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暮看着范闲纠结沉重的模样,轻笑了一声,眼光在他脖颈侧边先前被头发遮住的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痕处停留了一下:
“你想问回京路上的刺杀么?”
范闲回过神来:“听说我第一回 被刺杀的时候,在京都城外别苑里的陛下也被刺杀了。”
许朝暮点头,干脆利落地承认:“刺杀你是秦家的手笔,刺杀庆帝的是陈院长和我。”
范闲:“……”
范闲一时间不知道该为了自己老乡这种难以言喻的坦诚惊讶,还是该为老乡话里的内容惊讶。
半晌之后,范闲抬手默默按住自己的额头:“……上来就爆答案,这样好么?”
许朝暮不甚真心地道歉:“啊不好意思,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不小心打断你自己调查的乐趣了……你可以当我没说继续查的!”
范闲又叹了口气,抬头看许朝暮:“你是在着急?”
许朝暮抿唇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的确,她是在着急。
想尽快解决这堆破事儿。
不得不说,庆帝先前的打算,想要给李承泽指婚的计划,的的确确影响到她的心情了,现在一旦计划开始……她就有些焦急地等不得别人拖后腿拉慢进度。
“……行吧,秦家动手其实我已经有些线索和猜测了,就是还没确认……就算听你说了我也还是会去查的。但是跟刺杀我同一时间刺杀陛下,尤其是陈萍萍……你们想做什么?陈萍萍……先不提,许朝暮,你想要陛下的命?”
“不。”许朝暮认真地摇头:“我从来不想要庆帝的命,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至于陈院长……他最想要的,也不是庆帝的命。”
“……那他……”
“在说这个之前……叶轻眉之死,你有想法了么?”
范闲顿了一下,陷入沉默。
许朝暮轻笑了一下:“果然,你应该是能想到的,毕竟作为文科生,历史政治那点儿知识和经验,能够默出红楼的你应该比我熟……啊……除非你全部记忆点都点给名著和诗词了,别的一点儿没看,别告诉我是这样啊!”
本来心情还有点儿沉重的范闲被许朝暮这一打岔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得了,你都说我是文科生了……这点儿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关于……”
“关于中央集权的帝制和民主平等的理念的冲突?”
“……其实对于我们而言……这种事一旦起了个头,很容易就能想到。所以当年……我老娘也一定心里有数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许朝暮眨了眨眼:“言归正传,你猜秦家为什么要刺杀你?”
“……在我从江南整理内库扳倒明家之后动手,我一开始的方向是李云睿的人或者跟明家有瓜葛。不过现在……”
范闲倒是没有提李承泽,毕竟……
他跟李承泽因为许朝暮的关系,现在的的确确只是明面上的不合,但即使为了做个样子,李承泽也不可能会派谁都没有注意到所属阵营的秦家出来刺杀。
如果秦家刺杀范闲是有人指使,那么只可能是深藏在背后的真正的主子。
但是许朝暮既然在叶轻眉的事情之后提到秦家……
范闲深深地看着许朝暮:“……你是说,秦家跟我老娘的死有关。”
许朝暮点头,但没有再多说。
范闲的神色已经沉重下来。
过了一会儿,范闲深吸一口气看向许朝暮:“秦家的事……陈萍萍知道么?陈萍萍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算计了这么久这么多人,你和他合作……你确定安全?”
许朝暮想了想,迎着范闲复杂的目光:“陈院长的事……在没有他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我恐怕不能跟你说太多。”
范闲虽然有些失望,但到底不算太意外。
“不过……”
“不过?”
许朝暮想了想,看着范闲:“我倒是有些话可以告诉你。”
“……你说。”
“这个世上陈萍萍会算计很多人,包括你范闲。”
范闲耸了耸肩,表示明白。
至少北齐之行他就是被算计了的,深有感触,颇为忌惮。所以回京之后他也一直有些躲着陈萍萍防着陈萍萍。
“但同样,这个世上陈萍萍可能会伤害很多人,唯独只有你范闲例外,任何情况下。”
范闲微微一愣,抬头看向许朝暮。
许朝暮却没有再多说。
……
许宅。
许朝暮在桌边撑着下巴看着对面正嘶嘶地吸着气,脸色通红额头都冒出汗来的李承泽,端着手里明显小了好几号的小碗,正跟里面没几口的面条较劲,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往嘴里送。
等李承泽终于把那几口都咽了下去,许朝暮把手边加了蜂蜜的牛乳递过去以便他更好地解辣:“明明不能吃辣……这小面……你干嘛非要主动受这个罪啊?”
