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头上戴的簪子是东珠呢,别看这只簪子看着素净雅致,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东珠难得,能戴上它的人身份自然尊贵无比,”
其实他连海兰珠的身份也能大致猜出来,东珠除去因为难得所以珍贵外,还有另外一层含义,整个汗宫能被皇太极赏赐东珠的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只不过贵人既然选择便服出行,那他还是识相些好。
一半恭维,一半真心,王老板接着道,
“还要多亏了汗王和明朝重开互市,我们才能这样光明正大的走通商贸,不然以前都只能和民众私下交易,比现在麻烦得很。”
他十分会做人,又是一拱手,慷慨道,
“小商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夫人若是看到了喜欢的尽管拿去,也便算作我们的一点微薄谢礼,只望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他话虽然这样说,但海兰珠哪里好意思真拿人家辛苦运来的货品不给钱,便将他带来的那些新奇的酒种一样来了一坛。
什么葡萄酒竹叶青,还有出名的蓬莱春,只要盛京城不常见的都买来尝尝,酒坛沉重不便搬运,约定好了叫他晚点送到汗宫门前。
商队的领队喜笑颜开,海兰珠买到了新奇的玩意也觉得十分高兴,唯有平安挣扎半天,不愿让母亲觉得自己奇怪,但更不愿错过跟明朝有互市往来的商队。
再不说话就来不及了,最后无奈自暴自弃道,
“你有没有土豆?”
“何物谓之土豆?”
王老板从商多年,没想到今日被一个稚龄小童给问住了,“土豆”一物,他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平安的勇气刚才已经用完了,现下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看来是范先生瞎说的,娘亲,我们走吧。”
对不起了范先生!
今日你且替我背一背锅!
今日不必去学堂轮值,范文程被夫人指出来上街采买,刚买好了油和醋,转头说来南货的行商这里看看,突然就打了两个大喷嚏。
这么暖和的天,总不至于染了风寒吧,他抬起头来四周看看,突然发现远处的一个身影有些熟悉。
几岁的小娃娃摇摇晃晃的牵着母亲的手溜达着,走路姿势颇为熟悉,倒跟八阿哥有几分相似。
可随即他又摇摇头,或许是看错了,海兰珠福晋怎么会纵着八阿哥上街胡闹。
勉强也算熟识的商队领队垂手站着,也在和范文程看着同一个方向,见他过来,将范文程一把拉住,
“范先生你见多识广,可知土豆是何物?”
说完,王老板突然反应过来,
“咦,范先生你也姓范呢!”
第50章
海兰珠这里糊弄过去, 平安整个人又重新蔫了回去,逛了一上午,即便他还有精力,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条小短腿倒腾的步伐都慢下来。
不舍得累着母亲, 平安趴在阿克敦怀里, 海兰珠和塔娜在前面走,他们跟在身后,这两人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已经将他们采买的商品先送回了马车上,正好轮流抱着他。
此时已近正午, 叫卖吃食的吆喝声又重新热闹起来,瞧着平安的目光在一处小吃摊上多停了两眼, 额尔赫悄悄从怀里摸出来一包点心,
“您饿了吗?”
平安:“……”
他倒是没饿,只不过也不是不能吃上两口。
海兰珠又走出几步转回头来,便瞧见他正捏着点心, 吃的唇边都沾了一点酥松的糖渣,她笑着轻轻帮平安抹去,
“平安来选, 这条街上有食肆, 也有一些稍小的吃食摊, 闻起来滋味不错, 咱们今日在外面吃。”
集市交易人来人往, 买卖的人都要吃饭, 自然更少不了卖吃食的, 尤其是在两条街的十字交汇处。
卖烧饼的挑着扁担, 一头是炭炉,一头是苕条筐,一边走着都能一边烤,烧饼吃着方便,价格又便宜,随便往哪里一站,立刻便有几个人围拢过来。
卖面条馄饨的则需要有一个固定的位置,烧旺了灶火,再架开几口大锅,锅里的滚水永远沸腾着,热乎乎的汤面馄饨随时都能上桌,萦绕着一股朴素安稳的烟火气。
当然,夏末还是有点影响生意的,天还热着,食客们都去吃温凉爽口的过水面了,馄饨摊前人庭冷落,食客寥寥。
馄饨摊的老板有些羡慕的看着旁边面条摊的好生意,心想要不然下次再开市也擀些面条来,卤子要做的和旁边面条摊的不同,就做羊肉臊子面好了,再加上些脆爽的黄瓜拌道凉菜开胃。
他正想着,突然眼前一花,面前坐了一桌大主顾。
夫人少爷的衣裳打扮和他这间简陋的小摊格格不入,怎么看都该像是去里面的食肆里点上一桌好菜的,怎么会坐在了他这间寒酸的小摊上。
他结结巴巴地躬下身,
“二位、二位吃点什么?”
