师道,“无论大家以前是怎么样,现在进入了新学期,就是新的开始。”他挥了挥手——
“我们把座位重新调一下。”
·
柯简下课后找周老师换了下座位。
周老师把之前的四个大组全部分开,每个人单独位于一列,没有同桌。其实对柯简和宁寒柯来说,无非是中间空了个过道。
但柯简却找老师换到了前面一些的位置,说自己在最后一排有点看不清。
周老师很爽快,让第四排的一个男生跟她换了座位。
柯简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很明显地看到宁寒柯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宁寒柯真正生气的时候,反而并不像平时那样吹胡子瞪眼。
他只在柯简耳边轻飘飘地落了句话——
“满意了?”
声音低沉磁性,却没什么情绪。
柯简默默地叹了口气。理智告诉她,还是离宁寒柯远一点比较好,毕竟人的精力有限,不要太过于相信自己的自制力。但从情感上来说......
柯简把新书摊开,先看起了物理必修二。寒假的时候她提前预习了下,刚好学到了匀速圆周运动。
还是先好好学习吧。
-
周二下午最后一节是音乐课,在艺术楼二楼。六面体凳跟原来教室布置的一样,老师干脆让大家按以前的位置坐,新同学随意穿插或坐后面就行。
这种课早被学生定义为放松课,很多人带了作业去写,老师在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宁寒柯坐在柯简右边,没跟她搭话。
柯简捏了下音乐书的书角,想了想,还是主动跟他搭话:“你...”
但看宁寒柯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柯简缄口,干脆从书包里掏出了生物练习册,写了下孟德尔豌豆杂交的预习提要。
正当她写下性状和相对性状的语义概念后,旁边人却不知道从哪拿出支笔在转。宁寒柯左手转完右手转,拇指和食指转完,拇指和中指又一起配合转。
柯简余光一直被他笔的残影所占据,忍不住又开口:“你......”
宁寒柯还是没理她,又从书包里拿了草稿本,不知道在上面写写画画什么东西。
柯简再次缄口,重新看向手里的题。在旁边人有些烦闷地“哗啦”翻过新页时,柯简总算朝他完整地说完了一句话:“宁寒柯...”
低声柔和,尾音拖得有些长,透露出一点委屈和求和的让步。
宁寒柯在心里轻啧了下,总算愿意搭理她,纡尊降贵地瞥了她一眼,“干嘛?”
柯简看了眼手里的生物练习册,默道:“你吵着我写作业了。”
“......”宁寒柯脸上的颜色精彩纷呈,差点儿没把手里的笔杆子给撅断了。
柯简云淡风轻,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她忍着笑继续埋头刷题,写着写着,突然有个纸团一样的东西被扔到了她摊开的书上。
纸团都带着点生气的劲儿,还连着弹跳了两下。
柯简将纸团打开——
上面用黑笔画了三只猪,而三只猪的下面是一排很小的字。
【四、只、猪、疯、狂、对、视。】
柯简:“......”
她转过脸,有些无语地看向宁寒柯,而对方轻抬下颚,似乎在等她的观后感。
“你真的很...”柯简想了想,把幼稚两个字吞掉,“很,不错。”
她哄孩子似的,在生物练习册后拿出了张物理试卷,是她昨天在学校超市里买的天利38套。
“您没事干,不如,赐教下?”柯简道,将试卷往他那边挪。
她语气诚恳,态度谦和,一副真心向人请教的谦逊模样。宁寒柯懒洋洋地伸过手,看了几眼题目,然后大佬般四两拨千斤地随意点拨了几句。
柯简看他随手圈下的几个词,和几排字迹,很配合地点头。
讲完了,柯简还很狗腿地道:“明白了,你讲的很清楚。”
宁寒柯又恢复成那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
柯简暗暗有种预感,抿了下嘴,尝试着开口:“以后,我上音乐课可以找你问物理题吗?”抢在他还没开口的当儿,她还补充道:“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宁寒柯哦了声,语气疏离又冷淡。
“不太熟的同班同学,也会经常找人问题吗?”他问。
柯简:“......”
虽然宁寒柯没再说什么,但柯简却有种莫名其妙哄好了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宁大少爷真的好傲娇一男的啊。
第44章 坏骨
柯简在寒假的时候, 梅老师借了她三本书。其中两本都是金庸的武侠,还有本,是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
柯简返校的第一天估计老师比较忙, 所以今天才想起来去找梅老师。
图书室依旧是那副干净明亮的样子, 柯简揣着边缘贴着条形码的书,轻声敲了敲敞开了的门。
梅老师抬头看她, 温柔地笑道:“来了。”
柯简弯了弯唇,轻轻颔首, “梅老师, 我来还书。”
梅老师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她的借阅信息。柯简看见,这一页纸的第一排是她的名字,而第五排, 也依旧是她的名字。
看来, 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阅览室的存在。
梅老师察觉到她的目光, 朝她解释:“学校图书室太小了,书也比较破旧。而且现在学生的学习时间都比较紧张,所以没什么同学来借书。”
柯简点了下头, 将手里最后一本《乡土中国》递给梅老师。
“读了这么久的武侠小说, 突然读一本社科文学是什么感觉?”梅老师柔声问道, 在笔记本上摘抄下书的编码。
柯简认真想了想,接话道:“感觉...很震撼。”
梅老师给从红橡木桌下抽出了把小凳子, 安静地看向她的眼睛。
“我感觉这本比起之前陀式的书, 能看得更懂一些, 也许是因为有本土背景的原因吧。”柯简缓声道,坐在小凳子上, “这本书被划分成社会科学著作, 但是我搜了些资料, 发现其实社会科学在大家的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社会科学......他的研究对象是非常广泛和复杂的,和政治、经济、人类、心理、历史等等学科都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但又没能达到为所有学者所共同接受的明白领域。”
“而且很多社会研究内容,包括他的基础概念、理论、调查方式、结论...可能都是国外移植而来的。是我们没在本土的深入调查后,直接搬来用的。所以,大家都觉得这种学科很生硬,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
梅老师不时地点头,眼睛一直看向她。
“但是这本书...费先生是真正地从本土化出发,根植在我们真实的社会环境下所做的调查和分析。比如说其中的‘文字下乡’、‘差序格局’、‘长老政治’、或‘无讼’等等...”
“我以前根本没想过,为什么我们会有国家、政.府、社团、家族...这些概念,就像是一种默认,觉得他的存在是一种天然。我从来没去思考过他的成因、发展和作用。但是这本书,仿佛是对我过去的生活进行抽丝剥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