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晋林的瞳孔一缩,他有些不敢相信纪北杨竟会知道他和周婉莹的事,他一直十分谨慎,和周婉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系,既不会惹人怀疑,又能让周婉莹信任依赖甚至依靠他。
何晋林的呼吸加快了速度,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尽在掌握’好像变成了一个笑话,他多年的处心积虑,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手段,他以为他藏的很好,却实则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何晋林不敢相信,这个他治疗了二十年的病患,他自以为能掌控的病患,其实早就默默将他的所作所为当成笑话来看。
“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你不可能——”
砰!何晋林浑身一抖,看向声音来源处。
刀哥用力踹在实验室的门上,吸引了房间里的人的注意,刀哥冷冷说:“我没时间听你们叙旧,何医生,开始你的手术。”
何晋林突然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纪北杨的几句话而险些焚烧了理智,他站了几秒,重新挂上笑容,将一只新手机架在手术台上,打开摄像头,接入了一个提供私密直播的APP,何晋林对着手机说:“奥文先生,就是他,我最完美的作品。”
手机里传出一个低沉优雅的男声,用英文赞美了纪北杨,并邀请他与自己对话。
纪北杨垂眸看着手腕上的锁链,神色冷淡,一言不发。
奥文对何晋林说了请开始展示。
何晋林朝刀哥使了个眼色,对方无声无息的朝纪北杨身后走过来,何晋林摆弄着置物台上的手术刀具,随意拿起一个类似面罩的东西,对纪北杨说:“不要害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手术。”
纪北杨低着头,问:“韩晋在哪里?”
何晋林拿着面罩缓缓靠近,“他在另一个房间,很安全,我不会动他的,只要你听话,来,将这个戴上。”
纪北杨冷漠着侧脸躲避,何晋林暗中使了个眼色,从背后接近的刀哥忽然伸出手臂勒向纪北杨的脖子。
就在刀哥伸手的一瞬间,纪北杨倏地往后一仰,躲开他的攻击,并抬腿重重踹向何晋林,何晋林闷哼一声后退三四步,抬眼看去。
刀哥大吼一声抬拳砸在纪北杨腹部,纪北杨挨了一拳却没闪躲,顺势拽住刀哥的手臂,将他向前一拉,迅速借用手腕上的锁链将刀哥的脖子锁在了链条和自己之间。
刀哥剧烈的喘气,太阳穴鼓起,奋力挣扎,纪北杨双手交错,猛地拽紧了锁链,锁链将刀哥的喉咙紧紧缠住,柔软的肉从链条缝隙里挤出,脖颈的软骨发出咯咯的声响,空气难以流通,刀哥像垂死挣扎的鱼,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失去了行动。
“纪北杨!”何晋林吃惊的看着身手利索的纪北杨,没料到他竟然有这般爆发力,何晋林知道纪北杨学过搏击,年幼的纪北杨因为频繁□□神类的药物,很容易生病,还是他给纪家的建议,让纪北杨参与一些运动类的体能活动,增加身体抵抗力。
但何晋林不知道,纪北杨接受的是正规的搏击课程,邀请的老师曾是亚太综合格斗的冠军,让纪北杨坚持训练的不是何晋林,而是八十多岁仍旧健朗的陈教授。
陈教授认为所有的精神类疾病首先最应该关注的是病人的身体健康,只有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才能装得下一个健康的灵魂。
“韩晋在哪里?”纪北杨单膝跪在手术台上,拖拽着奄奄一息的刀哥,他神色冷淡,眼底隐隐浮现凛然的戾气,他一字一字的说:“韩晋在哪里?”
“在另一个房间,我带他来见你。”说完,何晋林立刻跑了出去。
刀哥拼命的抠着脖子上的链条,脸色涨的通红,声嘶力竭的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他会......杀你......我们......合作......”
“北杨小心!!!”“砰砰!”
门外突然响起韩晋的叫声,于此同时枪声突然在房间里炸开,纪北杨迅速躲进刀哥的身后,枪声响起的同时,刀哥浑身一震,一阵腥热的鲜血喷了出来,他抽搐几下,彻底瘫了下去,纪北杨冷着脸丢开了刀哥的尸体。
何晋林哈哈笑起来,说:“我的枪法还不错吧,放心我不会伤到你的。”
正在直播的手机里传来声音,奥文似笑非笑的用英文说他并不介意实验对象是尸体。
何晋林将韩晋扔到墙角,笑着说:“不不,不能这样,尸体的大脑远没有鲜活的人有趣,如果只要尸体,我何必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动手。”
韩晋的手脚被捆着,唇角带着干涸的血渍,他脸色不太好,唇瓣乌青发紫,看见纪北杨,忍疼喘着气,对何晋林说:“你想做什么可以在我身上实验,放了他,他是你一直看着长大的,你怎么忍心......”
