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真湮灭了,她还留有后手——她在华国那尊她的雕像里放了颗建木的种子,上面有她一缕神念,无论千年万年,她总还可以借助人民意(信)愿(仰)重回的。只是这些就不足与外人道了。
“算平生,我只将目光放在最终目的上,错过路旁许多风景,只是……我也不悔罢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失信与你。”
月光的清辉洒在蓝忘机脸上,衬得俊极雅极的含光君愈发含霜履雪。而他眼里的光芒似是也被夜风吹得摇动了下。
“当年是我先言鸳盟,累你空等这么多年。我虽不悔,也知愧疚”,倪清华音量低下去,“以及……不当有的暗喜。”
蓝忘机眼睛一眨不眨地静候她的下文。
“可你又不是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属,你是独立的个体,你有你的人格尊严,”倪清华自认脸没那么大,也并不觉得让蓝湛这样的景行君子像她的狗一样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所以,你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你若是已然淡泊,我便做你的护道之人,直至你东华注名①——”倪清华这是相当于担起他的仙途,承诺不可谓不重。
蓝忘机打断她的话,与她坦荡对视,“我只求你。”
“……”倪清华哑口,之前打好的腹稿,准备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被他这简简单单却至情的四字击得溃不成军。
她噗嗤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是落了下来,嘴上埋怨他,“干嘛这么煽情……”
蓝忘机伸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
“别哭。”她一哭他心也碎了。
倪清华本来可以适可而止的泪水,因他这句“别哭”又有些止不住的趋势。
她瘪着嘴,赌气般地抓起对方的广袖擦泪。
倪清华见对方一副任她施为的样子,却是不好继续闹小脾气了。
她深吸口气,问他道,“……生养之恩,昊天罔极。姑苏蓝氏怎么办?”
“如岐山温氏开宗先祖温卯,嫉恶如仇,其后代亦有温晁此类之人……累世之家,即使代代有秩,如果不能鼎革,也免不了如鼎中的食物一般,慢慢腐烂。”②蓝忘机破天荒地长言道。
“十年之后,不会再有世家,哪怕是姑苏蓝氏。”倪清华毫不避讳地直言,要他一个准确的态度。
不必她多说,蓝忘机也能想到那时蓝氏的难为之处,“这些年,我已尽力。”可世家就是如此,抽掉根基③,大厦立倾。而边边角角的修改,最多不过是给鼎换只耳朵罢了,食物仍在慢慢腐烂。再加上如今她已重回,唯有壮士断腕方可全质,“……如今,也只有迁宗这一条路了。”
“蓝先生——?”
“叔父与兄长也是此意。”当今世家并无如温若寒一般力压天下之人,即使有,民心在华,世家也无力抗衡大势。故而分久必合之下,统一九州者,十之八九是华国。所以,分宗是必然之事……如果事态发展真到了最惨烈的一步,蓝氏血脉也可得以保存一支。
世家对于天下分头下注,的确是常态操作。倪清华如今无职一身轻,也不想再去费那个脑细胞,只是她就算不明面加入华国,也不能给扯后腿啊,——毕竟假如她和蓝忘机真到了……的地步,她如何能不考虑他的家人……
倪清华没话找话,“何时?”
“今年除夕祭祖。”
说完国家大事,倪清华不知该说什么了。直接问他的话,是不是不太矜持??
蓝忘机斟酌再三,话还是说出了口,“……此番你同我回云深不知处,可好?”
啊?
神识过人的倪清华此刻却像卡了壳的机器,慢了半怕,才反应过来。装作没感受到耳后细微的热度,倪清华乖巧轻轻点了下头,“……嗯。”
听到她这个嗯字,蓝忘机忐忑着的心才算落下。
倪清华觉得此时气氛有些微妙,便转了话题,“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云深不知处的规训石壁还够不够用……”
只是于熟悉她的人而言,这话就很欲盖弥彰了。
一句情话自蓝忘机嘴中说出:“有我在,你可从心所欲。”
倪清华看着他认真的脸庞,翘起的嘴角如何也压不下去了。她努力绷着自己的笑容,假模假样地义正言辞:“含光君,你这就不对了吧?”说好的以身作则呢?
