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去当先生的,不是去读书的,不信你就自己进去问问他。”
城东的普惠学堂虽然大门敞开,但人们都挤在门前探头探脑,并没有人敢迈出第一步,平安在这边一个劲的怂恿赵三达。
眼前这男人终于半信半疑的跨出了第一步,方秀才正好拿着书迎出来,看见是熟悉的人也松了口气。
平时都是自己坐在下面听,他也是头一次给别人当先生,紧张的不得了,门口这一堆人又迟迟不肯进来,方秀才早吓得有些毛了。
此刻见到救命稻草,他立刻连拖带拽的把赵三达摁在第一排的座位上,
“赵大哥,快坐快坐,咱们这就上课。”
屋子里生着炭火,暖融融的,虽然不比家里坐在火盆旁边暖和,但这么大的屋子能有这样的热度,也已经是十分不错了。
几只铜壶架在四角的炭盆之上,壶中沸水咕嘟咕嘟的不停翻滚,方秀才见赵三达盯着铜壶,连忙道:
“学堂里没准备器皿,赵大哥先用我的杯子吧,下午拿个杯子或者碗来,课后渴了随时都能倒。”
……
可能是人群看出了两人的熟稔,尽管有赵三达带头,其他人也并不敢进去,而这边方秀才已经拿起了书,在支起的石板上蘸着白色的石灰写下了一个“一”。
新任教师的声音还是有些抖:
“今日我们就先从数字学起……”
课堂要开始了。
一位先生,一名学生,人群依旧站在门口蠢蠢欲动,
但不动。
平安让额尔赫拨开人群,去推外面那扇沉重木门,同时扬起声音,
“进不进啊,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进来我可关门了昂?”
里面确实是在讲课,先生的声音不大,在外面只是隐约能听清,是他们这条街上的熟人,虽然不如邻居亲近,但好歹方秀才十分面熟。
再加上马上要关门的威胁,百姓们终于忍不住了,一人带头,人群突然蜂拥而入。
平安跟在人群后面哼了一声,
“明日早些,辰时到。”
方秀才抬头,正打算对这位帮助他的人作出感激,发现也同样碰上了熟人。
范先生和几位汉臣亲自考核的他们这批秀才,确保学识够格才能进普惠学堂当先生,同期十三人,只入选了一半。
开课的第一天能碰上范先生,想来是范先生专门过来鼓励他们的,他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
学堂里已经坐了将近一半的人
,在等着他开课,方明意不方便再出来,于是整理衣冠,对着范文程行了一个学生礼。
范文程含笑点头,充分的给予鼓励,
“明意,你学识极佳,教这些学生绰绰有余,别怕。”
方明意行礼时低头才看见范文程前面还站着一个小孩子,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观两人的站位,应当身份贵重,不在范先生之下。
但他无官无职,白身一介,因为选考的关系,对范文程可以行一个学生礼,对他前面的这个孩子,便有些不知所措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那孩子却摆摆手,转身走了。
平安和范文程逛遍了城中的四个普惠学堂,基本上每个都是和城东差不多的情况,人群先是观望,熟人先进,剩下的人再跟随,稀稀拉拉的坐了半个学堂。
第一天开课,学堂里乱哄哄的,肯定也是看热闹的居多,平安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希望借着这些热闹把名声打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
普惠学堂真正走上正轨还需要一些时日,但只要开了,他相信一定会有人来听的,也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想要读书识字。
还是那句话,人人都读出一番成就来不现实,先识字扫盲,剩下的慢慢来。
・
礼制原因,范文程走路时,总是落在八阿哥身后半步,平安喜欢和人并排走,便总是想等着他,两人便越走越慢,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平安便薅着范文程的袖子走。
范文程抽不回自己的袖子,只能无奈道:
“八阿哥,这样不合规矩,臣……”
他如今只是汗宫学堂的先生,并不算是八阿哥的先生,这两者的身份大不相同,怎可僭越。
平安仍旧不松手,
“那先生便自己与我并排,一前一后的说话都不方便。”
这怎么能行呢?
礼不可废。
范文程无法,只得略过这个话题,
“普惠学堂如今已经开办起来,之后该如何呢?”