何晋林说:“我要你有什么用,只有北杨才能为我完成这项伟大的实验。2000年欧美国家自闭症谱系障碍的患病率在67万分之一,2012年疾病预防中心公布了近十年自闭症谱系障碍患病率的监测数据,每87个儿童中就有一名儿童患病,男孩患病率是女孩的五倍,2018年自闭症谱系障碍患病率是2.3%,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据,而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医疗结构,任何一个人找到彻底治愈自闭症的方法。”
韩晋冷冷说:“这和北杨有什么关系?”
何晋林说:“干预和治疗一个自闭症患儿需要长达数十年的时间,要付出很多努力和金钱才能完成,大多数家庭都承担不起费用,从而放弃治疗。经过我的研究发现,自闭症与大脑发育神经有关,如果能通过大脑切除手术,只用一场小小的手术就能让自闭症患者得到治愈,你知道这将是多么轰动伟大的事业吗!”
韩晋说:“要伟大你自己伟大去,别扯上北杨。”
何晋林踩着刀哥的尸体靠近手术台,重新捡起掉落的面罩,对着架在一旁的手机说:“奥文先生,久等了。”转头望着纪北杨,说:“陪我名留青史,将来医学史上会永远有你我的名字,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比一切财富都要珍贵。”
纪北杨抹掉手腕上锁链的血迹,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百叶窗的缝隙里渗出隐隐的天光,他双手被链条锁在手术台上,却依旧漫不经心,语气甚至颇为温柔,唇角露出诡异的笑容,说:“何叔叔,靠近些。”
地上的尸体脖颈上有一道紫红的勒痕,何晋林看着纪北杨唇角的笑容,觉得陌生骇然,他拿着面罩,习惯性的还把纪北杨当成那个好骗的孩子,但地上的尸体和纪北杨陌生的表情都让他心生惧意。
纪北杨看了眼百叶窗,天亮了,再过不久,这一切都会结束。
何晋林退了回去,注意到外面即将天亮,手机许久都没有声音,他知道如果不在警察找到这里之前,将奥文·戴维斯想要的东西给他,自己被逮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了。奥文·戴维斯是一只浮木,只有用力攀上去,借用戴维斯家族在国际上的势力庇佑自己,这一劫他才能逃过去。
而奥文想要的是一颗自闭症谱系障碍、且同时是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患者的大脑,世界上最著名的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的大脑是爱因斯坦,脑神经科学家认为经过对人类大脑的持续研究,终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人脑的终极奥秘。
而阿斯伯格综合征以及高功能自闭症患者都拥有高超的智力,是最具有研究的对象之一。
何晋林盯着无法靠近的纪北杨看了几秒,很快就做好了决定,他取出一把手术刀,走到韩晋身旁,说:“北杨,韩先生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不忍心看着他因为你死掉吧。”
纪北杨沉默。
韩晋蜷缩在地上,咳了一声,吐掉一口发黑的血,恹恹说:“不用管我......没事,死就死吧,以后每年清明......记得给我多烧纸......噗呃——!”
何晋林的手术刀没入了韩晋的腹部,只留下雪亮的刀柄,鲜血从银色刀柄上渗出,韩晋浑身颤抖,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太疼太冷了,他在一点点死去,要经历所有的痛苦。
何晋林站起来,走到一旁,用注射器吸入某种药液,然后将针管丢到手术台上,说:“把里面的药水进行肌肉注射,我就替他包扎。”
纪北杨望着韩晋,血水从他身下越渗越多。
何晋林说:“我的时间很多,我可以等,但是韩先生等不了的。”
倒在地上的韩晋突然大喊一声,“杀了我吧!”然后试图挣扎起来撞向墙壁,何晋林立刻踩住韩晋的腿,韩晋失血过多,在他的脚下浑身发抖,却无法挪动一分。
何晋林面露微笑,志在必得。
纪北杨默然片刻,利落的拿起针管,撩开袖子,将药水打进身体里。
“......北杨,不......”韩晋喃喃。
纪北杨扔掉空了的注射器,冷声说:“给他包扎。”
何晋林从柜子拿出止血药和绷带,喂韩晋服下了。
电脑里,显示定位系统的小红点正在拼命的闪烁,技术员正通过卫星定位芯片一点点缩小范围。
身穿便装的警员悄无声息的疏散着周围附近的群众,搜索着踪迹。
几条警犬四面散开,忙碌的从厚厚的雪层中寻找气息。
大雪染白了近郊的山林,掩盖了所有的脚印和痕迹,段鹏展接到上级的指令电话,要求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到人质的下落。
严寒让搜索工作变得困难,段鹏举的眉梢和头发都白了,电话又响了,他肿胀发红的手指接了电话,一个纤细悦耳的声音轻轻说:“你好,我是章可溪,请问......”
