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怀孕后没任何变化,云珩精心观察她一段时日,确认什么呕吐、反胃、乏力之类的异样,她全都没有,渐渐放了心。
虞秋也很轻松,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反之,从得知消息就如临大敌的,只有公仪颖。
“说好了,三岁教念书,五岁提笔写字,六岁跟着陛下临朝听政,从小就灌输爱民如子的想法,让朝中最有学识的大臣们一起、按照储君的身份来教导,一定不会让这个孩子沾上奇怪的嗜好。”虞秋自信地保证。
她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抱有极大的希望,不奢求他能与圣人比肩,只求他不沾染上皇家丑恶的陋习。
为此,在得知有孕的那两日里,她制定了种种计划,并与云珩商讨。
云珩把她列了足足三页的谋划细读一遍,冷飕飕道:“我算是发现了,你最擅长的是撒娇,其次就是编写小册子,不让你去编撰书籍真是屈才了。”
他翻起旧账,好在虞秋对付他已经是得心应手了,顺利把事情搪塞过去。
最终结果是全按虞秋所说的做,她怎么想的,云珩就怎么去教导。
两年来,公仪颖与虞秋已经熟络起来,相处时不再是从前那般尴尬。听她说完,公仪颖神色复杂,幽幽道:“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想,并付出努力,结果教出了现在这个云珩。
二人对云珩的喜好厌恶均是心知肚明,云珩藏的好,这几年来没有发作过,于是二人也未曾开诚布公地谈过。
此时,虞秋惊疑不定地凝望着她,半晌,迟疑道:“趁着孩子未出世,明日我就给他读圣贤书听,出世后,每日让陛下抱着他处理政事,不会变成那样……吧?”
公仪颖表情慈爱,眼底暗藏怜悯,柔声道:“好孩子。”
然后长叹一声。
虞秋被她叹得心神不安。
看出她太紧张,公仪颖眼睛一低,看向她的肚子,仿佛最初就是在与虞秋肚子里的孩子说话,重复道:“……好孩子……出生后一定要乖乖听你母后的话,做个孝顺的孩子……”
这一日云珩忙了些,怕惊到虞秋,回寝殿时刻意放轻声音,结果外面候着的宫人道:“娘娘正在里面读书,未就寝呢。”
“可有不适?”
宫人道:“只方才觉得热了,差遣奴婢们在殿中多加了盆冰,其余的一切如常。”
时至盛夏,虞秋除却比往年不耐热了,旁的什么孕期反应都没有。
云珩点点头,迈进殿中,没靠近,已听见轻柔的吟诵声,像冬夜落雪一样温柔。他失笑,还真是“读”书。
站在外面悄声听了会儿,云珩听出虞秋读的是《孝经》,抬步走进去。
虞秋见了他,不好意思地停住了口,拿着书册,转身去了榻上。
云珩跟过去,问:“读给谁听的?”
“你猜。”虞秋抿着笑回道。
“你心细如发,我哪能猜得着。”云珩说着上了榻,屈膝半倚着床头,接过了她手中的书册,扫了一眼,顺着她停下的地方接着读起。
寝殿中就虞秋一人,充其量还有她肚子里两个月大的娃娃,读给谁听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虞秋掩唇笑了笑,身子一大半缩在薄被中,上半身倾斜从云珩手臂缝隙钻进他怀中,搂着他的腰静静听他读起。
与公仪颖交谈后,她做了更加周密的计划,一是按原计划继续对肚子里的孩子严苛管教,二是做好失败的打算,破罐子破摔也得有个准备。
假使这孩子一定要染上稀奇古怪的嗜好,也得和云珩一样忍着,忍一辈子。
虞秋就不信了,她都能把云珩管教得服服帖帖,一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小娃娃,难不成还能翻出她的手掌心。
现在给娃娃念《孝经》,教导他要孝顺父母,要对父母言听计从。这招不行的话,就不能怪她心狠了,她要把娃娃扔给云珩。
云珩下手多狠了,两个弟弟都能整治得老实,一个娃娃而已,不在话下。
云珩的耐心与温
情全用在她身上了,她想怎么做都愿意陪着。轻拍着虞秋读着书,没多久,胸口一重,见虞秋脑袋垂了下去,是睡着了。
自这日起,虞秋努力保持平和的心境,每日早晚都要念书给自己听,其余时间里,更频繁地跟着云珩处理政务。
云珩求之不得,因此心情愉悦,对待大臣都耐心了很多。
这样又过五个月,天已转凉,虞秋的肚子也开始显怀。
一个冬日夜晚,虞秋睡着后,云珩扔下手中书册,把虞秋放平,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再去揉捏她的小腿,然后拧眉沉思。
虞秋有孕已七月余,除了重量的变化和不耐热,其余的丁点儿异样都没有,与公仪颖和太医所言相差甚多。
