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终究没有离开。
“我害怕……润玉,你抱一抱我,我便没那么怕了。”怀中仿佛还有夜神的温度,他的乞求犹在耳畔。
龙的命运,龙的劫难,终究由他,替他承受了。
“夜神……”润玉叹息。
结界碎了。
他惊起。
彦佑背着伤痕累累的夜神归来,润玉奔过去。
“你……是润玉的逆鳞?”彦佑看看他,“大殿……大殿他快不行了……”
“润玉……我冷……好冷……”夜神口中逸出破碎的呻。吟。
润玉红了眼睛,抬手,却颤抖着,不敢落在夜神身上。
还是邝露接手,将夜神安置在榻上。
“热……我好热……”夜神昏迷中还紧蹙着眉头。润玉为他盖上锦被。失血过多,冷到极处,反而有五内俱焚之感。他自然是懂的。
迷蒙间,夜神睁眼:“我没事……你……走……” 话未说完,又陷入昏迷。
润玉苦笑。
他小心地避开伤处,握起夜神的手:“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烧了两日,夜神终于醒了。
“夜神。”润玉一袭白衣,轻轻落在夜神身侧。
“天后放人了吗?”
见润玉点头,夜神长舒一口气:“好……好……没变化……就好……”
“你……”润玉望着他,艰难出声,“这本是我的劫,不该由你受。”
“你现在不过是一片龙鳞,如何承受……我既然平白成了龙,做了润玉的替身,润玉的劫难便也该一并替了。”
润玉拂开夜神的碎发:“痛吗?”
“润玉,若今日躺在这儿的不是我,我才痛。”
一颗温热的水珠落在夜神面颊。
夜神一愣,轻轻笑了:“润玉一滴泪,天上一颗星。我这副样子,可叫润玉心疼了?”
润玉沉默地望着他。
夜神,别笑,别说话,不然这颗心,真要痛了。
第27章
“三万道天刑,比凌迟还要苦十倍,疗伤更甚。如果我是你,我宁愿自爆内丹,一了百了……”
蓝色梦珠被一道灵光击碎。
“都过去了,别看了。”夜神看向那袭白色背影。
润玉久久立在原处,也不转身看他。
昨日天帝过来,夜神伤重难支,是润玉控制了身体,代为应对,天帝说的那些话,怕是彻底伤了润玉的心。或许经此一事,润玉才真正了悟,连自己的出生,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夜神轻叹。
那些没有作为润玉活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对他妄加置评。
知他是个心思重的,夜神故意咳了两声:“水……”
润玉捧来甘露,夜神接过却放在一旁案几上,拉润玉在身旁坐下,看向他:“润玉,看看我。数百年来,我已活成了你。你痛,我亦痛。你恨,我亦恨。”
眼尾一抹红,是愧疚,是心痛,还是无处发泄的愤恨?
“你想做的,你不敢说……其实,你不必说。人言……设身处地,便是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夜神摊开掌心,伸手道,“润玉,你心……我知。”
润玉抬眼:“夜神,这条路……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若只有我一人……”
“你还有我。”夜神坚定地看进他眼中,手,还伸在润玉面前。
润玉的手轻轻覆在夜神掌上。
两手紧握。
你要的,都给你。
舍我魂飞魄散,救你万劫不复。
第28章
夜神从彦佑手中接过瓷瓶:“彦佑,多谢。”
“大殿,你要这忘川水何用?你不会……想将干娘忘了吧。大殿伤心过度,却也不该……”
夜神看看他:“你想多了。”
记得从前看罪案美剧时,剧中说,从统计数字来看,暴力杀人案中男性罪犯占多数,毒杀案的罪犯却是女性更多。夜神看着手中瓷瓶轻笑。虽然,此番并不是要杀人,却也算下毒吧。看来数百年,也没能磨灭润月的女人味。
“大神仙?”
