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七政殿，天帝望着那人身影，心中揪痛。
润玉真身不过是一片龙鳞，又没多少灵力修为，经这一番折腾，更是虚弱。偏他不愿歇着，定要泡在七政殿里。可天帝也不能说什么，他明白，决心对一人放手，有多艰难，至少，他自己还做不到。
或许，有政事分心，也是好事。
至于这血灵子的消耗与反噬，待他……终有补回来的一日。
天帝轻轻扯走润玉手中奏折：“你放着，我来批。去小榻上歪着吧，要紧的我念给你听。”
润玉被他“请”到了一边，天帝自己坐在案头，对着如山的折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润玉笑了：“最烦批折子的，偏要逞强。”
“你好好歇着，不要东张西望。”天帝埋头没写几字，又吞吞吐吐地开口，“嗯……润玉……有一事，我心中已有成算，但……”
润玉本在那闭目养神，听天帝如此口气，不禁又睁了眼。
天帝一直小心地瞥着那边，见润玉看过来，叹口气，放下笔。于胸口捻出支金色的物事，放在案上，不是寰谛凤翎又是什么。
润玉愣怔了一瞬：“原来……你已找到了。”他神情复杂，移开了视线，“陛下不是已有决断了吗。”
“我……他……”天帝的手指胡乱敲着膝头，不知如何开口。
“陛下不必因我掣肘。政局交替，免不了腥风血雨，天界经不起再一次震荡了。”
既然做了天帝，便要将这位子坐稳，才是对天界负责。旭凤是先帝嫡子，又是军中颇有威望的战神，一旦复活，必定挑战润玉继位的合法性，动摇统治根基。
便是没有锦觅之争，润玉对旭凤再有感情，如今，也万万不能让他有复活之机。
“我便是有心救他……”润玉看着天帝，缓缓道，“恐怕陛下也……”
天帝笑笑，挥手收回了凤翎：“总要知会你一声，我才心安。”
第54章
“陛下……陛下？”润玉叫了几声。
天帝没应。
润玉放下折子，走到他身边，伸手在天帝眼前晃了晃，天帝才缓缓抬眼：“嗯……怎么了？”
“陛下近来忧思甚重，可是在为战事烦恼？此番魔界虽声势浩大，但有太巳仙人与破军，陛下亲征亦只需坐镇中军，诸位将军身经百战，陛下不必过于忧虑。”
天帝看看他，叹口气：“是我无能。我的剑技功法若比得上润玉一半，也不会如此担忧了。若早知会待到今日，从第一天起，我就该缠着你学些剑法，这一千年下来，也该练出个样子了。”他拍拍润玉手背，“如今怕是要下了润玉的脸面，叫那些天兵天将看着，还以为你真的文弱如斯。”
润玉笑笑：“天兵天将也不真的需要一个冲锋陷阵的天帝。陛下亲征，表明天帝对这场大战的重视，便足够振奋士气了。”
“是么……”天帝笑笑。
“不过，这魔界也真是不消停。单说我来这儿的一千年，都闹了多少回了，如今更是陈兵百万，真是没把天界放在眼里。”天帝瞥他一眼，“之前数代天帝在位时，想来也是战事不断吧？”
润玉点头。
“由着他们这般，就是打赢了这次，没几百年，他们又卷土重来，你吃我一子，我吃你两子，来来去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总得想想法子，一劳永逸才好。”
润玉叹口气：“先天帝在位时，便曾有统一六界之意。如今这六界，花界孱弱，又是源自天界，收回来也容易；妖界松散，不成大势；凡界都是些凡人，冥界司鬼，掌凡人轮回，都不足为虑。唯有魔界与天界实力相当，只是不论魔界还是天界，都还没有能吞并对方的能力，所以战战和和，此消彼长，就这么千年万年地对峙着，又如何能一劳永逸呢。”
天帝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说起来，并不是毫无办法。
梦佗经，是一册记载了各种禁术的书籍，并不是只有血灵子和更改梦珠，其中内容之复杂奇诡，远超天帝的预料。这也是为什么，他放任润玉使用血灵子去救锦觅，他早已知晓了补救之法。不仅是补仙寿之法，更是……他谋得润玉真心的计。虽则惨烈，却并不会伤及性命。
若此战是对别人，也就罢了，对上魔界，他却的确知道个一劳永逸平息战火的法子。
只是……百万魔兵，杀伐重了些。