差的太多了,与孕前没有区别,导致云珩几次怀疑起她肚子里是不是真的有个孩子。
云珩瞒着虞秋与太医反复确认,问得太医都要怀疑自己了。
几个太医轮番把脉,也不敢给他笃定的回复,话说得很含蓄:脉象上看是有孕了,母亲与孩子俱是平安康健,其余的,要等孩子出生才能知晓……
不是怕虞秋多想,云珩当时就能砍光整个太医院。
他觉得太医院就是一群废物,批阅奏折之余,翻看起孕产相关的医书。对照着医书观察虞秋,看得自己起了疑。
云珩表面上依旧平静,私下里吩咐宫人按照反应最严重的孕妇的法子去照顾虞秋,他自己,也是时刻注意,尤其每晚都要伏在虞秋小腹上静心感受。
都说后几个月能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翻身踢脚,可他每晚都这么做,硬是一次也没感受到。
医书上说这种情况,有可能是个死胎。
云珩曾尝试委婉地与虞秋提起没有胎动的事情,虞秋微愣后,眼角眉梢耷拉了下来,面露凄苦。
看得云珩心头宛若被人剜了一刀,暗下决心哪怕那真是个死胎,他也要骗虞秋这是个健康的孩子,大不了到时候偷梁换柱。
他温声安慰:“大概是我感受错了,太医说了,孩子好好的……”
“这孩子该不会是特别的懒吧?”
云珩静默了一瞬,问:“……什么?”
“我算了下,他好像一天只动两三回,是不是太懒了?”虞秋没看出云珩的异样,眉心笼罩着愁云,忧心问,“我记得你家祖上,好像没有特别特别懒的啊?”
云珩缓慢收回眼中情绪,在她的凝视下,从容道:“有的,有个懒死的,让皇室颜面无存,被逐出宗室了,所以没有记载。”
“活活懒死的?”虞秋震惊,坐了会儿,毅然起身去外面走动起来。
后来云珩又一次提起这事,虞秋精神一震,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肚子上,等了一刻钟,两人都沉默了。
手底下除了肌肤的温热,没有丝毫的动静。
“他刚才真的动了……”虞秋睁着亮晶晶的眼眸急切道,“这几日我没怎么念书,多走动了下,他就动的多了,我再多走走,他出生后就不会懒了。”
“那我不随意抱你了,以后都让你自己走。”云珩顺着她道。
云珩依旧对虞秋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完好抱有怀疑,医书上说了,有些孕妇在后期会产生幻觉,比如胎儿动了、饿了、与她说话了等等,都很正常。
而虞秋坚信肚子里的孩子是个懒鬼,决心不等他满八个月就要教他走路。
第110章 娃娃(2)
这年三月初,云珩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虞秋腹中胎儿的动静,心放回肚子里,停下已经着手的偷天换日的计划。
恰逢公仪孟月来探望虞秋,有事相求,是求云珩为她赐婚,求嫁云琼。
虞秋大惊,反复与她确认是否知晓云琼那常人难忍的恶习。
公仪孟月已近十九,一直未嫁,明确坦白她不介意之后,云珩就应了她,宣旨赐婚。
云琼没有喜欢的人,在云珩登基后,清楚知晓他的婚事必将在云珩的控制下。他是无所谓的,嫁给他后,就是他的人,须得看他的脸色,迟早要接受他那饮食上的偏好的。
出乎意料的,对方是公仪孟月,大将军公仪横的女儿,云珩的表妹。
云琼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回到府邸后,才敢露出真实情绪,那是一个心如死灰、生不如死。
公仪家的人,无疑,对云珩都是忠心耿耿。他想制服公仪一小姐,太难了,遑论这位看着柔弱,实际有一身好功夫,一只手就能把他制得死死的,身后还有云珩做靠山。
可见余生他将不会再有任何自由,成婚之后,恐怕连偷偷喝蛇酒这点儿刺激都寻不到了!
没人在意他是喜是悲,因为次日子夜,宫中传来喜讯,帝后喜得麟儿。
萧夫人与萧青凝早在数日前入宫作陪,孩子出世五日后,萧夫人回府,与萧太尉道:“父亲安心,阿秋无恙,生孩子很顺利,没遭什么罪。太子虽小,也能看出五官端正,他日必成大器。”
前者,她这么说了,萧太尉自然是信的。后者,他很难放心啊。
“阿秋怀胎九月,前后几乎没有任何不适。这孩子是不是乖极了?”萧夫人见他不吭声,继续说道。
萧太尉皱着眉摆手,这能证明什么?人说三岁看老,孩子还没满月,能看出什么才怪。
萧夫人知道他不信,继续道:“自打有孕起,阿秋每日读书给这孩子听,几个月的时间里,四书五经、兵书战策和治国精要各读了几本,一日未曾落下。就连孩子出生那刻,都让圣上在外面高声读着孝经。”
读书的事情萧太尉知道,也是赞同的,后面那句,就听得他不可置信了,“陛下当真读了?”