“觅儿。”夜神转身。
“我听说你的生母去世,虽不知其中曲折,但小鱼仙倌你如此善良,你的生母一定是个温柔贤良之人。”
夜神垂眸――善良的,不是我。
走到桌边,挥手布下茶案。
“凡间有句话,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想,你的娘亲一定很爱你,定然不愿见你如此悲伤。”锦觅坐到他对面,认真地劝解着。
夜神抬眼:“爱……觅儿,凡间一游,你果然有些不同了。”
“有何不同?”
“父帝已经定下了我们的婚期。”夜神望着锦觅。
“你……如何打算?”锦觅小心地问。
“你如何打算?”
见她神色犹疑,夜神浅浅一笑,默默斟茶。
“六界之中,凡人最苦。”夜神举杯,望向她,“薄茶一盏,为你接风洗尘。觅儿此番,辛苦了。”
“辛苦……是辛苦。”锦觅笑笑,饮下杯中茶水,“不过……也没那么辛苦。”
一道银光降在桥上,润玉一脸寒霜地看过来。
夜神瞥了他一眼,笑笑,放下茶杯,对锦觅道:“凡尘一世,恍若一梦,觅儿醒了,也就该忘了。”
锦觅眨眨眼,迷茫地看着他:“梦?”
“梦里有你,也有我,或许……还有别人。梦里如何,不重要。”夜神扶起有些恍惚的锦觅,“觅儿,你可是有些不舒服?不如我扶你走一走。”
“小鱼仙倌……我……”锦觅站在潭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好像……有些事……想不起来了……我,我有些头痛……”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夜神笑着,松开扶住锦觅的手,退后一步。
“不想了……”锦觅步履蹒跚,“啊!”
眼看着她落入寒潭,夜神丝毫未动。桥上的人,纵身跳下。
夜神目光沉沉。
润玉,你要的,都给你。
第29章
好一出英雄救美。
夜神隐去了身形,笑着看戏,笑着笑着,目光落在茶案上。
拾起那杯茶,夜神有些出神。
忘川水,璇玑宫里,一人一杯,便再无烦恼了。
好一番折腾。施咒弄干了衣服,送走锦觅,润玉从夜神手中夺过茶盏:“夜神今日所为,究竟是何意?”
“这么凶?咳咳……”夜神轻咳,“你该好好谢谢我这杯忘情水。”
润玉举杯轻嗅,蹙眉道:“忘川水?”
“你啊你……朝思暮想的姑娘都快被人抢走了。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呐。”夜神语气轻快,望向寒潭的目光却写满惆怅。
润玉沉默地望着他,半晌道:“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做了。”
夜神轻咳,他站起身来,看看润玉,笑了笑。润玉以为他还有话说。
“好。”夜神从他身侧行过,只留下一声轻叹。
润玉手中还持着茶盏,站在原处看夜神离去,那背影,似乎有些单薄。
没多久,夜神便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将锦觅抛诸脑后了。
虽还在病中,却开心的很。
只因前几日,夜神碰巧发现了一件事物。
润玉在孝中,常在簌离灵前祈福念经,夜神鲜去打扰,都在书房泡着。那日练着字,不小心打翻了墨盒,不想麻烦邝露,便自己施了个净咒,地上的墨迹没了,透进砖缝中的却如何也除不去。
奇了怪了。
虽说咒语法术不是夜神强项,但好歹做了几百年神仙,这些日常法术还是很熟悉的。
夜神蹲下研究半天,恍然大悟。区指敲敲地砖,果然,有夹层。墨水漏进去了,在外层施咒自然无用。
夜神笑笑。
暗盒设在书案之下,润玉啊,你这小聪明碰上我的笨手笨脚,却是输了。
暗盒中,只有一册书简。
待看完书上的记载,夜神愣了一会儿,唇边勾起一个深深的笑。
离魂之法,驱魂之法,还魂之法……书上详尽极了。
是何时呢?润玉化形之后,各种事情接踵而至,他二人都没有时间去翻书了。那么……就是在那之前,在入洞庭之前,润玉控制了邝露的那几十年。
得到灭灵箭之前。
是啊,定有别的方法,劝我时你那么笃定。别的方法,你已寻到,却将它封存了。
为什么,要留下我呢。
润玉,你的心,怕是自己也没看清吧。
夜神施咒抹去暗盒中的墨水,将书简原样收入,封上地砖。走出书房,只觉阳光大好,连花坛里休眠的昙花,看着也没以前那么令人心烦了。
第30章
“夜神棋技见长。”
“是么?”夜神把玩着手中棋子,笑道,“那也是师父教得好。”
润玉摇头道:“从前,我如何下,你便仿照着下。最近……夜神棋风变了。”
夜神抬眼,玩味地看他:“或许,润玉也变了。”
旭凤远远走来。
夜神冷笑,收了棋局。润玉化作流光,收入夜神心口。
“怎么把棋撤了,不下一盘?”
