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葬礼上放DJ:【你唬谁呢】
在葬礼上放DJ:【没成绩?】
在葬礼上放DJ:【那什么,好吧,要是没考好就当我没问啊。】
柯简看着他的ID,揉了揉眉心,十分恳切地回了句——
江上清风游:【没骗你】
江上清风游:【还有,你就不能换个网名?】
江上清风游:【聊天看着有些糟心】
在葬礼上放DJ:【我这已经是改良版了好么!!】
江上清风游:【怎么个改良法?】
在葬礼上放DJ:【原名本来是,在你的葬礼上放DJ。是不是很帅?】
江上清风游:【……】
是很帅,是那种谁跟他聊天谁想顺着网线爬过去掐死他的帅法。
柯简还是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下,虽然中考是整个市统考,但不同的城区选拔机制不同。比如她们平城,为了留住生源,就会在让成绩优秀的学生保送后不参加中考,没有了中考成绩也就没那么容易去其他区的高中读书。
而像宁寒柯他们溪城区,地方高中只是会给在录取分数线上给学生降10到60分。
柯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直到防盗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眼底发青的男人走了进来。
“叔叔。”柯简手里一顿,侧过头叫道。
他点了点头,走到客厅来。一把关掉有点嘈杂的电视声,毫无征兆地冲陈欣吼:“天天只会看电视!电费不要钱?自己写作业去!”然后就径直地回了房间睡觉,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啪”的关门声,陈欣豆大的眼泪也跟着滚了出来。
柯简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她安静地用手背拭掉眼泪,喉咙里发出闷闷的抽噎声,低垂的后颈隆起一截颤抖的脊椎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时候碰见别人起冲突时,作为围观者,她却有种难以言明的感同身受。很尴尬,也会难过,甚至想溜走。
妈妈从厨房里出来,笑得眼角露出明晰的皱纹,她在围腰上擦了擦手,对柯简道:“来啦。”
柯简点了点头:“嗯。”
“婆婆估计快到了,”她说。顿了一下,又道:“你咋哭了?”
陈欣整个鼻子都红了,像个刚破皮的蟠桃,她又抽噎了两下,:“刚、刚才爸爸骂我。”
“唉,”她说,“别管他,你去小区门口去接婆婆好不好,婆婆说不一定会带好吃的给你哦。”简珍声音柔柔的。
“好。”陈欣速度很快地换了拖鞋,擦过眼泪一把跑出了门。
柯简觉得,刚才她一定高兴地以为敲门的是大方的婆婆,而不是她这个冷漠的姐姐。
“走吧,洗手准备吃饭了。”简珍对她说。
柯简进了厨房,冲了冲手,看简珍双手一左一右端菜有些摇晃的时候,连忙伸手接过。简珍笑着递给她,“没事儿,我能端的动。”
柯简的视线却停在她宽松衣袖里一块青紫的手臂,开口问道:“怎么了?”
“昨天嘛,欣欣把电视遥控板掉进沙发底了,我把沙发抬起来捡,一不小心沙发没扶稳,就砸到了。”她叹了口气,“她老是闯祸,被他爸骂,不是故意当你面啊,别往心里去。”
“不会。”柯简把菜端到客厅。
婆婆提着大包小包的来了,还给柯简拿了个红包。
“听你妈妈说,要去溪什么中学读书了?给你个红包当奖励哈。”婆婆是个很精干瘦小的老人,背有些驼,脸上如沟壑般的皱纹此刻笑成历历乱乱的一片。
柯简有些犹豫。
“拿着吧。”妈妈说。
“干嘛?等你以后上了大学找到好工作,可是要五倍十倍封个大红包还我的!”婆婆做了个“我打的是如意算盘”的表情看她,柯简轻笑着接过了。
“姐姐有!那我的呢?”陈欣拿着手里的一块费列罗,突然觉得不香了,闷闷不乐地问。
“你个财迷。”婆婆摸了摸黑布裤兜,“给你,都给你。”
一把零碎的钱塞到她手里,陈欣数来数去,哇的一声不干了:“才13块钱!”
“不要还我?”婆婆作势要抢过,陈欣麻溜地把钱放进自己的小包里了,他们围在餐桌上齐声笑了。
妈妈在锅里留了饭菜,他们四个人围在在饭桌上,聊了会儿天。
“什么时候开学?”婆婆问。
“8月22号,要提前去准备军训。”柯简夹了块糖醋排骨。
“行,到时候怎么去?”
