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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空山云麓,方经大战,一片萧瑟。
蒙头盖脸的葛仙川与慕峥嵘潜入山势极秘之处,果然寻到古册所载之地。
“这就是鬼主玉峣境生前困锁之地……”葛仙川四处观望山壁上留下的剑痕,思忖道:“嗯,看来他至死未能参透灵虚慧阴剑法,难怪抱恨而死。”
慕峥嵘不解道:“赋影然已死,你为何执着于灵虚慧阴?”
葛仙川冷哼一声:“你若想除掉倦收天,便别质疑吾之计划。”
面对救命恩人,慕峥嵘亦无好脸色,横竖是合则两利,不冷不热地放缓了语调:“哦,那吾便讨教,灵虚慧阴剑法对于除掉倦收天,真是必不可少吗?”
走近刻满剑痕的山壁,虽时隔多年仍能感应凌厉的剑气,葛仙川先惊后疑复又喜,压抑着激动的心绪:“若能参透灵虚慧阴,九阳剑法又算得什么?但此剑谱仍在论剑海中,只能等待论剑海再启剑会之时。”
“哈。”察觉对方格局不过如此,慕峥嵘心中鄙夷,淡淡道:“按照计划,吾前往黑海森狱谋求合作,论剑海方面就由你着手,有事可至葬天关寻吾。”
“请。”
利益同盟无感情可言,葛仙川摆摆手示意请便,待慕峥嵘离开,他转而走向那具颇有年头的骸骨,自言自语道:“玉峣境,惜败于赋影然,你必是不甘不愿。吾若寻得灵虚慧阴剑谱,将雪你之耻。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迷之自信的笑声,葛仙川也离开了空山云麓。
一道鬼影飘飘忽忽降临寂静的山谷,血誓启动,红光狰狞,魂体重契,枯骨生肉,鬼者还阳。
“唉,世上痴人何其多也,这愚蠢的气息令人窒息。”
重返人世的鬼主玉峣境缓缓起身,借血誓还阳之躯竟有着与式洞机一模一样的外表与声音。
“嗯……蓝峰十二涛,真是现成的好基地。”玉峣境搓了搓下巴,煞有介事道:“吾的好兄长呀,既然你为吾如此费心,吾就不客气了。”
葬礼之后,央千澈独自回到极地寒椟。
极地寒椟之内,有一片梨花,正值花期,梨白如雪。
过去赋影然喜饮他私酿之酒“梨白露”,因工艺繁琐了些,分量总是不够,来年他便多种了几株梨树,每年酿制几坛藏于树下。
后来赋影然离家出走多年,这片梨树下已埋了不知多少坛珍酿,却未料终究是……无人饮了。
央千澈一手按住梨树,几点花瓣悠扬而落。
昔年栽种,今看枝头香絮摇落。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树若有情,不复花繁。
他立于树下许久,试图理清这多年来的心绪与此刻隐隐痛楚,曾经总以为会有重逢之日,故而观望等待,但时势几经变故,重逢于乱世,相处竟是如此短暂。
是因她太过特立独行,所以自己也轻忽了吗?
风过,林间又是一片梨花雨,与极地寒椟景色融为一体。央千澈不忍再看,步伐略为凌乱,回到室内。
推门而入的瞬间,却见伊人正盘坐他的床榻,双目阖拢,神色淡然,正如昔日修炼之时。
以为自己幻觉,央千澈下意识放慢脚步,缓缓上前,一手探出,触到她脸上一片温热,顿时大惊,收回手连退几步方才压住心中惊愕。
再细看,她身上还穿着大战之时的衣衫,领口胸口血迹斑斑,观她神色,显然是元神出窍之态。
满腹疑惑震惊,又隐约了悟什么,更担忧她元神出窍是在做危险之事不敢打扰,央千澈进退两难,握着拂尘站在原处,直至她元神回归,睁开双眼,淡然看过来,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道魁,叨扰了。”
“你……怎会……”
赋影然愉悦地看着央千澈欲言又止的表情:“道魁看来很多困扰,若然,吾另寻去处藏匿,也免你忧思。”
“不可!”想起外面风声鹤唳,央千澈脱口而出。
“哦?那就是留客之意了。”赋影然宾至如归地起身下床走近衣橱,扯出一套央千澈的衣衫,语气淡定地仿佛拉家常:“吾知你诸多疑惑,但此状此态不便详谈,待吾沐浴清理后再说吧。”
“浴室在……”
话至一半,央千澈猛地住了口,窘迫到无以复加。
赋影然笑容扩大了些:“请。”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鬼主:兄长的天葬十三刀,吾的;兄长的蓝峰十二涛,吾的;兄长的宝贝珍藏,吾的!
