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找了间一看就很干净的饭馆,二人坐到不惹眼的角落桌边。
店伙计上前招呼,观二人容貌气度,看到蓝忘机腰间佩剑,明白是那种能飞来飞去的修仙者,态度极好,“二位要点什么?”
倪清华要了白水,报了几个菜名。“文思豆腐,干烧春笋,炒双鲜,两碗白粥。”
蓝忘机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淡声道:“不必如此。”
这一路考虑他不吃荤的情况,她点的菜基本上都是素的,她实在不必陪着他一起守戒。
“你说的啊!”倪清华作高兴状,又添了道“松鼠鳜鱼”。
云深不知处那种青青白白的菜色,也不知道怎么养出这么些高个子,不应该营养不良么。
责任感告诉她,她作为一个大姐姐,理应照顾好小学弟。而为了这个半大小子的营养摄入均衡,她可算是绞尽了脑汁。尽管种类是轮换着来的,可换谁都吃烦了吧……
蓝忘机将茶杯斟满,重新送到唇边,眼中有朦胧的涟漪散开。
菜还没上,一个彪形大汉提着一个小男孩的头发走到这家店。环视一圈后,似是没找到人,那个大汉大发雷霆,把店里的桌子掀飞了好几张,骂骂咧咧走了。
倪清华震惊了,这也算这辈子生平第一次见识到如今世道的黑暗面。砸人家店算哪门子道理,这什么恶势力啊!
她起身,走到被舍下的那个小男孩身前蹲下,温柔地揩去他流下的眼泪,“不哭,不哭吼~”
她又没养过孩子,怎么知道安慰孩子,只能是这么笨拙地哄着。
脏兮兮的男孩止住哭泣,可还是有点儿抽抽搭搭,“姐姐,我想要点心!我要我的点心!”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倪清华麻爪了,不就点心嘛,召来店里的伙计,“来两份点心!”
倪清华牵着小男孩的手,拉着他来到自己这一桌前。把他按到胡几上,让他坐好。
点心很快就上来了,倪清华给这个小孩子倒了杯水,防止他噎到。
小孩吃完一小碟点心后,将事情经过委屈地告诉了这个温柔的小姐姐。
他叫薛洋,受常慈安哄骗去送信,信送到了,反而被恶意欺骗戏弄、无端遭受暴打。
蓝忘机听完后,将茶杯重重地往案几上一落,茶水溅落出来,湿了他的衣衫。
蓝忘机这个人是有洁癖的,这一举动可以窥出他内心的愤懑不平。
薛洋被蓝忘机的脸色和动作吓到了,倪清华赶紧又去安慰。
兵荒马乱的一阵后,菜色上来了。
倪清华将松鼠鳜鱼放到薛洋面前,摸摸他的头,“吃吧,小心刺。”
然后她就没好意思和小孩子抢,一如既往地吃了素。
接着倪清华她给伙计撒了钱,知道了那个常慈安的身份——驻镇栎阳的仙门家主!好一个家主!好一个驻镇仙门!
担心戾气吓到小孩子,吃完饭后,倪清华在清楚薛洋无处可去后,找了间客栈投宿,给他单独要了间房。
倪清华出客栈门的时候,天光已暗,街上早已不见了行人。
蓝忘机一身白衣在等她,她此刻热血激荡,但却理智地过分,“蓝湛,此事,你别插手。”
“你要去做什么?”蓝忘机问她。
“度人啊。”倪清华无害地笑着,但眼里没有一丝笑意,看着挡在去路的蓝忘机,有些话语脱口而出,“蓝二公子,你要拦我?”
话出口的瞬间,倪清华就反应过来她过激了,此话太过伤人,只是此刻实在碍不下面子道歉。
蓝忘机音如冷泉击玉,“今日之事,常慈安罪不至死。”
这常慈安若只是戏耍薛洋,她揍他一顿也就是了。可若仅仅是这样,她何必这么愤恨。
世间有因必有果,众多因果线纠缠下,系统为何劝她上进,今日都有了答案。
她以前字秘推演的未来,没有她这个变量,七岁的薛洋会被那个常慈安碾断手指,一只左手手骨全碎,更有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
更何逞系统列出的斑斑劣迹下,薛洋的事还不算什么……
蓝忘机他是非分明,那好,“两天。我给你两天时间,常慈安做的坏事你一查便知。”
“好。”若真如你所言,他不会姑息。
接下来的两天内,倪清华陪着薛洋,到处买买买,尽量让这个可怜的孤儿小时候能开心一些。她没去催蓝忘机,直到一名蓝氏门生前来传话。
是夜。
薛洋这个小孩子玩累了,早睡下了。
“倪姑娘,二公子请您过去一下。”那名蓝氏子弟恭敬施礼。
倪清华替薛洋关上门,“走吧。”
昏黄烛光下,蓝忘机端坐在在书案前,案几上放着一张写满密密麻麻黑字的白纸。
“结果出来了?”倪清华问他。
蓝忘机让那名蓝氏门生退下后,答了倪清华,扶剑起身,眉峰凛然不可侵,“嗯。”
倪清华挡在去路,“如果我没记错,栎阳常氏附属岐山?”