“我爸送。”
“好吧,我老太婆也不知道说啥。反正呢,你努力读书就对了,不然就跟我一样,老了只能给别人煮饭啰。”婆婆把嘴里的鱼刺剔出来,放在一截纸巾上。
“知道了。”柯简说。
“小简,那你生日也在军训的时候过了?”简珍问。
“嗯。”
柯简的生日过得是阳历,每年8月25号,都赶在开学前,这恐怕还是第一次在学校里过生日。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我过几天送你。”她问。
“没什么想要的。”柯简把没肉的排骨丢进垃圾桶,看了一眼旁边吃着饭还玩妈妈手机的陈欣。
没记错的话,陈欣的生日跟自己离得很近,是每年8月28号。
柯简吃完饭呆在客厅里,跟婆婆聊了会儿天,到下午4点过的时候,她就起身说得走了,公司里的建筑队还等她回去煮晚饭呢。
走之前,还把带来的食物一一给妈妈吩咐好——这个老鸭肉要冻到冰箱最下面一层,那几截香肠有点辣还有点咸,每次少煮一些……
妈妈骑着自己的小电瓶,把婆婆送了回去。
-
柯简和陈欣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好半晌,柯简才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问她:“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柯简第一次见到陈欣,当时还是个奶团子。说起话来嗲嗲的,经常口齿不清地叫姐姐、姐姐,像只蜜蜂般绕在她身边,嗡嗡嗡,轰都轰不走。她每次离开的时候,还会拽着她的衣角哭。
2010年的春节,柯简拿了压岁钱,给她买了一双侧边有粉红小兔子装饰的冬靴。那时候,她第一次有了当“姐姐”的感觉,陈欣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很厉害的大人。
2011年的春节,陈欣第一次跟她吵架,原因是什么记不清了。但是陈欣对她说,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这是我妈妈不是你妈妈。
……
后来,柯简也很少来这儿。但还是记得,每年送她一件生日礼物。
“我、我……”陈欣红着张脸,嗫嚅着还没说完话,就听见一把粗糙的男声从里屋里传来,连忙跳下沙发把小声调到音量一格的电视机关了。
叔叔趿拉着鞋,打着电话从屋里走出来——
“我跟你说,昨天我就叫建娃儿把牌掉包了,你放心,我做的牌,没问题哈。”
“这有啥不敢嘛,他们看不出来的。”
“你说真的?他们说今天晚上条子会来?”
“行,那过几天再说。”
叔叔踩着双鞋,似乎脸上还有些刚睡醒的烦躁,他一屁股坐在餐桌椅子上,指着陈欣:“你把你妈给我留的饭端出来。”
陈欣脸绷的紧紧的,非常利索地跑到厨房里,把一直放在电饭煲里温热着的饭菜小心翼翼地分几趟端了出来,没敢说话。
端完了她就手脚不知道怎么搁放地站在餐桌旁,小声道:“那个筷子放太高了,我够不着。”
叔叔脸色有些难看:“够不着不会搭凳子?!做事不知道想办法?”
陈欣被吓得一抖,眼睛有些发红。
他看她这幅样子愈发生气,像一块刚石狠狠地磨过地面般发出刺耳的声音:“是不是说你两句又要哭?!”
陈欣小小的身子颤栗着,紧紧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弓着的脊背发出轻微的抖动。
“你今天又要哭是不是?!你就只会哭是不是!!” 他把桌上的隔热垫拿起来狠狠一拍,作势就要站起来。
“行了!”柯简的拳头握了又散,散了又握,一股厌恶的电流在她身体里肆意流窜。
柯简走到餐桌前,把陈欣拉到自己的身后,冷冷对他说:“我给你拿,你别骂她。”说完就牵着陈欣进了厨房,从挂在墙壁上的筷筒里抽出两根,没什么表情地放在餐桌上。
“怎么,柯简,你这是要干嘛?”叔叔脸色阴鸷,嘴角却还噙着一丝笑。
“不干嘛。”
一直以来,他们俩就没说上过几句话,除了见面打个招呼,还没像今天这样面对面对峙似的谈话。
“我记得你姓柯不信陈吧?”他说。
“我管我女儿,需要你插手吗?”他继续道。
“陈欣,你现在,立刻!马上!重新给我拿双筷子!”他朝一直在掉眼泪却不敢出声的陈欣大声喊道。
陈欣擦了擦眼泪,手指轻颤着掰开了柯简的手,去阳台柜子里找来个小塑料凳,就这样搭着凳子从筷筒里重新抽了双筷子,轻轻搁在了桌上。
叔叔拿起那双筷子,夹了夹菜,满意地说:“我还以为你没长脑子呢,这不是拿到了?我平时教你多动脑,一说你还哭。”
柯简看他明明是对陈欣说,却全程得意地望着自己,胃里恶心地直想吐。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吃饭的时候,拿上手机自己出门走了。
-
柯简记得,初中的时候有做过一道语文阅读题,大概是问,评价下一个很有天赋的主人翁,他为什么会渐渐让自己变得普通,最终将自己困于繁琐而庸俗的人情交往里?