李承泽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下去,觉得嘴里的火烧火燎感觉下去了一些,朝着许朝暮撇了撇嘴:“朝暮这么用心弄出来的吃食,也不能只让范闲一个独享不是?”
许朝暮觉得……
前些时候那个酱鸡腿她可能不应该做,因为那顿之后她明显感觉到李承泽心里有什么事儿被她又勾起来了……
这小气劲儿!
害得她连着好几天白天起床都特别艰难……
许朝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比起前些时候折腾她,现在让他勉力地折腾一下自己也成。
许朝暮伸手给李承泽倒水:“哪有让他一个独享啊?珍馐阁不是已经摆出来卖了嘛,已经好多人吃过了呢!”
李承泽喝干了牛奶,接过许朝暮递过去的水一饮而尽:“……哼。”
许朝暮笑眯眯地伸手过去摸了摸李承泽的刘海,熟练地顺毛:“好啦,我保证,以后都不给范闲做新鲜吃食了,要吃也要吃你品尝过的品种,怎么样?”
李承泽放下杯子,突然凑过来亲了一下许朝暮的嘴唇。
在许朝暮的怔愣之中,又咂了咂嘴:“还是这样比较解辣,不过……不太够。再来?”
许朝暮红着脸,一把推开某人再次凑过来的脸。
第71章 酱肉笋丁包
小范大人从江南凯旋而归,而他的妻子晨郡主原本去江南一趟吃喝游玩,在范闲有意将所有烦心的公务计划避开她的情况下,心情甚是晴朗连人都精神健康了不少,但回京路上遭遇刺杀收到惊吓,回到京都后小脸还惨白了好几天。
作为晨郡主生母的长公主李云睿不好说,但生父林相林若甫却明显是气得不轻。
虽然并未有实证,但听了范闲的推测看了范闲拿出来的线索之后……
林若甫在朝堂上的势力几乎算是公开了对付秦家。
秦家跟叶家一样都是军方的势力,受朝堂文官争斗影响都要更小一些,但在林相这个老狐狸摆明了要对付秦家的情况下,在二皇子李承泽也不知道为什么跳出来帮忙挤兑的情况下,在太子那一方因为林婉儿毕竟是李云睿亲女的身份也多多少少出了点儿力的情况下……
竟一不小心几乎和整个朝堂为敌。
这就不再是能够不在乎的情况了。
即便是作为军方大佬的秦家,都在这次风波之中折损了不少势力。
自然,林相这次这样“明目张胆”动手,也是因为早就看清了庆帝早想对军方势力的秦家动手,收回部分军权的意图。
如此,也算是顺应帝心。
自然,阻力不大。
但是对秦家的“制裁”还算是在庆帝的计划之内,愿望之内,但对另一个军方势力的弹劾,就着实不是此时的庆帝想要看到的了。
叶家。
如果说对秦家出手还是让大部分人不明就里的话,那么叶家这次也被牵连就是明面上光明正大的理由。
护卫不利,使刺客潜入京都,图谋不轨,并在禁军和京都守备军的包围之下,仍让刺客逃脱。
叶家被弹劾,叶重跪在殿前主动请罚,京都城内叶家府邸闭门谢客,一时之间,很受打击的模样,连叶灵儿都不敢随意出门去看望才回京都的好友林婉儿了。
尽管庆帝想要压下对叶家的处置,但是早有准备的李承泽的人马咬死了不放,林若甫这边算是对于李承泽帮忙对付秦家的回报,也小小地动作了一番,加上范闲竟也跳出来支持对叶家的打击,陈萍萍的鉴查院在暗中推动,许朝暮又早铺设了人手在京都各地传出叶家失职不应再将京都守卫重责交付……
如此重重压制下来,叶家所受的攻击竟丝毫不比秦家少。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整个京都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的声音都有些失控的情况下,庆帝很轻易地想明白,叶家被弹劾的背后有其他人的“阴谋”。甚至,庆帝对叶家忠于自己这个“底牌”有没有被旁人知晓的事情也产生了怀疑。
但是……
毕竟是早就计划好的一张底牌,在这时候不能轻易放弃。
尽管因为“被逼无奈”不得不做出些其他计划外安排的庆帝此时已经算是怒火熊熊,但是除了林相和陈萍萍这样的老狐狸,很少有人能够真的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在“处罚”的叶重之后,庆帝亲自开口吩咐,京都城内的舆论风向很快扭转。
用的自然是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个皇子的婚事。
也许对于京都城内的普通民众还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但对于朝堂上的官员将领,三个皇子的婚配人选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他们不少人之后的站队倾向。
