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魔族,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清楚。”
“哎呀,我实在也没往别人身体里灌过毒素。你也知道,魔族早就不用这玩意儿了。”黎翡抵着他的肩膀道,“上古魔族几乎不分雌雄,双方都是一样的身体结构,所以在原型争夺主导权的时候,更强的一方用尾针把对方的血管穿透,将毒素注入进去,另一方受到繁衍本能的蛊惑,才开始孕育幼崽……后来为了适应各族合流的万年大融合时期,便分化出了两种性别。”
谢知寒的手被捆住了,她心满意足地拢着他的手指,继续科普道:“你见过我的原型,对吧?那就是上古魔族的本来面貌。这种魔体会让理智急遽流失、但战力和杀戮欲大幅度增强。所以在跟繁衍交/配的时候,我们都是人形。”
谢知寒的脑海里闪现了一瞬她魔化的画面,遮天蔽日的羽翼、燃烧着焰火的眼眸,还有覆盖全身、长出尖刺的骨甲,他光是想起,就觉得异常地紧张,下意识地均匀了一下气息。
“不过就算是人形,魔族那个地方还是不够温和,有刺和锯齿。”黎翡道,“我的身体里也有。”
准确来说,是男性的生/殖/器官上有硬质骨节和倒刺,而女性的身体内部存在细密的短刺锯齿。
谢知寒:“……”什么、什么地方?
他的大脑短路了一下,开始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就是因为跟魔族繁衍实在太疼了,所以才会有那个难以通婚的说法。”黎翡道,“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了吧?我只是拿尾巴碰一碰你。”
谢知寒听得半天回不过神。
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恐惧,就算黎九如目前的态度还很温和,但他不确定哪一天她的幻觉失控,把自己当成无念剑尊……就算是剑尊阁下也未必能受得了吧?怪不得这个种族一直人数不足、繁衍困难,他光是设想一下那个场面,就害怕到隐隐胃痛,五脏六腑都有一种错乱的痉挛感。
黎翡的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她将锁链重新扣到谢知寒的脖颈上――自从来到妖界之后,她很久都没将他重新装扮成自己的乖巧宠物了。这道锁链很轻,不太会磨损到喉骨,冰凉的金属绕着颈项,倾轧过衣衫下的绳子。
金属锁链扯着绳结,这原本只是一种略显粗糙的触感。但他的身体的确被影响得很严重,能够感觉到任何东西的摩擦和移动,这让这种微妙的牵扯,发展成了令人难以启齿的感受。
黎翡捧着他的脸庞,凑过去贴了贴他的额头,道:“你好像还是很紧张。”
谢知寒闭着眼睛,绸缎下的眼眸显出不安的颤动。他低声道:“你知道我怕疼的。”
“吓到你了,是吗?”黎翡很快意识到,她笑了笑,“乖乖,不会的,我可不想跟你弄出小孩子来。”
毕竟她目前的精神状况,根本没法考虑下一代的事,更做不了一个合适的母亲。
谢知寒的嘴唇动了一下,但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话。他的思绪蔓延开来,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当初的无念剑尊有没有尝试过?以剑尊阁下目前的行径迹象来看,要是能跟黎翡有个孩子……就算再疼,他也未必不愿意。
不知何时,那个为天下苍生而镇压知己的剑尊形象已经完全消失了。在谢知寒的审视当中,无念可能真的冷酷无情、高高在上,但他对黎九如抱有着一些难以形容的目的,他的所作所为,实在算不上清白。
飞鸾青霄车降低高度,进入雾霭环绕的楼宇之间。在仙岛之上,有修士往来、仙乐飘渺,在青鸾飞入楼宇中央时,前方出现了蓬莱仙山的巨大虚影,虚影下方的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个空间的裂隙,一人从裂隙当中踏出。
此人一身道袍,束发戴冠,臂弯里拢着一柄拂尘,开口时,声音穿透云雾,几乎笼罩住整个岛屿,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在下蓬莱代掌门蒋若秋,迎女君大驾光临。不知我那师弟今在何处?女君将他照顾的可还好吗?”
岛屿上的一切声音都停歇了刹那。
黎翡扫了一眼下方密如蚁群的修士,又望了望他身后巨大的蓬莱虚影,轻笑了一声:“本座赴宴而来,原以为各位都是真心宴请,没想到连仙门至宝蓬莱仙境图都带在身边,就这么害怕我翻脸吗?”