她哪里会记错。
蓝忘机缄默以对,他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不夜仙都,庞然大物。蓝氏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你不会当不知道吧……”他要是把常家给挑了,无异于给了岐山温氏响亮的一耳光。依照温氏一向霸道的风格,此事绝不能善了。姑苏蓝氏花费在蓝湛身上这么多资源,是让他给家族招致祸害的吗?!若到了那一步,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接着握紧了避尘的蓝忘机听到了她的决定,“蓝忘机,你不能去。”
“你把我当什么人?”蓝忘机的唇色淡得近乎无。
“姑苏双璧。”这就是她的回答。
蓝忘机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语言,“那你打算如何?”她一介散修,又如何对抗温家。
她的方法若被蓝湛看到,又是一场风波。她心虚地笑笑,“山人自有妙计,你就别管了。我是那种会把自己搭进去的人吗?呵呵。”
“倪清华!你不要故作玩笑!”蓝忘机满面寒霜。
第二次见到蓝忘机这么生气,倪清华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怵。嘴上不服输地嘟囔,“我怎么了?家传绝技不行吗?!非要刨根问底……”
这半年以来,蓝忘机如何看不出她的心虚,“同去。”
说真的,倪清华挺感动的。蓝湛他身为嫡系子弟,还能这么景行行止。但感动完了,还是要考虑现实啊。
要不是她布阵的空儿,避尘能架到她脖子上,她真想一个超维迷宫甩过去,让他知道他小姐姐不是好惹的!
蓝忘机这么一个受“正统”教育的世家子弟若看到自己施展的秘法,她不能保证蓝忘机之后的做法。要赌一把么……
倪清华抬眼,深深望进这位蓝二公子的眼底,“我能信你吗?”
“信我。”蓝忘机这一诺,比巍巍高山还要重。
“好!”倪清华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要是她再小人一些,让蓝忘机立誓也无不可。只是可能是处在这个时代,总免不了感染上一些义气的情绪。这一次她愿意信他,不去质疑他的品行,只希望他对得起自己这份信任。当然了,她也不可能这么耿直,自然是留有后手的,只盼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
倪清华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要去就去呗,谁还能拦你啊……”
蓝忘机扫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倪清华觉得魏无羡真是罪过,你看他都把曾经那么单纯的蓝忘机给带坏了。(魏无羡: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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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宅朱门外。
倪清华看着这座修得挺漂亮的宅院,一指点出,将保护阵法无声无息地破开一个大洞。
掐诀起了新阵。
“不知年。”
都睡吧,在她没撤除阵法之前,别想醒过来。
府邸在阵法笼罩下,变得格外安静。两人直奔那道灵息所在,见到了今天这出大戏的宾语。
卧榻上,常慈安正搂着一名妙龄少妇睡得安详。
倪清华勾唇,“很好。”
说话间,右手并指点向对方额心。眼眸轻阖,便有一股不弱的心神力,如涓涓细流,灌入常慈安体内,直入灵台所在。
被洗刷心灵的常慈安想要强行抵抗,奈何,他的魂力和对方相比,很是弱小,根本不能抗衡。
由于倪清华是第一次用度神诀,即便是全力催动,也足足耗费了将近半刻钟的时间,才完全将常慈安度化。
度化之后,常慈安看向倪清华的目光,已经完全的变了。尊敬、顺从,充满崇拜,恍若看着唯一真神一般。
和被度化之前相比,他其他任何方面都没有发生改变,唯一发生的变化,便是将倪清华当成了自己的信仰。
“拜见主人!”常慈安赶紧从床榻上起身给倪清华行礼。
度神诀的可怕,在于被度化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度化,这是从根本上的改变,足以令任何存在为之惊惧。
一旁的蓝忘机眉头微蹙,这等骇人听闻的秘技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施展成功,代价是什么?
