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的,委屈的,强装积极的语气。
程书聘坐到她身边,“怎么,你不开心啊。”
苏云卿曾跟他说过,她小时候最喜欢看荷,不论是开花的不开花的,她看到什么就画什么,几乎是她心静的慰藉。
“如果我是一朵荷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
说到这,她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我能做到吗?”
程书聘笑,“你知道我当初看到你为了救你姐姐,坐在我车里哭着说嫁给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苏云卿眼眶忽然漫出酸涩,她憋了一天了,却在程书聘这句话说出口时被戳破了洞,有水滋滋地要淌出来,她把脸埋在臂弯里,不看他。
程书聘说:“如果当初你没有从我家离开,那么我是不是也能成为你拼命护住的亲人。”
苏云卿眼睫微颤,抬眸看向他,在一切利益为先的理由里,她几乎都忘了自己为什么嫁给程书聘。
男人的大掌轻落在她头顶上,像一位兄长安抚她:“我也想尝尝,被你爱着的滋味。”
粉唇微微张开,那样最柔软的,温香的,令人流连忘返的滋味,程书聘的视线直直投入她的清瞳中,夜色昏暗,她看不真切,却已受不住地避开,唤他:“哥哥。”
程书聘唇边浮起浅笑,手却没有从她头顶收回,“难过是因为段叙清?”
苏云卿这次被他直截点破,就像一个背信弃义的坏女人,嫁给一个男人,却为另一个男人伤神。
这时,程书聘从兜里拿出了一捆金线递给她。
苏云卿有些疑惑地看他,就听他道:“我听说,女生难过,就送金送包,我看这金线倒挺适合你。”
苏云卿难得被他逗笑,接过时,听他道:“段家的首饰金料确实做得不错,所以这次的招标我订了他们家。”
她牵开金线动作微微一顿,这是段家的金料。
“吧嗒”
忽然,金线断开,苏云卿眉心一凝,不相信地将两端扶起,一旁的程书聘拿出打火机,“来,哥哥给你接回来。”
火苗猝然亮起,映在程书聘棱角深邃的脸庞上,此刻他的眼神专注地替她将金线两端熔回去,就好像哥哥帮妹妹修补弄坏了的玩具,苏云卿看着他,想到他口中说的亲人,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她其实并不爱哭,但是她在程书聘面前,已经掉过一次眼泪了。
现在是第二次。
男人转眸看她,他们就挨着坐在水池边,低声时头碰在一起,问她:“怎么哭了?”
他的话就像对一个在外受了天大委屈的妹妹说的,回到家后哥哥朝她张开了怀抱,说:“来,抱抱。”
苏云卿滑进了他的怀抱,那样暖,那样宽阔,那样可靠,如果是亲人的话,也无所谓,她可以哭。
“其实我也不只是因为段叙清。”
她嗓音呜咽着,委屈吧嗒,程书聘将她嵌在自己心里,说:“还想家人了?”
她点了点头,“嗯。”
程书聘的气息沉沉地在她耳边起伏:“我带你回苏溪住几天。”
其实她不是想苏溪,她只是有一瞬间在无依无靠中感到了孤独,她想很多人,但不一定要见,其实归根,还是她孤单。
因为过去的感情被剥离被撕碎,就像那根金线一样,突然就断了,她感到很难过,而哭是因为,程书聘帮她修的那一刻。
“谢谢你。”
程书聘感觉到怀里的姑娘渐渐放松的腰肢,这是一种依靠的信号,“金线还要接回去吗?”
苏云卿低声道:“不用了。”
这是她跟程书聘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提到段叙清,从前因为抵触他,所以总也怕他会迁怒段叙清,后来知道他要自己做妻子是为了继承权,现在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兄长。
就连她起身时,也会扶住她,说:“别动,你脚边有只蚂蚁,别踩到了。”
她掀起裙子抬脚看,重心不稳,程书聘扶着她,让她贴在自己怀里,说:“你等它经过。”
于是他们安静地看着石阶上的蚂蚁,苏云卿恍惚想起自己也曾在某天等段叙清来接她时数过蚂蚁,可如今那个笑她的少年,已将她打入为了钱而以色侍人的女人一列。
“他们走了,我们也回家吧。”
程书聘轻扶起她,苏云卿看他的脸,好像才第一次了解他,“你有一颗慈悲心。”
听到这话,程书聘略是惊愕,而后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讲我。”
苏云卿垂下手,他的大掌仍握着她的手腕,两人往屋子进去,她说:“我这么讲你不喜欢?”
