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佑笑道:“大殿,怎么跟自己的逆鳞较上劲了?”
夜神飞来凌厉的一眼:“彦佑,你先出去。”
“大殿,你还有伤……”
“很快……就不是我的伤了。”夜神冷笑,眼尾红透,唇边一抹血色,凄艳无双。
彦佑被夜神挥袖逼出殿门。
“那霜花,今生不属于你,连来生,她也许给了旭凤。你便是为她伤透了心,断送了性命,她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我看不得你这样……”夜神忍痛,只得轻声细语,乞求地看向他,“润玉,放下她,给你自己一条活路,也给我一条活路,好不好?”
润玉叹息:“我若是,放不下呢?”
“放不下,就是粉身碎骨,肝肠寸断。”夜神力尽,靠着殿门滑下,有些丧气地坐在地上,滑下一滴泪水,“润玉,我们各有各的来路,亦各有各的归途。情劫,恕我无力相替。与其看着你飞蛾扑火……”
夜神手中灵力掀开书桌下的暗格,将那卷记着驱魂与还魂之法的书册挥至润玉脚下:“润玉,你说过,会让我重入轮回,世世美满。咳咳……上神一诺,莫要食言。”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润玉捡起书简,神情暗淡,“如今,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了吗?”
“润玉,你问错了问题。”夜神望向润玉,“难道不该问,九天应龙……究竟为何,甘愿屈居逆鳞之身?”
“你留不住锦觅,你早就知道,只是你不愿承认。锦觅是阳光下的花朵,而你是黑夜里的星辰,你们没有可能。你怕了,你不敢放我走。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你知道……能爱你的,能陪你的,只有我,做了夜神的我,成为了你的我……”夜神笑起来,笑得泪水淋漓,“润玉,你知道,仙生漫漫,你能留住的,只有我。”
“这书简,你已藏了近百年。润玉对所有人温柔,对六界众生慈悲,唯独对我……狠心极了。润玉,不是我占了你的身体,是你,用这应龙之身,囚禁了我。你要囚我到何时?直到……我忘了自己?直到……我爱你,如同爱我自己?”夜神咳出血来,有些喘不上气,“润玉,你赢了。你赢了……”
润玉冲过来,扶住夜神。
“念吧……你念咒啊……”夜神捉住润玉的手,将那书简举到他眼前,“如果你爱锦觅,你要为她粉身碎骨,就把这身体拿回去……粉身碎骨,我不会再拦你,我不会再心疼你。咳咳……我去轮回里,做凡世最幸福的人,你答应过我的……”
“你答应过我……”夜神力竭,倒在他怀里。
“夜神……夜神!”润玉抱着他,泣不成声,他大呼,“彦佑!彦佑!”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洞庭湖畔。那日,他也是眼看着,娘亲挡在天后与他之间,挡住了琉璃净火,他也是这样抱着娘亲,看着她在怀中沉沉睡去……
夜神每句话,都是猜测,可他猜对了。
因为夜神做了润玉,他成为了润玉。
润玉的心,连他自己也没有看清,可是夜神全都说中了。
他要夜神爱他,他要夜神留下。
“大殿?”彦佑冲进来,“逆鳞?”
“彦佑!”润玉一把扯过他,“彦佑……治好他,治好他!”
第35章
夜神并没有昏倒。
琉璃净火是凶狠,应龙之身却没那么脆弱。
靠在润玉怀中,听着他慌乱的声音,夜神心中叹息:几百年来,我真的越来越像润玉了。
戏假情真。戏假情真嘛。真真假假,又有什么重要,这不过是……爱里的心计。润玉算计过水神、锦觅,也算计了我,如今还不许我算他一次吗?
是算计,也是赌局。
赌我对他的判断,赌他对我的不舍,赌……润玉对锦觅有爱,却不信她会爱自己。
“万一,她回头了呢?”爱一个人,怎么可能毫无所求,润玉是有所求的,他想求这个万一。夜神赌,润玉其实清楚,他与锦觅,没有万一。
黑暗里的灵魂,怎会相信,一束光,会爱上自己。
我不是光,我落入黑暗,我看到了你。润玉,我爱你,我救你,我还要得到你。
今日,你好好看看我,看看自己的心。
彦佑为夜神输了些灵力,胸腔的痛楚减轻,润玉的胸怀太暖,夜神竟真的睡着了。醒来时,夜神盯着自己被润玉握住的那只手,愣了一下。
“你醒了。可好些没有?彦佑说,只是为你输了些灵力,还是要等你醒来,才能运功疗毒。”润玉对着他笑。
夜神有些恍惚,这笑容,许久没见了。
一张口,竟喷出一口血来。
“夜神!”润玉一惊,“彦佑!彦佑!”
