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冬天时候时不时有鸡蛋,偶尔还有鸭蛋吃。”郑氏补充着,证明自己不是胡搅蛮缠。
然而她不提还好,她一提这茬,老陈氏就不舒服。自从程青言能出门后,家里的鸡鸭都是他照顾,以前老陈氏没当回事,现在才发现也不是谁能做好这事。
老陈氏没有搭理郑氏,早饭后老陈氏去后院看了一下,发现昨夜竟然冻死了一只鸡。
她忍着心疼回来,询问昨天是谁负责鸡舍。
程抱荷茫然的站出来,老陈氏拉着脸:“你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那么粗心。”
老陈氏心里攒着憋屈,劈头盖脸把孙女数落了一通,小姑娘人都懵了,最后哭着跑回屋。
老陈氏又有些后悔,正好对上看热闹的杨氏,黑着脸让杨氏把鸡处理了,最后老陈氏把鸡翅给了程抱荷,算是补偿了。
其他人也分到了肉,只有杨氏得了个鸡屁股,婆母如此区别对待又让杨氏好一通委屈,在自个屋里闹,然而程三不理她,她只能对着女儿哭。
程家发生的种种,程叙言不知道,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他被过继后,他几乎没碰到老陈氏那边的人。
他不是没有疑惑,只是对着陆氏问不出口。
后来他一心跟着系统学习,练字,得了空闲程偃就缠着他玩,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所以程叙言就把这心事压了下去。
腊月里的时候,陆氏对他们道:“饭后你们收拾下,我们等会儿出门。”
陆氏还是叫的村长家的牛车,这次是村长二儿子赶车,再次坐上牛车,程偃兴奋不已。他在板车上看来看去,弄的车身都跟着摇摇晃晃。
程叙言赶紧拿出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赶车的村长二儿子和陆氏齐齐松了口气。
到了镇上,陆氏再次带程叙言去了医馆,大夫给程叙言把脉后重新开了方子,他看着程叙言皱起的小眉毛忍不住笑道:“放心,这是最后一疗程,这回吃了药就不吃了。”
被戳破心事,程叙言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以往他可能会无措的愣在那里,现在他对老大夫像模像样的拱手,大大方方道:“让老先生见笑了。”
老大夫微讶,随后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
陆氏付了钱,程偃抢着提药包,祖孙三人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
陆氏牵着小孩的手,笑着问:“有没有想吃的,跟奶奶说。”
程叙言想了想,抬起头:“奶奶,我们买半边烧鸡可以吗?”
“当然可以,”陆氏一口应下,除了烧鸡,他们还买了肉和盐醋等生活品。
程偃乐呵呵的背着背篓,每次买完东西他都会兴奋的转过身去,让亲娘把东西放进背篓里。
随后程偃牵着儿子的手率先走远。
今日太阳高照,阳光将程偃的发丝都晒的透着暖意,半身高的背篓没压弯他的背,他挺着脊梁,挺拔的身形破开臃肿的棉袄仿若青松。
陆氏心中一涩,她的偃儿背的不该是背篓,而是书箱才对。
广袖长袍,写意风流。
陆氏情绪低落,回去的路上也没怎么说话。程叙言哄着程偃不吵不闹。
等他们回到村子,刚跟村长的二儿子分开,转身遇到了一个小孩子。
第11章 程叙言的秘密
程叙言瞳孔微缩,那一瞬间,他脸上的喜悦盖过其他情绪:“青良,你怎么在这里?”
“五哥。”程青良眼泪汪汪的抱住他。兄弟俩再见面,场面颇为温馨。
陆氏冷冷看着,眸中没有一丝波动。
程叙言安抚着弟弟,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也百般滋味。
程偃看了一会儿,忽然上前扯住程叙言的胳膊。
程叙言仰首:“爹?”
“回家。”程偃开口,他看向程叙言怀里的小孩儿,“带上他。”
程叙言不敢去看陆氏的脸,他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只觉如针刺背。
时隔数月,程青良再次踏入程偃家的门,只是他的亲堂兄如今成了远房堂兄。
陆氏和程偃回了屋,堂屋里只剩他们两个小孩,程叙言没了之前的喜悦,这会儿更多是忐忑。
程青良什么都不知道,他吃着红枣糕,眼睛几乎没从程叙言身上移开过。
“五哥,我感觉你好像长肉了。”他说着话,还伸手捏了捏程叙言的脸。
程叙言笑了下,将糖水递过去。
程青良大口喝着,程叙言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最后没忍住好奇,他试探问:“家里还好吗?”
程青良点点头,“家里很好,就是我怪想你的。”
程叙言神情一滞,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程青良断断续续说着家里的事,说着家里冻死了鸡,鸡肉好香等等。
直到晌午程青良才停下,他拍拍程叙言的手:“我要回去了,不然被家里人发现我来找你,我会被骂。”他缩了缩脖子,十分害怕的表情。
程青良突然出现又匆匆的离开,只留下程叙言被搅乱的心。
吃午饭的时候,他全程不敢抬头,堂屋里安静静了,只有咀嚼食物的轻微声响。
程偃无声叹息,给亲娘夹了一块肉,母子俩只目光对视的一眼,陆氏就知道儿子恢复了清明。
饭后,程偃带着程叙言去书房,“启蒙书籍可念完了?”