她的眼睛里蕴荡着哭过后的水意,山色空濛,眼波流转,他的暗影将她笼罩,“希望以后这样的夜晚,你依然觉得我对你是仁慈的。”
第22章 学坏
◎【一更】“喂,你是不是在钓我?”◎
苏云卿这几天不是在学校就是回寓园, 因为陈延受伤,她每天都跟程书聘出门和回家,虽然说不是他的助理, 但总免不了帮他处理一些公事, 譬如——
程书聘:“我想送件礼给一位长辈,选什么好?”
“男的还是女的?”
程书聘看了她一眼:“女的。”
“多大?”
“这个我怎么知道。”
苏云卿:“……”
她又问:“那你多大总知道吧。”
程书聘这回眉梢微挑, “大你五岁。”
苏云卿“噢”了声, “送的是生日礼物吗?”
“我生日在十二月四日。”
苏云卿:“……这个我没问你。”
程书聘唇边扯笑, 收了手里的文件,“那就一起去挑。”
苏云卿:“我今天还打算去看窗帘, 我之前约了一家, 还得听听你的意见。”
程书聘略点了点头, “就按照你喜欢的布置,我意见不重要,能遮光就行。”
苏云卿心里呵呵:“以前给人做设计的时候, 甲方也这么说,结果呢,诸多意见。”
程书聘“噢”了声, 清浅一笑:“那你一会看看我有没有意见。”
苏云卿在车上跟阿敏说了店家的地点,家居品牌位于市郊的大型家装商城, 就连停车场都是户外。
这会日渐西斜, 不冷不晒, 倒是有些风大,苏云卿今天穿的一身锻蓝色的秋装旗袍, 外套一件羊绒同色的短款斗篷, 风一吹, 旗袍的裙摆就被掀起, 虽然开衩的地方只到小腿,里面也穿了打底袜,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眉头皱皱,程书聘垂眸,见她不自在地挡住,像只风中无措的小猫咪。
“我来。”
他说。
苏云卿愣了下,抬手挽起耳边的头发,就见程书聘半蹲下身,风是从西边吹来的,他解了领带上的嵌红宝石领夹,将她旗袍开叉的最下沿夹住,如此风一吹来,那开叉就像被缝住,不会吹起。
“谢谢。”
从停车场到商城还有一段路,苏云卿步伐行走间,感觉小腿处总有硬物轻轻碰来。
“不舒服?”
这时,头顶有道问询落下,“我看你总是低着头。”
苏云卿摇了摇头,抬头看他:“你会不会觉得,其实这样穿很不方便?”
程书聘:“穿衣是一个人的自由,难道一个人为了迎合大众的普通,就应该放弃美的追求?”
苏云卿听到这番话,像是被触达内心,她甚至没跟别人说过:“其实我并不喜欢穿旗袍。”
程书聘的视线从她身上往下落,两人进了商场,她弯下腰将夹子摘下,递给了他,说:“从小,穿旗袍就被要求腰杆挺直,身段端庄,行动不得张扬放肆,那时候我也特别想跑啊跳啊,穿上裙子就玩不了了,后来有一次,我偷偷把旗袍剪坏,就说穿不了了。”
说到这,程书聘忽然勾唇笑了,苏云卿看他:“你不觉得我很过分吗?”
程书聘的手虚落在她身后,护着她往前走:“这件事你还记得?那你知道是谁给你剪坏的?”
苏云卿:“我太小了,是大人说的,每次我不听话就爱提。”
听到这话,程书聘眉眼微沉,随即又覆回温和的笑:“难怪说你心里只有绣坊和艺术。”
苏云卿当他是夸自己,继续说:“后来有一次,我去店里玩,看到有一些客人在挑衣服,店里的工人说给自己的小孩也做一身,有个女人就说,你们自己的小孩都不穿,我小孩怎么会穿。”
程书聘神色微顿,就见姑娘仰头朝他一笑:“后来我就穿旗袍去店里坐,每次都能卖好多。”
男人边走边低头听她说话:“原来程太太从小就是一只招财猫。”
苏云卿眼睛亮亮的,程书聘视线往她身后看,她也跟着往后,“怎么了?”