蒋若秋身后是蓬莱派的至宝,跟烂柯寺的光阴书相差无几。那是一枚图卷,完全展开时,能将天地的一部分都纳入仙境当中,化为蓬莱图卷的一部分。
“请女君海涵。”蒋若秋退让半句,但立刻又问,“请恕在下心系谢师弟安危,诸位隐世前辈、仙盟各派,都对谢师弟挂念不已,还请女君令他露面。”
“听见了吗?”黎翡道,“你师兄说很挂念你。”
此言一出,还未现身的许多人都脸色变了又变,忍不住想到传言中蓬莱道子已背叛师门、转投这魔头门下的消息。
“师弟?”蒋若秋面露急切,他飞身而起,周身环绕着一道长长的卷轴,一股侵吞空间之感在他周身浮动。凭借着蓬莱仙境图,他一寸寸逼近,拂尘一扫,一股清风震开珠帘和轻纱。
霎时间,无数道窥伺的神识笼罩过来,在轻纱分开之时扫过车内,顿时有很多人愕然不已,心中纷纷浮现出各自的念头。
“他的眼睛……”
“这女魔头当真可恶至极。谢道长修身持证、冰清玉洁,怎么能这样……”
“谢知寒的修为被封住了,看来他背叛道门的说法大概率只是个谣言……”
“你们也太好奇了。”黎翡轻飘飘地道,“看够了吗?”
她的魔气倏地一扫,如同一条暗紫色的蛟龙从周围环绕一圈,将数不清的神识反震了回去,紫色蛟龙张开血盆大口,在半空中嘶吼了一声。
包括蒋若秋在内,神识窥探的反噬撞入丹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溢满咽喉和口鼻,方才还传音无数的桃源仙岛瞬间清净了。
蒋若秋将喉口的那一丝血咽回去,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收敛身后的蓬莱虚影,躬身道:“晚辈冒失,请女君入席。”
飞鸾青霄车驶过他身侧,不知何时,楼宇中的仙乐弹奏声重新响起。在车驾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蒋若秋忽然听到一个平静而熟悉的声音。
“我与晋师侄也挂念你许久,”他说,“蒋师兄。”
第30章 喂酒
飞鸾青霄车停在最中央的楼宇之上, 黎翡离开后,鸾鸟便栖息在一棵巨大的桃树下。
蒋若秋亲自为魔主引路。他在引路的间隙中,还似有若无地观察着他的师弟。这位祖师最钟爱的弟子已经跟以往截然不同, 他蒙着双眼,似乎已经目不能视,即便保住了他的立场,但这样现身,实在显得落魄。他这种在道门当中以清高冷漠而称的修士, 却被黎九如锁在身边,恐怕谢知寒就算还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吧?
蒋若秋按照常理去揣摩。即便他派晋玉平前去“解救”他的想法已经暴露了目的,但他还是认为, 念之师弟恐怕要更恨黎翡一点,毕竟士可杀,不可辱。
进入琼楼之内,已有许多人屏息以待。
黎翡是这场宴席中最尊贵的客人, 她登上阶梯, 两侧的侍童撩开薄纱,请魔主入座。
她将谢知寒按在身侧,居然真的品尝起桃源仙岛的佳酿,甜腻的酒水落入杯盏当中, 有一种很特殊的水果香气, 黎翡问他:“难为你师兄精心准备, 要不要尝一下?”
谢知寒道:“我不喝酒。”
“滴酒不沾?”
他轻轻颔首。
黎翡看着他的视线忽然变得很奇怪, 有点探究似的凑过去:“我记得你……”
“你记得的可不是我。”谢知寒向另一边挪了一点点,不冷不热地道。
黎九如还要再说什么,薄纱便被微风吹起, 几个身穿霓裳的女修呈着不同凡俗的佳肴鱼贯而入,在她们放下菜品后,真正为这场宴席做东的人终于现身,踏入堪虚境界的神识一一出现,就在下方,她数了数,两男两女。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其中一人的手臂和眼角上都缀着细密的龙鳞,生着类似于妖族的角。他是人与龙的后裔,是唤龙岛的一位堪虚境前辈,“也没想到二姐心心念念的救世之人,如今却让众生视为心腹之患。”
黎翡眼皮一跳,笑了笑:“敖明周,龙女已经死了。”
龙女死在三千年前的异种乱世当中。她是世上唯一一条血统斑驳、而实力却冠盖群雄的龙,也是此人的亲姐姐。
敖明周道:“那时我虽然还小,但也隐约记得二姐的嘱托。她为了清除海底被异种感染的妖魔,潜入海底三天三夜、战至力竭而死,临行之前对我说,日后要是有什么力所不能及、却为天下苍生而计的事,就去找她见过最值得托付的人,魔主黎九如黎姑娘……还有无念剑尊。”
黎翡支着下颔,听他说下去。
“前些时日的血日、大雪,足以见到魔主现今的状况了。既然如此,何必救世又灭世,做这样多此一举的事情呢?”
黎翡问他:“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敖明周愣了一下,满腹的说辞忽然滞住,似乎重新组织一个更好的说法。但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堪虚修士却上前半步,极为不耐烦地道:“道友,她也不过是半步造化,终究没踏入造化天地的大境界当中,我们四人联手,难道不能制服她、像当年剑尊一样封印她?”