蓝忘机望着她神采飞扬的眉眼,之前一直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你何曾犯过小恶。”④
倪清华眼咕噜一转,踮起脚凑到对方耳边,含笑着道,“那——我调戏含光君,算不算‘小恶’?”
蓝忘机的面皮一下子烧了起来,白玉般的耳垂更是殷红得滴血,手足无措得目光都不知往哪里放了,纤长浓密的睫毛垂落,挡住了倪清华的视线。
倪清华见对方这副纯情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蓝湛,你怎么这么可爱~”
似是恼羞成怒的蓝忘机抬手将她圈进怀中。
倪清华怔住,回抱住他腰身,将侧脸贴到他胸膛上,倾听对方火热的心跳。
蓝忘机得到回应,搂着她的手臂愈发金刚铁箍。
倪清华嗅着他身上沾染到的檀香气息,也更加抱紧了他。
两人都没再说话,任由静谧在这片空间流淌。
过了一会,倪清华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蓝忘机松开手臂,下一个动作确是抓住了她的柔荑。
倪清华则是将五指主动扣入对方他大掌之中。
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回城的路上,被月光拉长的影子连在一起,正是“诸”联“璧”合。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①道经云:人有一善,百神俱奉;十善,司命储美;百善,东华注名;千善,福及七祖;万善俱备,白日飞升,谓之天仙。其次当亦可超永劫,免地狱之苦,谓之地仙,君择而勉之可也。
②蓝忘机此言是由“钟鸣鼎食”和鼎卦化用过来的。
③没错,就是收租和保护费。
④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第47章 番外一:华机CP
虽然被蓝忘机知道了身份,但因着华国必须尊无二上的原因,倪清华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就仍是东方诸的模样。
倪清华“死”的时候小辈们还都很年幼,自然不会联想到什么,只是单纯为蓝忘机老房子着火诧异。
而魏无羡心里自然有怀疑,但略一思衬蓝忘机的品性,便是隐约猜到了什么,之后又从细微处推敲,确定下心中猜测。
后来就是你知我知,彼此心照不宣了。
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故而后来被孟瑶和凌霄问及蓝忘机这位小女道侣时,魏无羡捡着不会暴露倪清华身份之事讲了,用语言的艺术将他们糊弄了过去,至于后来他们会不会再查,以至接着发现倪清华重回……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果然,闺蜜就是闺蜜,即使有他的误导,在蓝忘机的婚宴上,凌霄还是认出了她。
玄正三十八年,岁次戊戌。
十一月十二,甲子月甲申日,宜婚嫁。
一向寂寥的云深不知处随处可见明红之色,红绸装点,喜字遍地,不复往日的孤寂清冷。只是往来的宾客虽多,寒暄之时倒也还顾及着昏礼的肃穆,降低了音量地互相私语。
此时夕阳将沉,红霞满天。
祠堂门外。
“话说,你们有谁知道这新娘子的来历啊?”宾客中有人轻声询问。
“听说是个——”便有人压低了声音,“孤女。”
又有人插话道,“我还听说她修为并不如何。”
开头询问之人便道,“这含光君如此天骄,怎地忽然与此等声名未显之人成婚?”
“说的是啊,之前一直也没听说过他有婚约,莫非……”搭话之人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是洛神之姿,迷倒了这姑苏双璧……”
“此言差矣。含光君的品性,大家有目共睹,绝无可能……”有人替蓝湛开口。
有人注意到一双红衣联袂而来,连忙提醒身边的人收敛点,“欸!——新人来了!新人来了!!”