来馄饨摊自然是吃馄饨了,平安瞧着他这里也不像有其他东西的样子,
“除了馄饨,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没了。”
平安:“……”
平安扭头看看他门口那硕大的羊肉馄饨四个大字,疑惑道,
“那莫不是有其他馅的馄饨?”
馄饨摊主:“也没、没有。”
好家伙,他就多余问那么一句。
平安脸上浮现几分无语,馄饨摊主则懊恼于自己刚才到底为什么要搭错了筋问这么一句,现在尴尬的脸都红了。
海兰珠低头笑起来,
“莫打趣人家摊主了,我们要三碗馄饨。”
随即,额尔赫和阿克敦将刚才他们一路走过来从各个小摊上买来的吃食拿上来,轻松摆满了整张桌子。
平安一路走一路选,碰见什么想吃的便叫他们买来拎着,什么烧饼甜糕、油炸糖饼,豆沙小包子……只要眼睛能看到的,平安来者不拒。
这家馄饨摊人少些,倒正好能摆开这些吃食。
男人食量大,何况又是两个正当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怕这两个侍卫吃不饱,海兰珠转过头来,对额尔赫和阿克敦道,
“塔娜和我们一起坐,你们两个拿着钱去,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只消一会儿别忘了回来。”
福晋和八阿哥都在这里,他们两个跟出来的怎么好因为吃饭便离开,故而两人都是摇头。
何况满人一日两餐,在日出前
和日落后,关雎宫是因为照顾着福晋和小阿哥才一日三顿,再加上点心和夜宵,他们这些侍卫中午其实并不吃饭。
两人便在旁边的桌子旁坐下,他们其实也没怎么在宫外的集市上吃过饭,想着随便对付一口就得了。
“馄饨来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摊主端着木质托盘上前,热气扑面,浓白的汤汁中浮着皮薄馅足的馄饨,面皮薄而透,像大团飘散的云,鲜香的馅料若隐若现,其上点缀着几粒青翠的香葱。
他们没用馄饨摊上的筷子,塔娜从怀中取出银筷和银匙递到八阿哥手边,这样既干净又能验毒。
汤头鲜美,不知有什么东西添进去中和了羊肉的油腻,尝起来鲜美爽口,稍热的浓汤滚落喉咙,后味又泛出一点甜。
平安咂咂嘴,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这汤好香!娘亲快尝尝!”
馄饨摊主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汤头,听见夸赞,忍不住又要出言自夸一番,
“那当然了,咱们的汤是用羊骨和萝卜炖的,熬了好几个时辰,夏天萝卜不甜,冬天才最甜,小少爷冬日再来尝尝,比现在更鲜呢。”
馄饨摊前门庭冷落,并非是因为滋味不好,而是因为汤鲜味美,价格也自然比别家略贵些,偶尔来吃一次也就罢了,若是天天来吃,荷包吃不消。
而馄饨摊的老板竟也一时看走了眼,大主顾原来不是夫人和小少爷,而是跟在旁边的家仆,两人各吃了八碗馄饨,碗都在桌子上摞起老高。
吃过饭,他们随即离开集市去了多尔衮府上,布木布泰已经有了身孕,这几日害喜的厉害,连饭都吃不下去,他们特意避过了午饭时间,也免得叫布木布泰看见了更加难受。
多尔衮出征去了,布木布泰因为害喜脸色有些苍白,又是初次怀孕,难免心慌,海兰珠正好将自己怀着平安时的经验传授她些许。
于是趁着姐妹俩说话的功夫,平安从府上寻隙出逃,带着机灵的额尔赫直奔售卖南货的商队。
他走的慢,也不太熟悉路,便叫额尔赫抱着,又从十四贝勒府牵出了一匹马,两人从旁边的街道绕过去,直接在他们盛京落脚的宅子里堵住了王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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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板名叫王意,是关外的汉人,祖上犯了错被流放过来的,历经几代,混得也算如鱼得水。
范文程有时过来他这里采买些关内来的香料给夫人炖肉用,一来二去,两人也勉强算得上熟人。
范文程将打好的醋放在木板车上,看来是打算长聊,
“怎么会突然问起土豆来?”