式洞机:吐血.jpg
赋影然:师弟,你心心念念的小弟,吾为你安排上了。
第24章
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时,显然没有一个人是在认真思考。
深夜的罗浮山裂缺峰顶,苍茫夜空唯有几点星辰,一轮勾月似柳眉。
三道人影,自三个不同的方向,施施然进入早已荒芜的九鼎回环太极台。
先到场的清雅仕女手执纨扇,坐在石桌旁侧,一只橘猫趴在桌面懒洋洋打着呼噜;随之而来的是夜风吹送久违的清淡莲香。
“素还真,你来得迟了。”
刚从葬天关下戏的乌兰.榴莲.素还真.狄月稍掩一身疲惫,轻笑道:“前辈,森狱众皇子与黑后皆非易于之辈,你交代之事,可是颇耗心神,劣者稍晚一步,也在情理之中呀。”
“表现夸张的委屈,是你清香白莲自幼惯有的顽皮。”女子不太留情地拆穿素还真的矫饰,淡淡道:“不过看在你令吾想起昔日半斗坪八趾麒麟被徒弟百般戏弄的趣事,吾就勉强接受你的解释。”
“哈。”深谙这位前辈的恶趣味,素还真可不敢接话,转而道:“前辈又换了身份,不禁令人好奇。”
“比起百万莲花大军,吾自愧弗如。嗯……另一人到了。”
随着话语落,与南修真道磐模样无二、只是道扇换作拂尘的道者步入,看见石桌旁一派淑女的寄云轩云罗天网老板娘,先是一愣,随后语调笃定:“看来今日是换皮大会咯。”
“好友这身风度气派,仿佛与道磐一血同胞,好个真真假假,亦真亦幻。”
赋影然给玉峣境的扮相打了六星好评。
“做戏是要全套,是吗,素贤人?”玉峣境转向已有几面之缘的素还真,不过之前的会面,他以鬼主真身,素还真却以乌兰狄月假貌;此回两者颠倒,倒是趣味。
“鬼主见笑了。”
素还真默默忍住笑意。
真作假时假亦真,这个场面老让他想起自己与谈无欲中二……青春少年时的游戏,不过彼时无忌不太爱参与,须知此类游戏正是参与者越多越趣味。
……哎呀,劣者思维发散了。
素贤人检讨了一下自己奔逸的心思,回到正题:“玄嚣太子重伤失踪,玄震皇子擒下步香尘后亦失去下落,黑后与玄嚣派系已顺利接管黑海森狱。下一步,前辈要亲入葬天关吗?”
“自然。”赋影然伸手撸了一把猫背:“武林纷乱,正是清香白莲素还真再现尘寰、引导局面之时,吾当与你唱这出新的对台戏。”
“但黑海王脉唯有变体银刃能可杀除,前辈对此可有线索?”
“线索算是意外惊喜。”玉峣境插话道:“赋影然,你的师弟确实很能耐,吾已在蓝峰十二涛寻得疑似变体银刃之物。”
言罢,他掏出式洞机的珍藏品“冷不防”给二人过目,素还真眼前一亮,细细端详片刻,道:“此物交予好友屈世途,想必能发挥作用。”
“就由吾带入葬天关吧。”赋影然接过冷不防仔细收好,眸光一凝:“御青城身亡,论剑海必会以《灵虚慧阴》剑谱作噱头,不日评剑会的闹热,素贤人不妨前往一观。”
“劣者有此打算。只是尚有一事希望前辈明言。”素还真的神色也深了些:“关于神思,前辈到底如何处置?”
神思此物,可预见未来,且掌握诸多秘辛,更与森狱密切相关,堪称奇宝,他的确拿不准赋影然对此作何感想。
以她能为,若要将之据为己有……
然而,赋影然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神思对吾已吾太多价值,不如另行开发新的价值。”
“哦?怎样开发?”
素还真不禁好奇。
赋影然宫扇轻摆,笑得格外意味深长:“丹华抱一鷇音子擅长炼化,不如就将神思丢入回环九鼎,炼出实体,让这世间多出一名阎王。”
素还真:“……”
面对清香白莲的失语与鬼主玉峣境的满脸兴味,赋影然继续道:“阎王之善,尽归神思,阎王之恶,尽归阎王。从今以后,神思所化,阎王善体,阎王本体,便是阎王恶体——寄北轩下一册新书,就以此宣传。”
善体?恶体?