待至看清今日这对新人的真容,场面在清净一刹后,气氛更加火热起来。
只见往日一身素白校服的蓝忘机的抹额也换成了红色,镂着双鹤和鸣的金冠束顶,以云纹为底的喜服上面用金银线绣着灵芝、玉兰、宝树以及仙鹤,朱红衬得他本就俊极雅极的面容愈发烨然若神人,一直凛然的琉璃眸子遇到身侧之人却是似逢春暖。
而平生同样是第一次结婚的倪清华,婚服也是同款样式,只是将仙鹤换成了鸾鸟,取“共骖鸾鹤”之意。云髻之上同样戴着双鹤和鸣之冠,两侧各绾一步摇,丹唇外朗,修眉外娟。艳无俗姿,雅而风蕴。
“含光君眼光倒是真高……”
可不是嘛——瑰姿艳逸的,“下手也是真快……”
蓝忘机和倪清华二人也不在意外人评头论足,同步入了祠堂。
祭堂祖先牌位前,供案两侧红烛燃烧,浸染出一方喜意。
蓝启仁含笑而立,蓝曦臣向随行而来的两名傧相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引赞诵道:“新郎新娘就位。”
通赞:“新郎新娘进香。”
引赞:“跪,献香。”
通赞:“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两人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在青席之上,三叩天地,真心实意,未有半分敷衍。
礼生齐道:“一拜天地。”
蓝忘机:他感念上苍安排他们的初遇以及重逢。
礼生齐道:“二拜高堂。”
因东方诸“孤女”的身份,蓝忘机父母也已故去,故而此刻只有蓝启仁站在供案前,慈爱地看着侄子侄媳给他见礼。
倪清华心道:“多谢叔父教导了这么一棵水灵灵的大白菜。”
礼生齐道:“夫妻对拜。”
两人起身,互换位置,女东男西,夫妇交拜。
礼生道:“送入洞房。”
与蓝忘机关系较近之人便簇拥着这对新人去了洞房。
静室门口贴着喜联,左书“芝兰茂千载”,右铭“琴瑟乐百年 ”,横批“珠联璧合”。窗户贴着大红双喜字,屋内点着大红花烛,将内室照得一片红火。
接着还想闹洞房的众人被魏无羡和蓝景仪联手拦住。
“你们要是敢闹,含光君接下来绝对会好好关照你们,你们可想清楚啊!!”魏无羡也想闹啊,可想想绝对会被那两口子记小本本,只得反过来帮他们拦人。
一听这话,被婚礼热闹气氛冲昏头的众人脑子霎时一清,想起往日含光君冷若冰霜的模样,胆一下子没了,鸟兽散去。
魏无羡胳膊一伸,揽过正要从门缝偷看的蓝景仪 ,“别看了,再看下去,你就要被你们家含光君罚死了。”
蓝景仪恋恋不舍地收回投向内室的目光,“魏前辈。”
魏无羡忽然鬼鬼一笑,冲蓝景仪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也不知魏无羡说了什么,蓝景仪霎时瞪大了眼睛,满脸通红,指着魏无羡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你——!!”
魏无羡压低声音,“我什么我,反正那和好酒是你送进去的,要是被你家含光君知道了,我就说是你和我同流合污。”
被拖下水的蓝景仪气得直跺脚,“魏前辈!你这可是要害死我了。”
“安啦安啦,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我不说,谁又知道。”魏无羡没诚意地安慰他。
“怎么可能!”蓝景仪双眼无神,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水深火热,“完了……我还是先回去多抄几遍家规吧。”
魏无羡的良心不仅不会痛,甚至还有点儿想笑,“噗——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边的静室内,十二只兔子跑来跑去。时不时有兔子人立而起,扒在两人身上。俩人安抚了一会兔子,便开始了合卺礼。
蓝忘机和倪清华俩人对席而坐,依旧是男西女东,意以阴阳交会有渐。
蓝忘机执壶,向用红线连着的两瓣匏瓜分别注入少许酒液。
“蓝湛,你……可以吗?”倪清华见他端起酒,怀疑从未沾酒的蓝忘机会一杯倒。
蓝忘机道:“今日大喜,无妨。”
于是倪清华和他分别端起一瓣,稍饮一口后,将两杯合好酒搀兑,接着两人换匏饮完。
“蓝湛,这酒好难喝啊,”倪清华把两瓣匏瓜用那根红线系好,还未来得及说这酒的苦涩,便见以为他喝了酒没事的蓝忘机皱了皱眉,轻轻揉了揉眉心,一只手支着额,闭上了眼睛。
“蓝湛?蓝湛……?”
睡着了?
倪清华对着睡着也是一脸严肃正直的蓝忘机挥了挥手,在他耳边拍了拍掌。
全无反应。
高估他了,居然是个一碗倒。想他这么睡会不舒服,倪清华把蓝忘机右手环上她的脖颈,拦腰抱起,放到了自帐顶悬着大红绸缎的喜床上,又替他盖好被子。
“呼——”倪清华坐在床榻边上轻舒口气,“他睡过去也好,不用纠结之后的合床了。”
人果然是不能立flag,旗子一插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