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亲手替海兰珠掖好被角,将已经无事的八阿哥也放在她的臂弯,再放下床边的帷幔,
“不必了,让她休息吧。”
海兰珠母子都平安无事,两人依偎着沉沉睡去,皇太极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来,这一晚的兵荒马乱总算过去了。
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皇太极一个眼神,其余的人都自觉的跟着他走出内殿。
作为父亲,刚才八阿哥急病也将他吓坏了,现在心里还是有些惶惶的,没有着落。
皇太极坐在关雎宫外殿的主位上,合着眼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终于想起来长庆刚刚进来通报时说的话。
“你去告诉多铎,八阿哥已经无恙了,今日夜深了,让他明日再来看望。”
多铎这几日一直陪着平安玩耍,他的来意皇太极倒是清楚,多尔衮多铎两兄弟一直形影不离,听说八阿哥生病同来看望也是应当。
但哈达公主怎么会听到风声,也突然出现在关雎宫?
这一夜惊魂未定,皇太极不想再去想其他的事,也没心情再多听什么,只想赶紧回去将兰儿和孩子都一起抱在怀里才安心。
“本汗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先让哈达公主回去吧。”
长庆站在他身边,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一下,皇太极可能是一时没有注意,刚才听见八阿哥的哭声,十五爷一急,已经自行闯进来了,现下三人都站在外殿呢。
“这……”
传个话而已,长庆怎么犹犹豫豫的,皇太极睁开眼睛,
“怎么了?”
这事毕竟不能怪长庆嘛,多铎上前一步,好让皇太极看清自己,
“八哥,我已经听见了。”
他好像突然涌起了些后知后觉的求生欲,开始解释,
“刚才我听见平安哭了,顾不上侍卫阻拦就直接进来了……既然八阿哥现在已经没事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多尔衮也同样上前一步,站在多铎身边,
“多铎性子急躁,都是臣弟管教不严,请大汗责罚。”
皇太极:“……”
这
小子也是愈发无法无天,不过此刻他哪里还有心情跟多铎计较这些,毕竟多铎也是为了平安关心则乱,都是好意。
他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兄弟俩可以走了。
这就是不会追究的意思,多铎拉着他哥,高兴的转身,
“谢谢八哥,多铎告退!”
今晚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已经知晓了八阿哥平安的消息,皇太极也没有追究他们擅闯关雎宫的罪过。
多铎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已经在想明日见到一个健康活泼的平安时,要给他带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庆祝了。
没想到就要跨出殿门时,被突然出声的哈达公主拦住,
“十四弟和十五弟莫急着走,之后的事虽说是大汗的家事,但关于八阿哥,也关乎着国事,有两位弟弟来做见证也好。”
事情涉及八阿哥的病,皇太极的眼神突然变得深沉,在主位上正襟危坐,整个人周身的气氛为之一变,
“哈达公主,你要说什么?”
莽古济缓步上前,与她不急不缓的动作不同的,是这一语落下的石破天惊!
“今日八阿哥的急病并非是一场意外,也不是宫人们照顾不周,而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诅咒!”
此时的皇太极不仅是一位父亲,更是一位君主,他端坐主位,面容肃杀,君王之威登时显现,令人不敢逼视。
听到这样恶毒的阴谋竟然也能面不改色,冷静道,
“接着说。”
哈达公主的目光在在场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仿佛已经胸有成竹,
“我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皇太极目光如炬,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势逼人,仿佛在这双眼睛下,一切阴谋都无处遁形,任谁处在这样的目光下,也会萌生退意。
哈达公主本来也是如此,但想想仍然圈禁在府中的哥哥莽古尔泰,顶着皇太极的目光,她咬牙道,
“但是在说之前,我想先向大汗讨一个恩典。”
恩典?
都这种时候了,难道不是先说出来谁是幕后的真凶要紧,怎么还会想着要先讨恩典?