当时她不假思索提笔流畅地写道,因为主人翁的性格不够坚定,不敢突破世俗的眼光,不敢坚持做自己云云……
可后来,她发现,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么容易的。
柯简完全可以非常潇洒地骂——“你就是个烂人,去死吧。”,就如同她心里不断呼啸的那样。
可是,后果呢。
后果就是,骂人的人爽了,拍拍屁股走了,后面的人该怎么办?她的妈妈要怎么棘手地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她的妹妹要这样听别人评价自己的亲生父亲?
柯简走到余晖未尽的夏日傍晚里,看着连片的楼宇被打上铅色的阴影,落日也沉默着。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安静地伫立在道路两侧,轻风吹来,飞扬的尘土像一场孤独的漫舞。
快点长大吧。
柯简等候着红绿灯,没来由地想。
第9章 坏骨
在一场格外猛烈的雷雨夜后,柯简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去溪楠中学报道。
她和老柯坐在出租车后座,听司机正放着一些情情爱爱缠绵的歌曲。车里空气有些闷,柯简把车窗开了条很小的缝儿。
凉风吹入,柯简用手掌擦过起雾的玻璃窗,一面看着自己模糊的侧影,一面瞧着外面瞬间即逝的景色。
阴雨天,少行人。
柯简看见连绵的树木排成一列一列的,车速一快,竟像是一条蜿蜒的绿河,在不断生长。
老柯难得一路都沉默着,因为昨晚刚跟袁阿姨吵了一架,虽然并不是很凶,但却也足以让他心情郁闷。
争执的原因是,袁阿姨想让他去做一些稳定的工作,像流水线上的质检员,或他们学校里的安保员,而不是看天气吃饭、有活接活没活休息的工人。
虽然工资微薄,但还算轻松,不像他每天工作回来,人都晒得累得不成样子。
可老柯坚持,说他已经习惯了。但其实柯简明白,这也是因为这报酬是凭他能拿到最多的了。
柯简看着那位“在葬礼上放DJ”的朋友在昨晚跟她短暂聊完后,改为“August”的ID,刚正向她炫耀道他网名的寓意。说不是什么八月份,而是什么古罗马第一位皇帝奥古斯都的变体……
柯简懒懒地回复了个【很赞】的表情。
文渠则是告诉柯简自己被分到5班,还倒霉碰见了个明明洒他一身水还自己快哭了的女生。
她被堵得有些郁闷。
从平城刚开到溪城的路上还算快,但现在进了溪城的城中心,尤其是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车辆行进如同挤牙膏似的,一截一截的。
就连司机都被突然变道插队的一辆黑色奥迪给气得骂街——
“傻逼奥迪。”
柯简到了学校,举了把伞,弯弯绕绕地和父亲到了女寝的门口的时候,却被拦了下来。
“男同志!那个男同志!女生寝室,男同志不能进!”
柯简和她爹回头,看着烫着大波浪卷的阿姨走了过来,涂着红唇指着老柯道:“门口写了的‘女生寝室,男士止步’,没看见吗?”
“啊,我们刚从男生寝室那边走过来,咋没看见?”老柯疑惑。
“噢,那是他们本来就没有撒。”
“……”行吧。
柯简只好冲着老柯招手,轻声道:“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来一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自己转头的瞬间,竟恍然瞧见老柯眼底的一抹水光。
由于堵车,柯简来报名的时间已经算很晚了,最终被分到一个混寝。
溪楠中学一级共有一千余人,分成A+、A、B三种班,而柯简正是被分到仅两个A+班里的12班。
她还没来及收拾行李,315寝室里也没有人。她记得应该是要回班上领军训服,于是干脆把所有东西放在她的床铺旁边。
去教室的路上看见有学生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了,柯简走的更快了。
“砰——”在转角处她没注意,脑门狠狠的磕在了一个瘦削的肩膀上。
柯简嘶的倒吸了口气,揉了揉脑袋,正想给人道歉,却抬头见宁寒柯好整以暇地双手抱拳低眼睥她,似乎在等她给自己说两句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