方才只顾演戏,拖得久了,怠慢了这琉璃净火,虽有灵力镇痛,那火毒却行得更深了些,疗伤时怕是要多受些苦了。不过,看着润玉紧张的样子,夜神觉得,这苦肉计,还是值得。
美玉在侧,每日吐血三升,亦当甘之如饴。但是此等心情,能表现出来吗?自然不能。
夜神抹去口边血污,看向润玉:“我为何……还在?”
润玉目光一暗,掏出袖中书简,交到夜神手中。
“这是何意?”
“是我瞒了你,囚禁了你。如今我把钥匙给你,你若想走,随时都能离开。”润玉望着他,红了眼眶,“夜神,你说的都对……我谁都留不住,我只有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夜神握紧了书册。
明知,你爱的是锦觅,明知,她还在你心里。
“润玉,我永远赢不了你。”先爱的那个,早已输了。
夜神手中燃起火焰,记载着还魂之法的书简化作青烟。
润玉惊异地看着他。
我甘愿做你的囚徒,唯有这样,你才也是我的囚徒。从今起,我是应龙,你是我的逆鳞,你爱她,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第36章
夜神觉得自己变了。行走天界,他已无须扮演。夜神俨然就是润玉,他有润玉的脸面,也有润玉的心计。
对润玉,也变了。
润玉对锦觅的心意,曾让夜神心痛,心酸,心怀悲戚。
可现在不会了。
我的。还有什么,比这两字更笃定,更亲密?润玉,你留下了我,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天帝之位,水神之女,有什么不能给你?
我要这世上,再没什么能伤你。因为你是我的。
如此,心情倒是轻快起来。
阴谋阳谋,自有润玉。可他毕竟真身是一片龙鳞,稍有修为的神仙一眼便能看穿,众人之前还是要夜神出面。
在内,二人于宫中日日相对,在外,润玉以逆鳞之形时时相随。
对于这样的现状,夜神满意极了。
旭凤被天帝削了兵权禁足宫中,彦佑又带来隐雀私赴魔界的消息。于是这些天夜神蹲守省经阁,等着偶遇天帝与穗禾。
润玉捧兵法史籍,夜神翻术书心法。
“心不虚则神死,腹不实则命危……这虚心实腹法,究竟何意?”夜神为将应龙之身的水系灵力融会贯通,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只是这些内功心法,实在难懂,好在有润玉指点,近来进益不小。
“心不虚极,则不能空灵,亦不能清明在躬。心无一物则物泯,心无一念则念泯,心无一理则理泯,心无一事则事泯;如此则自一尘不染,万境诸寂,心法双泯,能所两忘,而入於无何有之乡。无论用空心空境法、存心存境法,或存心空境法、存境空心法,总以求此心之能虚极静笃,空灵神明为要妙。至於‘腹’字,乃指丹田,五行之土,为人之命宝。道家秘传有‘积气实腹法’,有‘聚气实腹法’,腹实即所谓‘丹田有宝’也。丹田有宝後,尚有采药、过关、服食、温养、沐浴、还丹、神化诸法,法各有诀。实腹者‘坤’腹,虚心者‘离’心;故有‘实阴服食’与‘取坎填离’之方;此亦为交合心肾、变换阴阳之诀法。故曰:心处神来合,腹实命不枯…… ”润玉温言软语,细细讲解。
夜神眼底泛起一抹暖意,如此相伴而读,也算时光静好。
夜神占着应龙之身,感官更灵敏些。听到门外声响,夜神近身,食指点上润玉的唇,示意他莫再出声。轻轻放下书简,又从润玉手中抽出兵书,塞进他身后书架。
“陛下,隐雀出入魔界确实是小神管教无方……”是天帝与穗禾。
夜神勾起一个微笑,守株待兔,焉能无果?