“若真能平息天魔之战，以杀止杀，亦是一种慈悲。”天帝望着润玉，意义不明地叹道。
“陛下！”
天帝看向来人，竟是邝露：“你回来了。”
邝露瞥了眼润玉，并不答话，只是泪眼盈盈，惆怅地望着天帝。
天帝见她如此，知道是事情办妥，邝露必已进了侧殿，看过梦佗经，也知晓了他的计划。他本也无意瞒她，她是他的知心人，也必须是此事的知情人。
“润玉……折子批的差不多，你先……去看看水神吧。”
润玉疑惑地看看邝露，又看了天帝一眼。明知这是要支开自己，也未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剔骨之刑……陛下就一点也不顾惜自己吗？”邝露声音颤抖，“陛下让我去寻昆山玉基，是为了脱胎换骨，给他塑龙身，不是吗？老君的九转金丹，能生死人、肉白骨，有了陛下的龙骨，自然也能再造一个龙身出来。陛下，非要如此吗？您为他做的还不够吗？”
“邝露……”天帝轻叹一声，起身缓缓走下来，“我的骨，我的肉，我这天帝之位，都是他给我的。我不过是……还给他。况且，天魔大战在即，我作为天帝必当亲征，胜负未分，生死未定……此时此刻，也该为天界留一份胜算，保下……一个毫发未损的天帝。”
“他是后手，是胜算，他毫发未损……那，陛下呢？陛下只知道为他筹谋，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可能会受伤，会……若陛下灵力散尽，战死沙场，有谁来心疼陛下？”
“若此战……我回不来……我要你记住――他就是我。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提。”天帝深深看向她，“邝露，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邝露唯陛下马首是瞻。”邝露垂下眼睫，低头掩饰滑落的泪水。
天帝移开目光。
邝露，对不起。可能……人就是会对爱自己的人残忍。
第55章
天帝用昆山玉基，雕出了一副完整的龙骨，却迟迟未动法诀。
其实这换骨之法，虽然只动法诀，不动刀子，却仍然宛如剔骨之刑，早一日完成便能多恢复一日，但有件事……天帝还没有决定。说到底，他还是怕。
赤霄剑，由上清天诸神联手铸造封印，威力无边，可诛仙戮神，斩妖除魔。魔界之人极易为其所伤，一旦触及，身体便会腐蚀溃烂，灰飞烟灭。若将这剑融入骨血……
梦佗经里，恰有炼化封印之法。
若以应龙血肉为剑，天帝自有法子，可以歼灭魔界百万兵士。此一战后，魔界当再无战力。就如长平之战，秦国坑杀四十万赵人，消灭了赵国的有生力量，赵国再无力与秦一战，只能苟延残喘，等着灭亡。
一统六界，万世升平。
实在诱惑。
若不是要自己以身为饲，天帝恨不得今日就将这大事办了。
“陛下，兜率宫有动静了。”
天帝抬眼：“好。记住，生擒穗禾。”
邝露犹疑道：“陛下，来者皆是鸟族私兵，穗禾公主并不在其中……”
天帝蹙眉，踱了两步，又抬头问：“水神在何处？润玉呢？”
“陛下忘了？殿下送水神回花界休养，此时应该已出了南天门了。”
天帝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邝露，我先去一步，你速带天兵天将来南天门外接应。”
鸟族穗禾，竟小看了她。料到兜率宫有诈，便去劫水神，以准天后为质来换金丹，确是比赤手空拳去抢强上数倍。呵，若不是站错了立场，倒是个堪用的。
可你如今――只能死。
天帝赶到时，魔族兵士正在屠杀护卫水神的天兵，润玉也受了穗禾一记业火，坠落云头。“玉儿！”天帝俯冲而下，接住了他。垂眸一瞥，润玉唇间一抹殷红刺痛了双眼。
托着润玉，天帝缓缓升上云端。
“大战在即，勾结魔族……袭击天帝与水神，穗禾公主好大的手笔。”
天帝不曾抬眼。
空气里凝起无数冰凌，射向魔兵，一击封喉，不留活口。
穗禾见魔兵阵亡，祭起穗羽扇，击落锦觅的冰刃，将她控制在身前。另一手，燃起琉璃净火。“金丹为饵，请君入瓮？如今，我有陛下心爱的水神在手，九转金丹……还请天帝陛下亲手奉上。”