“哦,”
王老板想抬手指指两个贵人,却发现前方已经不见两人的踪迹,只好将手略微有些尴尬的抄在袖中,
“那两位像是宫里来的贵人,小孩子突然点名要买什么土豆,我也没听说过呀,啧,关内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范文程盯着方才两人离开的方向,一时没有说话。
王意瞧着他沉默,便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又问了一遍,
“土豆这东西范先生可听说过?若是关内的好东西,范先生也说给我听听,下次再去互市时我留意着倒些过来卖。”
范文程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明朝皇室便有专司土豆种植的农署,只不过这玩意金贵,普通民众接触不到。
他也是偶然在赶考是听同期的秀才说过,都是十来年之前的事了,只不过听说那东西长在土里,能生出很大的块茎,一时觉得十分新奇,便记了下来。
关外倒是并没有听说有哪里种植,不过八阿哥知道也不足为奇,这东西汗宫里可能有,听说是从海上来的稀罕物。
走商队的人都精明,王意更是眼光毒辣,他说是宫
里的便错不了,听见他这样说,范文程内心便觉得刚才那个孩子是八阿哥的可能已经有了九分。
只不过听说八阿哥从学堂里告了假,原来竟是想偷偷出来逛街吗?
逃学逛街,八阿哥愈发有出息了,看来还是课业不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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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意在盛京城里有一座落脚的宅子,距离集市不远,院落不小,方便整支商队在此休整。
带去集市的货物其实不多,大批的货都在这座宅院里,留着伙计在集市上继续售卖,他中午美美切了一斤驴肉下酒,配着从关内换来的蓬莱春,有酒有肉,快活似神仙。
吃罢饭再小憩一觉,才真是做皇帝都不换的好日子。
可能是商人对大主顾特有的直觉,他总觉得上午集市上的那孩子还会再来找他,便叫下人留意着,若有什么人来找他,不论是谁,一概立刻通报。
于是尚且沉醉于梦中的王意,就被下人摇醒了。
小仆叫板凳,年纪不大,才十七岁,瘦的像根麻杆一样,平时并不跟着商队,就在盛京城里看着宅子,有些纠结有些怯,虚着嗓子,
“老爷醒醒,外面有人找您。”
王意顶着一双惺忪睡眼进了会客厅,上午碰见的小孩坐着,椅子高,他人又矮,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悬着扑棱,沉着张脸,没什么气势却显得格外可爱。
旁边跟着的仆人倒是站得挺拔如松,十分有气势。
其实他十分想跟着旁边装作仆人的额尔赫说一声,不要站得这样挺拔,寻常人家没有这样的家仆。
早些时候他瞧着范先生眼神不对,便知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这孩子果真身份不凡,只是不知道他找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竟然还是独身前来,身边只跟着一个侍卫。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就是个普通的行脚商人,想要做好生意,什么话都可以放在心里,不多听不多问,方能长久。
王意弯着眼睛笑起来,眼神已然清明,
“贵客到访,敝舍蓬荜生辉,若有看得上眼的东西,和伙计们说一声,我叫他们直接给您送上门去。”
能直接送上门的东西他也不必偷着找上人家的家门,见平安沉默,王意立刻又善解人意道,
“不知小少爷想要些什么东西?”
做生意的人都鬼精,有些话不必多说,时间紧迫,平安也不想再和他周旋浪费时间,直接了当道,
“我要的东西你这里现在没有,但互市应该能找到。”
他不知道此时自己严肃的神色叫王意看着觉得颇为惊奇,认真说下去,
“名字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长什么样,等晚些时候我画出图来交给你,你便照着图上寻找,若能找到类似的,你拿不准也可以买回来,误买的钱我来出,有多少我要多少,价钱好商量。”
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小少爷给他送来的不仅是大生意,更是或许可能的商机,逐利是商人的天性,王意微微一笑,并不再多问什么,
“乐意效劳。”
“我名王意,不知小少爷怎样称呼?”
平安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他顿了一下,
“……我姓安,随便你怎么叫。”
王意点点头,征询他的意见,
“那我便叫您安小公子,商队卖出这些货物还需要十日,待卖完了这批货,我即刻启程前往边城,那么下个月九日,我们还约在此处相见?”
平安同样点头,
“行。”
大不了下个月逃学出来和王老板见面。
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怕海兰珠和布木布泰聊天的间隙想起来发现他不在,引出什么麻烦,和额尔赫立刻便原路返回了。
王意把两人送到门口,瞧着他们骑马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心中却隐隐有些兴奋。
这孩子说话条理清楚,但并未说出到底要什么,有些神神秘秘的不知所云,背后或许有不方便露面的人指点,只好将这么个小孩子推出来做了明面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