男人镜片下的眼睛笑意温润:“我在看招财猫正在摇的尾巴。”
苏云卿抬起手,学着店里招财猫的手,“难道不是这样摆吗?”
男人笑得叹了声气:“你要真是只猫就好了。”
苏云卿皱眉:“干嘛,我是个人你不满意吗?要我当畜生。”
程书聘笑了声,低低沉沉的,像真是被她逗笑了,“那我当畜生。”
两人边说边往店里进去,“那畜生先生,你来挑吧。”
店里琳琅满目的窗帘布艺,因为是用了羊毛混纺,质感极好,苏云卿看中了几款搭配,就见程书聘停在一面落地蕾丝窗帘前。
店员介绍:“这是一款意大利进口的提花蕾丝布,花色独一无二,既有纱的通透,又有布的质感。”
这时程书聘朝苏云卿看去,就见姑娘懵懂地看他:“你要是喜欢就买啊,反正都是刷你的卡。”
程书聘朝店员道:“我们先看看,有需要再找你。”
苏云卿见他把店员支走,声音压低道:“怎么了?”
程书聘也跟着低声:“你看这纱像什么。”
苏云卿歪头仔细端详,“像,桌布?”
程书聘拉起,朝她扬了扬下巴,苏云卿钻进去,“像被子?”
程书聘神色略微一沉,好似在想什么,“也有道理。”
苏云卿见他不答,皱眉道:“喂,你是不是在钓我?”
程书聘转而道:“你挑中了哪款?”
苏云卿指了一面奶茶色拼复古砖红色边的混羊绒窗帘,程书聘有一瞬间明白她为何突然来挑窗帘了。
“这个跟你在苏溪的卧室一样。”
苏云卿笑吟吟道:“好看吧。”
说完,忽然奇怪:“你不是才进去过一会吗,这都记得。”
难怪赚大钱,这洞察力真不一般。
程书聘:“那就订这个。”
苏云卿眨眨眼:“那你的蕾丝窗帘呢。”
看着一个高大猛男,品味居然喜欢蕾丝。
果然,有决断力的大老板直接说了句:“那就都装。”
“你还没说呢,这个像什么。”
她这个人好奇心重,有钻研精神,最讨厌别人钓她。
程书聘偏偏又是个中高手,掀起砖红色窗帘说:“毕竟是婚房,这两个颜色对调,红做主色,喜庆一些。”
苏云卿撇撇嘴:“看吧,果然意见颇多。”
程书聘:“不信,你自己钻进去看看。”
说着,他绅士地掀起窗帘,邀请她进去,苏云卿半信半疑,店里有落地镜,程书聘让开,让她拿着比在身上,就像一条钻红色的连衣裙,映得她面色红润,通透明艳。
确实好看。
“不过,我又不是来挑衣服。”
说完,忽然愣了下,又看向那镂空的提花蕾丝布,刚才程书聘也让她钻进去,该不会——
“你、畜生!”
程书聘没来由被她骂了句,一头雾水,但还是受着:“寓园里有很多个房间,这次干脆都换了,做双层,底层都用我挑的那个提花蕾丝布,另一层你挑。”
苏云卿看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乱想,但他刚才分明就问她那蕾丝布像什么,不是被子不是桌布,那还能是什么,“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见过女生穿它。”
程书聘眼里夸她聪明,“总算猜对了。”
苏云卿惊愕到难以置信,“想不到你、你喜好这么的、变态。”
程书聘眉心微凝,“这不是很正常吗,隆重一些,女孩子不都喜欢?”
“我看分明是你喜欢吧。”
苏云卿阴阳怪气的,程书聘这下倒有些疑虑:“你不喜欢?”
苏云卿清瞳睁睁,“你问我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假夫妻!”
程书聘:“我们协议的时候没说不做这项。”
“说了,怎么没说!”
她脸颊气鼓鼓的,抓着窗帘布挡在两人之间,“说了不同房,那就是默认不……总之,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亏我还那么信任你!”
程书聘见她面红耳赤的,头发丝炸着小毛儿,又听她那句“同房”,忽然明白了过来,眉梢微挑,还故意走到那面蕾丝窗帘前,苏云卿结巴道:“你要是有、有需求,你要不,自己想想办法……”
“这怎么行,我不做违法的事。”
他语气里携了丝笑,还当着她的面把销售叫过来,说:“安排人上门量尺,尽快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