“琉璃净火！”锦觅惊诧，“是你！是你杀了爹爹，是你嫁祸凤凰！”
穗禾冷笑：“只有你，才会这么蠢。”
“哦？这可难办了……水神说自己命里带灾，所以想求一颗金丹傍身，这九转金丹，我已许给水神了。穗禾公主，怕只能等下一炉。”
穗禾皱眉，不可置信地看看锦觅，又望向天帝。
见天帝的目光从未离开怀中之人，穗禾恍然大悟地笑了：“姨母曾说，夜神对他那个鳞片化身的精灵甚为看重，我还未当一回事……原来，我今日，抓错了人质。”
“哈哈哈，锦觅，你不过，是他的一个弃子。”穗禾扔下锦觅，嘲笑道，“你杀了旭凤，清除了他最后的障碍，对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来说，便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得不说，穗禾很聪明。她说的都对，对于他这天帝来说，锦觅向来只是他要润玉不得不忍受的附赠品罢了。
天帝笑笑，他喜欢聪明人。可惜了。
“穗禾公主，水神杀旭凤，也是受了你的蒙蔽，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邝露带来天兵，将穗禾团团围困。
穗禾恼羞成怒，双手祭起琉璃净火，盯着天帝怀中的润玉，步步逼近：“润玉，九转金丹，你给是不给？”
天帝盯着穗禾手上的琉璃净火，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不给。”
穗禾目光一沉，凝了十成功力的琉璃净火攻向天帝怀中的润玉。
“陛下！”邝露惊呼。
琉璃净火未及沾身，天帝身上发出金红的光芒，一道羽翼，将润玉与天帝牢牢护在其中。
锦觅愣怔着：“是寰谛凤翎！”
“旭凤！”穗禾惊异，欲收回攻势，却已来不及了。
蓝得发白的火焰吞没了翎羽的护盾，炙烧着，直到它金光暗淡，破碎熄灭。而润玉与天帝身上，还罩了一层水蓝色的结界，安然无恙。
“穗禾公主，出手真狠。这寰谛凤翎承载了旭凤的最后一魄，如今……却毁在你的琉璃净火之下……本座实在心痛。”天帝挑眉，语气中并无一丝痛心。
穗禾未及反应，被无数冰凌刺入身躯：“你……润玉……你设计我……”
天帝冷笑。
当然要设计你。六界四海，我上哪去找第二个身怀琉璃净火的人，来毁灭这寰谛凤翎呢？
“穗禾……”锦觅已拾起冰刃，泪流满面，“是你杀了爹爹和临秀姨……你，你还了烧毁了凤凰的最后一魄……”
穗禾呕出一口血：“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是你杀了他！”
天帝冷笑，堂堂战神，最后死在了最爱他的两个女人手里，实在讽刺。
他转身离去：“邝露，你善后吧。”
第56章
想了想，天帝捏诀换了容颜，往南天门飞去。
“陛下！”天门戍卫果然将他怀中的润玉认作天帝。
“陛下送水神回花界，途中遭遇魔界宵小伏击，还请诸位守好天门，以防魔兵趁乱来犯。”
天帝抱着昏迷的润玉，一路不避耳目，甚是高调。回了璇玑宫，立即传召医官，又增调守卫，闭守不出。不到半日，天帝重伤的传闻便满天飞了。
邝露回来时甚是疑惑，明明今日分别之时，天帝陛下还好好的。
“陛下……你没事吧？”看到天帝无恙，邝露才心安。
天帝正守在润玉榻旁：“如何了？”
“回禀陛下，水神仙上与穗禾对战受伤，已被送回花界调养了。”
“嗯。”天帝轻声问，“穗禾呢？”
“穗禾公主已被收押，如何处理，还待陛下示下。”
“穗禾是杀害先水神风神的凶手，又伙同魔族攻上天界，重伤天帝与水神，当处灰飞烟灭之刑。”天帝温柔地为润玉拨开碎发，“今日便押上诛仙台，公开处刑吧。”
邝露眼睫一动：“重伤天帝？”
天帝笑着看向她。
“是，邝露明白了。”
穗禾的罪状被公开宣读，听闻天帝受伤，天界众人忧心忡忡，璇玑宫里却是一副闲适景象。润玉醒来，便见天帝抱着自己，睡在一旁。他瞥一眼窗外的天光，无奈地笑笑：“陛下不用上朝吗？”
“软玉温香在怀……从此君王不早朝啊。”天帝眯着眼，唇边挂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