夜神抬眼,要在璇玑宫讨得好脸色,他不配。“你我下棋,总是要你赢一盘我赢一盘,润玉实在心累。”
旭凤一时哑口。
“也罢。今日,我是来寻你喝一杯的。”旭凤布下酒局,“你生母之事,我已知晓。这杯酒,是我替母神赔罪的。”
“重孝在身,不便饮酒。”夜神冷笑,“你今日来我璇玑宫,只为饮酒弈棋?”
旭凤放下酒杯,叹口气道:“锦觅……”
夜神挑眉,这人真是心里藏不住事啊。此番锦觅没了人间的记忆,火神怕是没得手吧?
“火神对我的未婚妻,似乎分外上心。”
“锦觅历劫归来,听说来探望过兄长……”旭凤小心翼翼地问,“从璇玑宫回去之后,却把人间事,忘记了?”
“哦?竟有此事。”夜神微笑,“凡间历劫,辛苦异常,觅儿忘了也好。”
旭凤急了:“兄长可是……做了什么?”
夜神抬眼盯住他:“旭凤,今日你来,先说赔罪,怎么又变作兴师问罪了?”
“我希望你能接触与锦觅的婚约,天界的权力,我不会与你相争,也会替母神赔罪。我只希望你能放下锦觅。”
“天帝长子与水神长女的婚约,是父帝与水神的盟誓,润玉有何权力说放下便放下?再者,天界的权力,从来握在父帝母神手中,他们要给谁,不是你争与不争能够决定的。”
“我与锦觅两情相悦,你们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旭凤坚持道。
“两情相悦……”夜神笑起来。
“兄长为何发笑?”旭凤蹙眉。
“当然是因为……火神之言,可笑。火神口口声声唤我兄长,你心里何曾有润玉这个兄长?锦觅,是我的未婚妻。凡人亦知兄长妻不可欺的道理,我们天界的火神却不明白。”
夜神睥睨,“锦觅历劫,火神插了一脚,险些扰乱锦觅命数,已是罪过。如今觅儿已将凡尘之事遗忘,火神却言之凿凿,说什么两情相悦,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父帝已为我二人定下婚期,你莫要再对觅儿纠缠不休,毁她清誉。”
旭凤向前一步,怒目道:“润玉……锦觅失忆……果然是你做的……”
“火神还在禁足,恐怕已在我这璇玑宫待得太久了。”夜神冷颜,掸掸长袖,“慢走,不送。”
第31章
天后差人来了。
“天后短视,此时来人,是来磋磨你的。”夜神拉住润玉,按着他双肩坐下,“你留下,我去应付她们。”
夜神缓缓步出,果然见两位仙侍捧着两件孝服,立在殿中。
心中冷笑。
“天后娘娘体恤殿下,特命我等送来两种不同仪制的丧服,请殿下自己决断,是选择天界或是龙鱼族的礼俗,另外一个令小仙带回。”
夜神抚过两件孝服。
选生麻孝服,自认龙鱼族遗孤身份,认簌离为母,服重孝,润玉便是罪人之后;选坡樾⒎,天帝之子,认的只能是嫡母天后,庶母亡,服轻孝,润玉就还是天界的大殿下。
荼姚诛心。
忍字头上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