多铎坐在一旁,盯着哈达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好,本汗答应你。”
皇太极沉默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哈达公主来说,即便是几个呼吸之间,也非常令人难熬,还好皇太极最后答应了,她大松一口气,
“罪魁祸首是……”
“等等,”
皇太极伸手阻止了哈达公主继续要说的话,转向科尔沁的众人,已经又换了一副和缓体贴的语气。
“这是本汗的家事,让科尔沁见笑了,夜已经深了,孤让长庆派人先送各位回去。”
他敏锐的觉察出哈达公主后面要出说的人,可能和自己的后宫有关,家事自然要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皇太极不欲让科尔沁大妃等人继续在此地旁听。
但科尔沁大妃坚决不肯离开,言说海兰珠和八阿哥都是科尔沁的人,事关满蒙联姻,在这件事情上,科尔沁不是外人,也希望能知道害了八阿哥的人是谁。
科尔沁次妃明白皇太极的意思,本来已经打算带着吴克善和满珠习礼离开,皇太极处理家务事,自然不需要他们这些外人在场,他们还是识时务些比较好。
但听到大妃这样说,她私心里也想知道害了八阿哥的人是谁,也就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科尔沁大妃的理由情理兼备,皇太极若是再说什么,倒显得他不通人情了,于是他微微点头,示意哈达公主继续说。
“她就是――”
哈达公主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各位福晋,目光在每一位福晋的身上都仔细停留,最后停在右边第一位,
“
――扎鲁特侧福晋!”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针扎一样刺上来,扎鲁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灾找上门来,她愣了一下,立刻为自己叫冤,
“大汗明鉴,我虽然嫉妒海兰珠,倒不至于如此糊涂!”
见皇太极沉吟未语,她马上找到了攀咬自己的哈达公主,
“我久居后宫,自认从未与公主结过仇,公主为何要如此害我?”
哈达公主面上是不似作伪的痛心,
“我并未害你,你我也从未结怨,我只不过是不忍心八阿哥小小年纪便受此磨难,如若今夜不揭穿你,我良心难安。”
哈达公主这话说的漂亮,她为了自己的良心揭发自己,那岂不是在说我扎鲁特是无良之辈了?
扎鲁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急躁,
“公主倒是说说看,我难道有什么神术,只需要想一想就能让八阿哥生病吗?”
“你当然有,人人都知道,巫蛊之术乃是禁术,你借用巫蛊,暗中诅咒八阿哥,致使八阿哥突生急病,危在旦夕。”
哈达公主义愤填膺,指着扎鲁特怒斥,
“我大金严禁巫蛊之术,大汗更是三令五申,扎鲁特,你好大的胆子!”
“公主何必血口喷人,八阿哥是大汗的骨血,人非草木,我也是做额吉的,又怎么会对未满周岁的孩子下此毒手!”
扎鲁特急忙为自己辩驳,她抬头看向皇太极,高坐主位的男人显然并没有要为自己说话的意思,于是她转向哈达公主,再次怒气冲冲的质问,
“公主今日在此胡乱攀咬于我,究竟意欲何为?”
事涉巫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后宫争宠能遮掩得过去的了,扎鲁特此刻必须为自己辩个分明,不然日后说不清楚,便是株连亲族的罪过。
“还是请扎鲁特你自己说说,到底为什么要用巫蛊之术害八阿哥!”
巫蛊,巫蛊,到底要她说什么?
这事根本就不是她做的!
扎鲁特独自一人应对着哈达公主,即便她自己心里清楚,此事绝对与自己无关,仍是气得浑身发抖,冷笑道,
“好,既然公主仍然坚称是我,那么请问,公主这么说可有证据?”
哈达公主上前与她对峙,
“自从海兰珠入宫后,分得了大汗对你的宠爱,你便怀恨在心,日日诅咒海兰珠母子,等八阿哥降生后更是变本加厉,这样恨海兰珠母子的,难道还能有旁人吗!”
说到如今全是猜测,什么巫蛊,根本是无稽之谈,扎鲁特被气笑了,
“谁能证明?巫蛊之事,事关重大,不能只凭哈达公主你猜测的一面之词吧?”
哈达公主针锋相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到底有没有,着人一搜便知。”
“我好歹是堂堂的侧福晋,怎能由你说搜便搜,大汗,哈达公主所说,句句皆是无稽之谈!”