穗禾拜道:“陛下,穗禾愿戴罪立功,请求让火神殿下出兵,随我前往翼缈洲,助我拨乱反正……”
“事情尚未查证清楚,急什么?”天帝方抓住旭凤之错,卸了他的兵权,自是不愿轻易反口。
夜神抬手,轻拢润玉,润玉意会,化作光芒流入夜神心间。
夜神整整衣襟,从书柜后步出:“这兵……是一定要备的。”
从前,润月作为口译人员,也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政经会谈,但都是坐在会堂之后的小黑屋里,透过深深浅浅的茶色玻璃,看着主角们唇枪舌剑、翻云覆雨,而润月,只是他们耳机里的背景音。
如今,真正的润玉躲在幕后,这个假冒的夜神,却被推到了台前。
“我总是找机会,希望能弥补你们母子……”天帝惺惺作态。
可惜不论夜神,还是润玉,一个字也不会信。
“父帝愿将当年真相据实以告,孩儿……”夜神刻意回想洞庭,回想亲身代受的三万天刑,逼红了眼眶,嗓音颤抖,“孩儿感激不尽。”
神仙在世,全靠演技。
“旭凤执掌五方天将,节制天界门户,责任重大。然而旭凤行事乖戾悖逆,本座甚是担心,就暂时移交给你吧。”
夜神拜倒:“润玉必慎始尽忠,不负父帝厚望。”
明知,不过是天帝制衡之法,面上感激却是要有的。
第37章
说是探望锦觅,其实,在洛湘府,大多时间还是用在陪水神下棋聊天上了。
夜神知道,润玉有心借助水神之势。
夜神也知道,只有鸟族支持未免单薄,若救下风水二神,朝堂上有水神作后盾,谋帝位可能更加稳妥,但他,还有一层考虑。
润玉不知后事,自然无法料到,水神受锦觅影响,已动了退婚的心思。
若水神真去退婚,锦觅归了旭凤,水神之势便也归了旭凤。哪怕因荼姚与梓芬的前事,水神不会参与立储之争,却也绝不会成为润玉的助力――那么,救他,对润玉又有什么益处呢?
再说,还有锦觅。
便是留不住她的心,也要为润玉留下她的人。若是水神在世,即使将来成功登位,身为天帝也要忌惮水神的势力,如何将锦觅抓在手心?
穗禾之所以动死手,便是怕这婚约一除,锦觅与旭凤再无掣肘,旭凤身侧再无她容身之地。
“仙上,承认了。”润玉执子,赢了水神一局。
夜神暗自下了决定。
婚约不可废。
水神不能救。
对弈的二人哪知,夜神与穗禾,此时此刻,竟成了隐秘的利益同盟。
婚期将近。水神的死期也快到了吧。
连日来,夜神辗转难眠。
要杀人的,不是我,而且天命难改,对上琉璃净火,要救人,亦很难。何况,不论是站在润玉的立场,还是从夜神的私心出发,都没有救水神的理由。
这套理论说服得了脑袋,却说服不了良心。见死不救,到底不安。
独坐院中,一浇块垒。
桂香四溢……这酒,莫不是锦觅送的?夜神叹气,一杯入喉,更觉苦涩。
“独酌伤身。”润玉不知何时坐在了对面,他那是什么眼神?
看看润玉,又看看自己。借酒浇愁愁更愁,夜神如此模样,还真有些为谁风露立中宵的伤情意味,引人怜悯。夜神一手撑头,微微合眼,自嘲地笑,便由他误会好了。
润玉提壶欲为自己斟上一杯。
夜神眼眸迷离,按住他的手,口齿软糯:“润玉,你我不能同醉。”
润玉轻叹一口气。夜神说得对,夺位之路何等凶险,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不论日夜,总要有人清醒着。
又一杯入腹,差点呛出泪来。
润玉看着他,这样的夜神有些陌生。他不知,这样的自己,对于夜神来说又何尝不陌生。
夜神望着他,抬手欲抚润玉鬓发,润玉躲去。夜神笑笑,不以为意,夺回他手中酒壶:“不必与我在此枯坐。”
我所知,我所思,我所忧,你不必知晓,亦不必承受。
“润玉,你去吧。”不知过了多久,身畔那袭白离去了。
夜神倒出一小滩酒液,食指轻沾,在桌上轻轻写画。他写自己的名字。
不是润月,夜神早已不是润月了……
“玉”。
夜神笑。是润玉的名字,也是夜神-的名字了。
再饮一杯吧。
“殿下……殿下已饮了许多……”清清润润的女声响起。夜凉如水,邝露一袭青衣,侍在身侧。夜神仔细打量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又是为谁而红呢?
“露。”夜神指尖在桌面画下复杂的笔画。与方才写下的玉字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