就算无法成为联姻的对象,至少也能从庆帝指婚的对象之中分析出如今的形式,从中推测庆帝对每一个皇子的看重程度,推测日后的局势发展……
总而言之,这等关系日后从龙之功和朝堂动荡的事情,自然要比已经被罚过一次的叶家,更引人注目。
这一件事情摔出来,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还死盯着叶家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
庆帝很好地转移了人们的视线,将叶家暂时保了下来。
而后……
瞅准时机,另一件事情在李承泽范闲以及暗中的陈萍萍的努力之下,惊得庆帝在御书房内没有能够端得住他的云淡风轻,接连砸了两个砚台折了一把箭矢。
长公主李云睿和太子的关系。
在庆帝惊怒之下将李云睿赶回封地并夺了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要将他贬至南诏,而京都城中大部分人还完全摸不着头脑被吓得不敢出声的时候,范闲在珍馐阁的二层包间,望着李云睿和太子离京的车队叹了口气:
“……说真的,这件事要不是你信誓旦旦,我还真是……没有想到。”
许朝暮轻笑了一声,给身边的李承泽夹了一个酱肉笋丁包子。
即将入夏,春笋还能再收上一些,取了新鲜的春笋和卤制好的酱猪肉一起调馅儿,蒸出的包子带着笋丁的爽脆口感,又有酱肉的浓郁肉香,也算是一道滋味不错的时令美食了。
当然,主要是……
不辣,某人吃起来没有什么困难。
李承泽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半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范闲虽然也没有期待着有谁搭茬,自己也只是感慨一句,但等他回过身的时候,桌边的两人一口包子一口茶,吃得分外惬意的模样就……
范闲大步走过来,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了个包子一口下去一半,嚼着咽了下去之后,对着对面两个人道:“满京都城是不是也就你们俩对把李云睿和太……废太子,贬出京都这件事这么平静了?”
许朝暮看着范闲:“这本就是我们的算计谋划,不过是成功了而已,怎么可能意外惊讶?”
“倒不是说意外……”范闲想了想,略放下咬了一半的包子:“当初知道李云睿和废太子……你就不惊讶?”
许朝暮没说话,转头看李承泽。
事实上……她是真不惊讶。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呀……
李承泽眯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当初知道那位明面上与我合作,暗地里更向着太子的时候,我还真的疑惑过,她怎么就会觉得太子比我更合适,或者说……怎么就比起我来觉得太子更可靠呢?这个念头想久了,突然有一天知道他们两个……要说惊讶,不如说,那时候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反倒不觉得惊讶了。”
范闲也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今日李云睿再次被赶出京都,但是林婉儿没有来送。倒不是她不想来送,而是被隐约从范闲那里知道点儿什么的林相拦住了。
李云睿毕竟是林婉儿的生母,所以即使到了这一步,看着李云睿大概再无翻身余地地被赶出去,范闲仍旧颇为感慨。
范闲抬眼看着李承泽:“多年的对手终于倒了……二殿下感觉如何?”
李承泽瞥了范闲一眼:“……称不上痛快,也没什么可喜的,说到底我们兄弟两个都是身不由己,谁斗倒了谁,都不算是赢。”
范闲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来。
那怎么样,才算是赢?
事实上,范闲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
“……废太子倒了,接下来……可没有人是殿下的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