“读了。”萧夫人忆起那日状况,哭笑不得,“这种事情,女儿也是闻所未闻……”
她当时愣住了,就没听说谁家孩子出生后,听见的第一句话是《孝经》里面的。幸而公仪颖与宫中嬷嬷们习以为常,及时催她回神。
萧夫人道:“阿秋用了极大的精力来教导这个孩子,别的不说,至少孩子长大后一定是个孝顺的。有阿秋看着,长不歪的。”
“但愿如此。”萧太尉叹息。不是他多虑,是皇室血脉太诡异,没人能保证哪个皇子一定是正常的。
萧夫人玲珑心思,知晓父亲忧心江山稳固与百姓安生,将声音压低,又道:“父亲总是想太多,就拿几年前的事情来说,您担忧阿秋因为情爱丧失理智,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再看看,现在哪里是她捏不清轻重……”
萧太尉默想云珩登基后的数种政法革新、在御书房数次撞见虞秋的经历,以及萧夫人方才所言,恍惚想道,如果这两人中一定有一个被情爱糊住脑子的,那绝不会是虞秋。
他有点欣慰,不知道为什么,欣慰中夹着点心酸。
这事想一想可以,说出去是大逆不道。萧太尉轻咳一声,呵斥道:“不许胡言。”
“是。”萧夫人含笑说起别的,“府中无大事,那女儿歇两日再去宫中照顾……”
萧家母女在宫中陪了虞秋一个多月,确信虞秋已无大碍,方才回府。
又过一个月,孩子已经完全长开,白白胖胖,长相上暂看不出来随谁更多,唯有那一双浓密长睫,与虞秋的一模一样。
虞秋拍开云珩去触碰孩子眼睫的手,道:“都念完了?那你去别处忙吧,当心把他吵醒了。”
她抱着孩子躺在软椅上,旁边是书案,云珩坐在那边,桌上是一堆散乱的奏折。
这是个注定要继位做皇帝的孩子,出生前听策论兵书等等,出生后变本加厉,不等足月,就被迫听起了奏折。
上下千年,仅此一人。
虞秋没觉得不对,云珩便全部由着她,但在此时,他心生不悦。
往日处理奏折,一目十行,也要花费一两个时辰,如今一字一句念出来,所耗时间翻倍。过分的是,有些无聊的问候的奏折,也必须念,一本都不能漏下。
“要让他早日习以为常,从小就明白身上的重担,再繁琐无趣也要认真听,所以一个都不能漏。”虞秋是这么解释的。
哄她宽心,云珩是愿意的。他好不容念完了,想量量这两人的眼睫是不是一样长,都不能被满足。
“吃了就睡,昨日雷鸣声都没把他惊醒,哪有那么金贵?”
虞秋立即捂住了孩子双耳,道:“别这么说他。我问过姨母和几位夫人了,贪吃好睡是正常的,婴孩都这样。”
云珩:“不是你一口咬定说他懒的?”
“那是以前,现在我们小太子机灵好动,一点都不懒。”
云珩看着她怀中安静睡着的胖娃娃,除了要人照顾时哭号几声,其余时刻眼睛都懒得睁开,哪里机灵好动了?
“小太子。”他冷哼一声,然后抬着下巴,挑眉道,“你确定他不懒?”
虞秋不确定,更说不过他,食指在自己脸颊上轻挠了一下,开始赶人,“好了,你去处理别的事情吧。听你念太久,我都困了。”
说着,掩唇打了个哈欠。
云珩也想跟着小
睡一会儿,可他还有正事,不处理完,虞秋不会让他上榻。
“抱稳了。”他叮嘱虞秋,然后俯身将虞秋抱起,一大一小,被他从软椅抱回到床榻上。
再把孩子从虞秋怀中抱起搁在里侧,理着虞秋的鬓发在她额头与鼻梁亲几下,语气与心肠一样,软得一塌糊涂,道:“好好歇着。”
把人安顿好,云珩走出宫殿,一众嬷嬷宫女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见了他连忙行礼。
云珩嘱咐几句,要离开时忽然停住,孩子小,隔不久就要喂食或者换尿布,待会儿一哭,不就吵到阿秋了吗?这也太不孝了。
他站在殿门口细思片刻,重新走进寝殿,榻上虞秋已经安睡过去,与身边的婴孩一样,长睫垂在眼下,投出微暗的阴影。
没人阻拦了,他成功量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把里面的孩子抱出来。
外面的嬷嬷纷纷惊愕,被他吩咐带上娃娃的东西,一起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