这个问题他确实是诚心诚意的在向平安请教,提出在民间创办学堂八阿哥提的,如何选择学堂的先生也是八阿哥出的主意。
若不是八阿哥提醒,他还想不到要去哪里雇这些教书先生们。
私塾的先生们有束,但他们办的这个普惠学堂只是为了教百姓读书识字,当然是越便宜越好,甚至最好不让贫苦百姓花钱。
这笔钱国库当然可以贴,但毕竟是个要持续花钱的地方,如果走了户部,必然会在朝中引发新一轮的争议。
这样一来,便不如八阿哥提出的这个建议好,如今虽然不是年年开科举,但秀才年年都在考,关外没有贡院,中选了也要自己在家读书等着科举。
不若就把这些人利用起来,让有些家贫的秀才在普惠学堂免费教书,换取进入贡院读书的机会。
修学堂贡院的钱都是八阿哥自己出的,学生们靠在外面教书减免贡院的学费,一个月也就一天,还是在各自家宅的附近,相当于自己养自己,不仅省钱,还能一举两得锻炼他们的能力。
这样只需要养贡院的教书先生们,普惠学堂除了茶水炭火便不必管了,也削减了一笔很大的开支。
若叫他们来想,是决计想不出这样一环套一环的供养计策的。
八阿哥早慧明敏,只有普惠学堂怎么够,范文程总觉得他志不在此,八阿哥还有更高的追求,甚至隐隐期待起了他即将提出的新的想法。
平安沉思一瞬,
“接下来就不必管了,有这样能免费读书识字的地方,晚上有烛光,有遮风挡雨的屋子,冬天还有炭火、热汤,不愁百姓们不愿意来。”
他知道范文程想问什么,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狡黠的
眨眨眼睛,
“先生等着看吧,等过些日子,普惠学堂必将焕然一新。”
第93章
丝织厂虽然已经修建完成, 让工匠们赶制的纺织用具也已经准备周全,但因为入了冬,不光桑树没叶子, 关外所有的树都没叶子,所以也没办法养蚕, 一切计划都要暂停。
农署有刘为农尽心尽力,普惠学堂那边之后要随着变化做出调整也还有些时日, 年前都暂时不用再费心了,平安也准备给自己放假了。
进了腊月,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 汗宫里陆陆续续开始了装扮,海兰珠操持宫事宴席,也跟着忙碌起来。
腊月十五, 学堂终于放了假。
平安搓着手不住呵气, 和落在后面出来的范文程打招呼,
“先生过年好,辞旧迎新好光景, 也替我向师母问好!”
范文程还礼,
“八阿哥也过年好, 不过是不是早了些, 离过年还有十几日呢。”
平安摇头, 煞有介事的拍拍自己的胸口,
“今日便要放假了,想到有一个月不能再进学,也不能再见到先生, 平安这心里还真是有些不舍呢。”
他这下半年几乎有将近两个月不曾上学, 刚复学没多长时间, 便又到了放假的时候,所以觉得时间过得快。
“当真不舍?”
看到八阿哥点头,范文程故意道:
“那这样吧,臣瞧着八阿哥也是好学之人,这么长时间不进学堂想必内心愧疚,不若趁着放假这几日,把之前落下的课业补一补?”
平安:“……”
不必,告辞!
他掏掏耳朵,朝着和范文程站位完全相反的方向侧耳倾听,装模作样的自言自语道:
“今天的风格外大呢……”
然后转头对着范文程,又是一张灿烂笑脸,
“范先生方才说什么?风太大了平安没有听清,时候不早了,先生想必也该回家去了,那我就先走啦!”
八阿哥一蹦一跳的跑了,在雪地里毛茸茸的一团,看起来十分憨态可掬,范文程望着平安逃跑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同时也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风大,今年冬天确实格外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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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没回关雎宫,而是跑去了多铎府上,他比几人还要早到一会儿,被达山迎进府中。
原本就说好了今日散学后在多铎府上聚一聚,散学时多尔衮帮古尼音布收拾东西耽搁了一会儿,平安在外面就碰上了范文程,两句话下来差点要补作业,吓得他赶紧跑了。
今日凑得齐,而且都是熟人,不仅有多铎多尔衮两家,还有满珠习礼。
正白旗今年也种了许多番薯,第一年正是没吃够的时候,饭桌上一半都是番薯的花式吃法,还有平安带来的窝头。
大家都在尝新鲜,而平安打上了科尔沁羊毛的主意。
今年太冷了,普惠学堂的炭火比他计划的要废一些,民间的棉花也趁机涨了价,他想找一些和棉花差不多的御寒之物,思来想去,羊毛毡毯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除了在蒙古草原上,他还没见到盛京城里有卖什么羊毛制品,想来是并没有交易到这边来,白花花的羊毛都丢掉了多可惜呀!
平安咬着拔丝番薯,有些口齿不清,
“小舅舅,科尔沁现在有多少头羊啊?”