素还真还在失语状态,赋影然已食指点额,内力蓄积,一举逼出神思,不待近日来遭遇凌虐精神错乱的神思有所反应,迅速丢入罗浮山巨鼎,加盖点火。
“素还真,论剑海开席尚有几日,你慢慢来吧,请。”
素贤人用多年来的修为绷住了险些抽搐的嘴角,拂尘一扬,目送赋影然与玉峣境离开,随即开始施为。
……收回前言,前辈真的很会玩儿。
巨鼎中传来神思呜呼哀哉的悲鸣,素还真脚踏太极,手化阴阳,淡定抚慰:“别哭了,从今天开始做阎王,你是善体,劣者劝你善良。”
神思:……求你们善良好不好啊?!!!
自打赋影然堂而皇之留在极地寒椟,央千澈连续几日称病不出,生怕被有心人与敌对势力知晓道溟仍然在世的消息。
况且赋影然本体在空山云麓一战后伤势未愈,疗伤同时还时常元神出窍在外办事,央千澈根本不敢离开半步。
罗浮山一会后,赋影然元神回归,央千澈有所感应,立刻入内查看,见她无恙,这才放了心。
“你一直在此守候吗?辛苦了。”
赋影然随意地伸了个懒腰,身上宽大的衣袍显得有些歪斜——毕竟是女子,穿着央千澈的衣衫,终究不合身。
央千澈见状,欲言又止,酝酿几番,方不自在的挪开视线,疑问道:“已过去数日,之前的布局,以及目前道溟究竟忙于何事,能否透露?”
“该然。”
赋影然点点头,起身下床,来到桌边端起央千澈泡好的养生茶,满足地轻呷一口——入口清甜温和,熟悉的味道,恰到好处的温度,道魁果然贤惠依旧。
品完香茗,她才徐徐开口:“事端起于多年前,但事态之严重,却因黑海森狱的加入而愈发混乱。”
“愿闻其详。”
“佛乡创者玉菩提,久远之前察觉森狱王者将自身血肉化作新生命送入苦境,欲为侵吞苦境早做打算。他费尽心力为之种下佛缘,便是希望埋下牵制与消灭的契机。这一点,他已告知于吾。”
央千澈眉峰微蹙,指出她言辞中模糊之处:“你方才谈及‘森狱加入’,即是说最初的计划,并未有意针对森狱,那是针对何方?”
赋影然嘴角轻撇:“可知天葬十三刀鳌首一色秋?”
“道磐的双胞兄弟,也是他一生遗憾。”
“那不过是他臆想罢了。这世上并无一色秋,从来只有式洞机。”
央千澈一脸震惊:“道溟,此话怎讲?”
“他对自己要求颇高,但他内心仍有贪念存在,长期压抑的结果,便是臆想出一个不存在的兄弟,承担以他之身份不该做出的行为与后果。”赋影然总是淡漠的脸上微露无奈:“身为师姐,此事吾亦有责任。时至今日,必要小心处理。”
央千澈闻言一时百感交集,亦想到空山云麓一战中式洞机各种不正常的表现,讶道:“莫非他……也与森狱有所合作?”
“他只是其中一个因素。”顺利为师弟套上精分的锅,赋影然毫无良心的继续解释:“道羌之战,也是道门暗流助推。吾曾让凤鸣查探,有一人嫌疑颇大,不日即将揭穿面孔。”
“何人?”
“线索尽在罪负英雄之身,至于背后何人,吾想答案近了。”
央千澈感到问题越来越复杂,脑海灵光闪过,终是提出自己长久以来的一点感想:“道溟……除了御青城,是否有借助其他身份便宜行事?”
赋影然一手托腮,笑容灿烂。
“你说呢?”
“嗯……”央千澈略感头疼,或许他低估了、甚或忽略了赋影然的某些恶趣味,浮动在心中的疑虑,也呼之欲出:“吾一直认为,这些年你在暗中关注道真,否则不会有阻止倦收天与援救葑玉络的后话。但你是以何种方式……毂凤鸣吗?”
赋影然笑容愈深,双眼定定看着央千澈的眼睛,似乎是在逼迫他正视自己心底的怀疑:“道魁,你心中或许已有答案,就这么难以承认吗?”
“你——”央千澈难得有些薄怒,如蓝海般澄澈漂亮的眼中隐现暗色,下一瞬却化作无奈自嘲:“为何这样做?”
赋影然身形微动,眨眼间已是白衣红纱,狄月之貌,大喇喇坐在央千澈腿上,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天羌族是意外,不过这意外引发的连串后果,却必须善后啊,你说呢,道魁?”
被她两手勾着,央千澈不甚情愿地低下头,看清怀中人与道溟虽容貌迥异,却仍有一股清冷沉稳难窥究竟的气质。
果然……
央千澈暗自叹息。
道真多年来的一盘乱象,到底是门人自私愚昧,还是能者不居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