黎翡毫无怒色,伸手倒了杯酒。
此人似乎跟黎九如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他浑身上下都流露出自傲未折的剑修锋芒,天资横溢得带着一丝骄狂:“我潜心修行多年,等得就是这样一个契机!我是不知道你们将她请过来意欲何为,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有什么算计,但要我说,只要将她封印回去就够了!剑尊能做到,你我自然也能。”
黎翡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气息,纯正的蓬莱道法之体,她跟谢知寒道:“这是你什么人?”
“柳剑雪前辈。”谢知寒道,“是剑尊阁下之后、唯一触及剑道顶峰的人……他已入堪虚之境。”
“他把无念当成目标啊。”黎翡轻轻地感叹。
话音未落,敖明周连忙将柳剑雪挡了回去,他道:“难道你没答应过我,此事从长计议么?”
柳剑雪冷笑道:“你要一个滥杀无辜、手上血债累累的魔族,怎么答应你的要求?让她自我封印,还是让她自废修为?要我说,干脆把那颗心还给她,我不相信真是靠她的魔心镇压异种源泉的,何必这样又依靠她、又想杀了她,连我也觉得恶心。”
“此事无法可谈。”戴着面纱的女修上前,跟敖明周一起挡住了柳剑雪,“柳道友,你修为虽至,但毕竟太年少,没有经历过当年的情景。我们邀请女君前来,是为了说服她,让魔界和仙盟休战议和,也跟黎九如前辈谈一谈为众生求安宁的大事。”
后半句像是说给黎翡听的。
但黎翡已经听困了。除了那个柳剑雪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在演戏。骗的不是她,而是这个剑修。
他们想要一个在堪虚境界里正面对战排在前列的剑修挑战自己,然后伺机而动,要是他死了,就立刻划清界限开始谈判,要是他真能撼动黎翡,这些人就会立刻翻脸,一拥而上,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会将她重新封印。
黎九如没继续听下去,而是伸手勾着谢知寒脖颈上连着他的细链,她缠在手上,一点点收紧距离,谢知寒捂住喉咙,无可奈何地靠近她,最后几乎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
黎翡伸出手臂,把谢道长按进怀里,然后举起斟满的酒水,喝了半口,覆上去沾湿他的唇。
谢知寒猝不及防地咽了一口,他不适应地咳嗽了几声,单薄的肩膀轻微颤抖,呛得顺了半天气,低声:“别玩了……这种场合你也……”
黎翡道:“你已经没有颜面可言了。不会还顾惜着形象尊严吧?你说我这个时候撤去结界,撩开这道纱,让众人看见他们寄予厚望的正道天才,像是侍奴一样在我怀里求欢,他们会不会怒发冲冠、一拥而上?”
“非要杀人不可吗?”他问。
“这可不是我想的,是他们为你出头、为了正道的颜面出头。”黎翡笑吟吟地道,“这个柳剑雪,怎么说也是蓬莱出身,他知不知道你的身份?这么一个以剑尊为目标的剑修,要是见到剑尊转世竟然被折辱至此,就算再来几个人,恐怕也劝不住他了。”
谢知寒不确定她是不是说真的,他的手指蜷缩握紧,继而又松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声音:“我喂你……你别这么做。”
黎翡没回答。她解开对方身上束缚手腕的绳索,看着谢知寒伸手举起那杯酒――他需要小心地摸索,谨慎地触碰,才能举起那半杯酒酿。谢道长蹙着眉,那双薄唇被酒液染得晶亮,他将酒水含在口中,然后凑了上来。
她能感觉到谢知寒温度骤升的脸颊和体温,能感觉到他的为难和隐忍。他眉心有一道银色道印,这张脸明明清寒疏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的所作所为却与炉/鼎奴/宠无异。
谢知寒试探地贴上她的唇。他的唇瓣很柔软,举止生涩,像是硬着头皮强迫自己,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躲开。他极为勉强地渡过去一杯酒,没有被饮尽的酒水沿着唇角滑落下来,留下一道不明显的湿痕。
黎九如伸手捏住他的下颔,把唇角的痕迹舔掉,抵着他道:“你说,会有人想到吗?”
“想到……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就算黎翡布置过隔音结界,他也不可避免地产生可能会被听到这种声响的恐惧。
“我觉得不会。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些人百般设计的鸿门宴,千方百计地演戏给我看,我不仅一个字都没有听,还在这里亵/玩他们的仙门道子、剑尊转世,这要是传出去,你和我,大概都会声名狼藉。”
谢知寒无力地道:“你的声名本来就……”
“好好,可怜的只有你。”黎翡大度地道。
可她就算再大度,谢知寒也受不了如此的羞辱了。他想要离开对方的怀抱,却被她的手按着侧腰,被摁坐在她的腿上,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他不得已地恳求道:“放开我……他们能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