“从今以后,你要敬老怜幼,兼爱平生,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若有人问起,你便将所作所为公诸于众。”
“是。”便是要他此刻自杀,他也是绝无二话。
“今日没人来过常宅,知道吗?”倪清华下了封口令。
“是。”
常慈安将她视为唯一真主,他从今以后也会恶有恶报,可她心中实在恶心得紧——她手上算是有了人命,只是杀人不见血罢了。
把独立的人格抹杀掉了,活着的常慈安只能算一个傀儡……
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变得无序,强忍住不适,和蓝忘机回了客栈。
月亮被乌云挡住,天色阴沉。
蓝忘机坐在忘机琴前,清心音缓缓流泄而出。
“蓝湛,我是不是好矫情啊?”她自嘲。
“剑,只是剑。救人还是杀人,端看使剑者心存何念。 ”
这个问题,她自然是知道标准答案的,“呵~我也算庸人了。听‘避尘’的名字,我还以为你……”不曾沾过血腥。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好笑。仔细想想,怎会如此,蓝家又不是要把他养废。
“避尘不避世。”蓝忘机坦荡而言。
倪清华笑着轻轻摇头,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是我狭隘了。”实在是蓝忘机这张脸太具有欺骗性了,凌于霜雪,让人想到的就是不染红尘气的小仙男。
“行了。我就是心里一时过不去,过段时间就没事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倪清华礼貌地送客。
蓝忘机双手压弦,抬起那双琉璃瞳子,“倪清华,我问你。之前在常宅,你用的秘技,可有代价?”
倪清华摇摇头,“没有。”见蓝忘机还盯着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她服了,“是‘真’没有!你也不看看,度神诀的创立者是谁。”
蓝忘机道,“愿闻其详。”
“你大概,没听过她的名号。女帝她呢,算是古往今来悟性最高的了。”狠人大帝的行事作风说出来,吓死你。
见倪清华这么振振有词,蓝忘机眼底深藏的担忧去了大半。
倪清华化身迷妹,“女帝真的好厉害的。”以一介不如凡体的体质最终走到绝巅,成为古今最为强大的人物之一。古来有几人敢号称天帝!她就是其中之一,南岭天帝名动天下!啊啊啊啊ヽ(*з`*)她要为她家女帝疯狂打call。
蓝湛抱起忘机起身,神色漠然,不想再理会这个花痴。
门被离去的蓝忘机带上后,倪清华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了。
常慈安之所以那么猖狂,是因为他是修仙者,掌握了超凡的力量。可就算他维护了此地的安宁,可他就能为所欲为了嘛!而这世间鬼怪不绝,世家就永远掐着平民百姓的命脉。仙门受驻地百姓供奉,若是尽职尽责,也还罢了,但可能吗?一年两年,还能坚持,十年百年的,这世家怕是高坐云端了,哪里还会听到座下平民蝼蚁的叫喊呢。
难道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的良心上?常言说得好,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啊。谁能一直爱自己,只有自己。自强,这才是人道堂皇大势啊!
取出金虹,拔剑出鞘。
光亮的剑身上映出她翻涌的眸色。
她倒要看看,破开这头顶的阴云后,这黑暗还能笼罩多少年代,倾洒多少风雨。
此刻她不由想起前世看到过的一个段子。
“大圣,此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这条路,她来走;先行者,她来当。
一颗清泪打在剑身上,碎成无数流光。
金虹剑鞘上的紫气化为一条小龙,冲入金虹,剑身多了厚重。
宝剑开锋。
“剑灵拜见主上。”是系统肃然的声音。
果然,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呢。穿越,系统,你若是信了的话,可以去吃脑残片了。
道心已定,孰真孰假,此刻已然不重要了。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遮天》的人都知道。狠人大帝一生与天争高,有惊艳万古的才情,可以杀九天外的神灵,屹立九天之上,让众神战栗,然而却不为“成仙”,只为在那红尘中等“你”归来。啊啊啊啊啊啊,我爱死她了。
女主就是在这一章立定下要走的道路的。作为变法者,必然要有流血牺牲,所以她为自己落下一滴泪,这是和过去的自己道别。
第18章 壮志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