攀咬自己的是大汗的姐姐,受到伤害的是皇太极如珠如宝的海兰珠生下的八阿哥,八阿哥刚刚还危在旦夕。
扎鲁特深知此刻已经不能凭借宠幸取信于大汗,她转向皇太极直直跪下,
“搜宫可以,请大汗还我清白。”
哈达公主丝毫不慌,
“我说过了,是非分明一查便知,扎鲁特你不必再负隅顽抗。”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坐着的皇太极终于出了声,
“长庆,去搜。”
明明烛光明亮,底下的人却好像根本分辨不清皇太极的脸色,他站起身,语气漠然,
“不,本汗亲自去搜。”
第22章
关雎宫和扎鲁特侧福晋的寝宫距离不远,皇太极走在最前,一行人沉默的在宫路上行走,无人说话,只能听见靴子踩雪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侍卫们已经提前赶到麟趾宫,将宫人们尽数赶出,他们到达时麟趾宫灯火通明,娜仁格格被乳母抱着,深夜从睡梦中惊醒,意识还不算清明。
皇太极低头看了一眼裹着严严实实的娜仁,小姑娘睁开眼睛,含糊的喊了一声“阿玛”。
长庆上前一步,
“包裹格格的被褥衣服都已经检查过了,还有乳母,没发现东西。”
皇太极微一点头,
“把格格先抱到阿哥所去,小心伺候,别让格格受了惊。”
既然皇太极说了要亲自查,那侍卫们就只能等着他到场之后才能开始,得了大汗示意,长庆领着众侍卫一起进入搜查。
雪夜寒冷,没有皇太极的允许,众人也只能一并站着在外面等,不多时肩上就落上了一层雪花。
哈达公主将双手拢在袖里,忍不住搓了搓,不太明白皇太极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还想再继续说什么,被皇太极抬手拦住,皇太极朝着跪在地上等待的扎鲁特走近一步,居高临下道,
“扎鲁特你可知,巫蛊之事一旦查实,必将严惩不贷,本汗会告知扎鲁特部,即便有戴青求情,你也非死不可。”
他放轻声音,仿佛是一句诱惑,
“如若你此时悔改,说出巫蛊之术藏匿之处,或可免于一死,即便如此,你还不肯承认吗?”
扎鲁特在雪地上跪得笔直,
“不管大汗相不相信,我没做过,更不怕查!”
“找到了!”
扎鲁特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有侍卫的声音,长庆端着那东西疾步上前,
“这是在侧福晋的殿里找到的,就藏在床下的暗格。”
东西放在托盘里,是个娃娃的样子,皇太极定睛一看,忍不住怒火中烧,将它丢到扎鲁特脚下,
“那这是什么!”
那布做的娃娃上,不知沾得是朱砂还是血迹,像干涸的鲜血一样,扎着根根闪亮的银针,而背后,是用蒙文写的八阿哥的生辰八字。
最重要的是,那上面正是扎鲁特的字迹!
扎鲁特难以置信般的颤抖着手捡起来,待看清了那个娃娃的样子,又像烫了手一般丢开,她慌了神,
“不是,不是我的,大汗明鉴,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是有人污蔑臣妾!”
她扑跪在地上,脸上泪和雪混合在一起,膝行上前却被两个侍卫摁住,连皇太极的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大汗,真的不是臣妾,大汗信我!”
说话的功夫,长庆又将侍卫们翻出来的另一个娃娃也呈上来。
这个娃娃是个女子的样子,穿着一身缩小版旗装,清清楚楚写着海兰珠的生辰八字,身上也扎着大大小小的银针,肚子的位置尤其残忍,比另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太极蹙眉看着地上狼狈挣扎的扎鲁特,同样把那个娃娃丢到她面前,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扎鲁特心里清楚,自己已经百口莫辩,但更让人心凉的是皇太极的态度。
她跪直在地上,抹干净脸上的泪,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臣妾无话可说,也不知道哈达公主为什么要污蔑臣妾,但我确实没有做过,臣妾敢向长生天发誓!”
“如若是我扎鲁特用巫蛊之术害八阿哥,便叫我被狼咬死,死无全尸,死后魂魄流离,永远不得归于长生天!”
扎鲁特态度坚决,皇太极一时没有言语,哈达公主却又来加了一把火,
“哼,身后的事,谁能说清?”
“八阿哥满月宴上,扎鲁特侧福晋曾派身边的侍女与我联络,此事你承认不承认?”
当日确实有此一事,扎鲁特一顿,立刻被哈达公主抓住痛点,先发制人,
“你要与我联合一同对付海兰珠母子,这话是你亲口说的,是也不是?”
扎鲁特开口辩驳,
“是,但是……”
当日她确实派侍女与哈达公主联络过,但哈达公主是想让大汗赦免莽古尔泰,她想要重夺大汗的宠爱。
一个觉得莽古尔泰屡次忤逆,恐难被赦,不愿意淌前朝的浑水,另一个顾虑重重,不愿意动皇太极的心尖人,两人其实是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