对方忽然哽咽,强行镇定下来,哽咽着说完了后面的话,“......请问有没有纪北杨......的消息?”
段鹏展望向白皑皑的远方,纪北杨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我想尽快结束,有一个女孩,我很喜欢。
段鹏展忍着所有的情绪,说:“可溪是吧,北杨的女朋友,你别担心,我们已经在附近了,很快就能定位到具体位置找到北杨。”
章可溪举着电话,说:“大概位置在哪里呢,我能不能,能不能......”
她无声无息的流眼泪,知道对方会为难,却忍不住还是提了出来,她等的快死了,没办法再等下去。
段鹏举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许久之后,报出了一个地点,说:“如果你想来就来吧,穿厚一些,外面很冷。”
章可溪喜极而泣,连声说了谢谢,挂断电话之后和温倩收拾东西立刻离开了酒店。
药效通过血液很快流遍全身,纪北杨的手无意识的抖动起来。
韩晋吃了止血药,人清醒了一点,躺在地上,只剩下睁开眼的力气。
何晋林很满意纪北杨的合作,他将面罩递过去。
纪北杨垂眼看着面罩。
何晋林说:“吸入式麻醉,等你睡着了,我会帮你剃掉头发,从脑后这个位置切入,你放心,你的大脑我会悉心收好。”
他面露疯狂,指着手机说:“这里会记录下你的手术过程,你放心,你和我都会被载入史册,我会因重大研究成果而被释放,而你的大脑将会被永存。”
纪北杨垂眼看着面罩,想起那对双胞胎姐妹,一个死在手术台上,另一个大脑受损,终生成为植物人。
百叶窗外天光大亮,雪光和日光透进来,纪北杨不想死,不想闭上眼睛,他有想见的人,有想做的事,曾经打算同归于尽的念头早已化为虚有,他渴望和他的女孩生育孩子,他会去见她的家人,得到她父母的祝福,他想抱着章可溪入睡,在天亮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她。
他要和她牵着手从超市满载而归,听她说她最爱吃的零食,他们要去游乐园,住在最贵的城堡酒店里,他喜欢看她认真工作的侧脸,也喜欢听她撒娇耍赖的声音,他要陪她做所有她喜欢的事情,他想要永远、永远将她记在脑袋里。
面罩喷出淡淡的雾气,纪北杨侧头看着奄奄一息的韩晋。
何晋林戴上手术乳胶手套,志得意满,说:“你应该不想再看我对他做些什么吧。”
手机里传来奥文懒洋洋的声音,说他耐心有限,已经快要没有兴致了。
韩晋的唇角淌着血,满身血污,眼神中尽是哀求,不要,不要,拜托不要,不要啊北杨,他可以死,可以死,让他去死吧......
纪北杨嘴唇动了动,再等等,再等等......他闭上眼,躺了下去,将面罩按到脸上,冰凉的雾气涌进他的心肺。
他从来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出生时带着缺陷降临,在羞辱和憎恨中成长,渡过冷眼旁观的童年,在满满恶意的路上踽踽独行。
然后世界在十六岁的划下分水岭,他开始认识朋友的作用,遇到拯救他的教授,可以在与星协会的屋檐下种花,和非洲象渡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
然后有一天,他在星光满天的草原夜色里带回了他的女孩。
如果他算得了良善,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纪北杨闭着眼眸,眼泪无声无息滑落,如果他算得了良善之人,就乞求上天,让他再赌一次,赌他有生之年再见到他的所爱。
纪北杨陷入了没有梦境的黑暗之中。
章可溪摔进雪地里,藏在雪里的枯枝划伤了她的手背,鲜红的血滴在雪上,犹如一朵一朵绽放的红梅。
温倩将她扶起来,摸了一下她冻得红肿的手,说:“回去吧,如果有消息,段警官会通知我们。”
章可溪摇摇头,用袖子按住伤口,哑声说:“继续吧,我会小心的。”
温倩只好扶着她在厚厚的雪地里,正当她们继续寻找的时候,不远处忽然想起一片滴滴声,接着,警犬大声叫起来。
章可溪茫然环顾四周,看见许多人涌向一个方向,口中大喊着,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生锈的大门被轰然撞开,无数人口中大喊着“警察,不要动!”
“命令你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抱头蹲下!”
“放弃挣扎,我们是人民警察,命令你立刻放下武器,释放人质!!!”
雪白的实验室里,日光灯晃动了下,何晋林手里的特制手工钻咣当落地,他被一拥而上的人按倒在地,脸贴在地上,他的眼珠拼命望着手术台上的人,鲜血顺着纪北杨的后脑蜿蜒流到白皙的脖颈上,再大颗大颗滴落到地上。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不甘心,不甘心啊。
章可溪冲进房间里,越人而出,看清手术室里的场景时,她腿脚一软,再也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