满珠习礼粗略估算了一下,咽下嘴里的炒土豆丝,这还是大金这边的吃法,土豆切丝,放了醋和辣椒,吃起来十分酸爽开胃。
“几万头吧,怎么了?”
几万头羊差不多能剃下来上万斤的羊毛,就算除去清洗和损耗,应该也能留下几千斤,这可是大商机。
平安更高兴了,
“那太好了,咱们一起做笔生意吧,小舅舅你回去后
能不能把剃下来的羊毛给我?我有大用处!”
“羊毛?你要那个干什么?”
满珠习礼想想都要皱眉,夏天剃下来的羊毛臭烘烘的一大团,味道浓郁,吃饭时他都不愿意提。
平安眼睛发亮:
“做羊毛毡毯呀,冬日这么冷,肯定会很好卖的!”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亲舅舅当然也一样,平安连忙补充:
“小舅舅你放心,羊毛我不白要,收购羊毛的钱我给,你就负责帮我收,这生意咱们一起做,到时候挣了钱给你分利息。”
满珠习礼皱着眉,颇觉得小外甥这话说的生疏了,
“什么钱不钱的,舅舅还能要你的钱吗,我不是这个意思,夏天那羊毛多的,剃下来扔在草原上都没人要,我是觉得做羊毛毡毯颇为费力,麻烦得很,光是洗就要洗上半天。”
这些倒不用担心,到时候处理羊毛的办法他可以去问系统,应该能比古代清理羊毛的办法容易些。
平安微微仰起头,竖起一根手指来回摇晃,故作深沉道:
“小舅舅你这话就不对了,谁嫌挣钱麻烦呢!”
这小小年纪还挺着急挣钱,他们可都听说了,番薯便让平安狠狠赚了一笔,这钱才刚到手,又打上了羊毛的主意。
布木布泰手指虚虚点了一下平安的额头,评价道:“财迷!”
饭桌上的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平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夸张躲闪,也跟着笑,
“姨母羡慕了是不是,那明年这事交给你们一起做,咱们一起分账,小舅舅还要负责土豆,也帮他减轻些负担,羊毛进了盛京城就是姨母你的任务啦!”
明年他的重点主要在丝织厂和玉米的推广,打算把番薯交给多铎一家,上个月他收完了民间的番薯,正白旗的就是达哲全权负责的。
不得不说,科尔沁的女人们好像确实都挺有能耐,御下管家一把好手,他两位叔叔家的账目井井有条,上上下下都十分信服。
土豆让满珠习礼带回蒙古草原继续推广,羊毛就交给布木布泰姨母,去年打了样儿,玉米推广有农署帮衬,平安也就能专心致志的研究他的丝织厂和各种学堂去了。
布木布泰笑得坐不稳,拉着旁边的达哲一道“反抗”:
“你瞧瞧你瞧瞧,这就给我们分起任务来了,人小鬼大的满脑袋主意,让我们帮你挣钱干活呀,凭什么?”
平安贴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来回晃晃,
“当然是凭姨母是平安最最最好的姨母啦!”
他一边抱着布木布泰的胳膊,另一边又揽住达哲的胳膊,同样亲热的摇晃,半点没有厚此薄彼,
“还有平安最最最好的婶婶,就帮帮平安嘛!”
……
他这样撒娇嘴甜,两人哪里还会不答应,
“帮帮帮!平安惯会嘴甜,满盛京的孩子们加在一起,也不如你会说话……”
平安再接再厉:“那姨母和婶婶答不答应嘛?”
“答应答应,”两人又笑,
“谁让我们就吃这一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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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雎宫今年门前的门神是两尊雪人,小年那日下了场大雪,平安领着几个小家伙堆的。
雪人圆滚滚,像两个汤圆插在了一起,上面还用红线蜿蜒出了一个福字,海兰珠看着很喜欢,便没让宫人换上新年画,打算用两个可爱的雪人镇宅。
除夕宫宴照旧是十分热闹,八阿哥提议设置的农署给宴席上添了不少从来没见过的新菜式。
在买番薯一事上尝到了甜头的宗亲贵族们又开始到处打听,这些新东西又该到哪里去买。
平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砸吧一口热牛乳
,推脱了不下三位伯伯五位叔叔十几位远亲的购买需求,承诺他们现在还不到时候,最迟两年,定然让他们在大街小巷都能轻易的买到新奇蔬果,番邦来货。
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祭祖宴饮都十分顺利,转过年来,“早正尊号”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