程叙言猛的抬头:“爹,您…”
程偃莞尔,他伸手点了点桌面,“过来默写。”
程叙言用力点头,他才学毛笔字没几个月,速度并不快,好不容易默写完三字经,歇了片刻又跟着默写千字文。
程偃拿起旁边默写好的纸张看了一眼,没有错字。字形也还算工整,可见是下了功夫。
随着时间过去,程偃眉头微蹙,叙言怎么还在写。
他探身看了一眼,微蹙的眉头更加紧皱,程叙言在默写《孝经》的内容,途中没有明显的卡顿。
程偃默默等着,没有出声打扰。等到程叙言把他认为的启蒙书籍的内容默写完,已经是申时四刻。
程偃随意抽了一张,“君子之事上也。”
程叙言愣了愣,抬头看着程偃,男人也垂首俯视他,程叙言下意识起身,犹豫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
他顿了顿,见程偃没有言语,他才接下去:“将顺其美,匡救其恶…”
书房里传来一阵郎朗的背书声,十分流利。
等到程叙言背完,程偃又换了一张纸,随口道:“匏土革。”
然而程叙言刚接了一句“木石金”就被打断。
程偃神态温和,但话语内容却不温和,他对程叙言道:“倒着背。”
程叙言睫毛一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倒着背?”
程偃颔首。
程叙言抿了抿唇,脑子里全心全意的回忆所学,不确定的开口:“匏土革,鼻所嗅…此五臭,及…”相对之前的流利,这会儿他开始磕磕巴巴。
好不容易倒着背完了,程偃又抛出新的内容。
天上的暖阳慢慢西斜,喜人的热意也失去温度,黄昏时候只空留余晖,属于夜幕的寒意袭向万物。
陆氏打了个寒颤,动了动站的僵硬的腿,回屋取了一件半旧的斗篷披上。
书房内,程偃终于停下抽背之举,他翻看着程叙言之前的默写内容,面上看不出情绪。
程叙言偷偷活动了一下身体,见程偃注意力在纸上,他飞快拿起书桌上的茶水饮用。
茶水已经凉透了,但对此时情绪紧张的程叙言来说反而是好事。
程偃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嘴角微翘。
他忽然道:“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
“噗――”
程叙言一口水喷了出来,他扯着自己的衣领直咳嗽。程偃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上前拍着儿子的背顺气。
半晌,程叙言才缓过来,他尴尬的挠了挠脸,看着书桌的一角含糊道:“是,是孝吧。”
程偃没有肯定他也没有否定他,而是道:“接着背下去。”
程叙言脸色微变,黑亮的眼带了恳求:“爹。”
程偃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叙言,背下去。”
程叙言垂下头,“……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争子……”
他背的很流利,至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都没有抬起头。
落日余晖给书桌描了一层橘红,勾勒出小少年半张稚嫩柔软的脸。
程偃看着他,这是个内心很柔软也很善良的孩子,可是太善良并不是好事。
程偃把着他的肩膀,蹲下跟他平视:“叙言知道这段话的意思,对吗?”
程偃说的很笃定,程叙言想否认却张不了口。
他不傻,面对程偃温和包容的眸光,程叙言终究还是把之前不安的心事说了出来。
“我跟青良接触,爹不高兴,是吗?”
程偃点头,他如此爽快的承认让程叙言都愣住了。
程偃摸了摸他的小脸,认真道:“叙言,我不是圣人,我有自己的私心,你明白吗?”
书房寂静,程叙言只听到窗外一缕寒风声。程偃的脸没在余晖中,慢慢变得模糊。
程偃拂过他的小脸,那点温热转瞬冰凉,他叹道:“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爹的想法狭隘又自私,你不一定都听爹的。”
余晖终究散去,天地间一片暗色。没有了橘色的光晕,最后温暖的假象也被撕破,只留下冰冷又最真实的内里。
程叙言小脸绷着,下唇却颤的厉害,一颗又一颗泪珠砸在程偃的手背上。
屋内响起一声叹息,程偃终究是心疼了,把孩子搂入怀中,语重心长道:“叙言,世上没有两全事,你该取舍了。”
这个问题程叙言一直在逃避。纵然生母对他无情,可是过去家里其他人却并未如何苛待他,爷爷奶奶看重长孙,但也尽量对其他孙子孙女公平了。
还有他的兄弟姊妹,那些维护也不是假的。
他紧紧攥着程偃的衣裳嚎啕大哭。
书房外站了一下午的陆氏垂下眼,无声离开了。
累了一下午又大哭一场,程叙言昏睡过去,程偃把他放回床上。
堂屋里点着两盏灯,明亮的光驱散了四周的黑暗。
陆氏看着儿子,喉咙微堵:“你何苦做这个恶人。”
程偃夹了一块青菜,慢慢咽下。夜风吹的灯火摇摇晃晃,也将程偃温润的脸照的明明灭灭,他盯着碗中的米粒:“儿子不孝,总让娘为儿子操心。”他抬起眸,温和的望着陆氏:“是以难得清醒时,儿子总想为娘做点什么。”
他给陆氏夹菜,笑道:“叙言是个好孩子,他以后肯定很孝顺你,娘也能过的快活
些。”
陆氏扯了扯嘴角,但见儿子还在望着她,陆氏垮了肩膀,“但愿我还能多活些日子吧。”
“会的。”程偃一脸笃定:“或许娘还能再次得封号。”
陆氏哼了一声:“你倒是很看好叙言。”
说到儿子,程偃的目光变得柔软,他压下心中的愧疚,对陆氏道:“辛苦娘教导叙言许多。我没想到叙言竟然连孝经也学了。”
陆氏手中的筷子落下,她惊声反问:“不是你教叙言《孝经》的吗?”
堂屋内鸦雀无声,两盏灯火在夜风中狂舞,带着两道人影满屋子晃动。
陆氏最后怎么回屋的都忘了,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程偃坐在床沿看着小少年的睡颜,少顷笑了一下,“你这么小个人,怎么也有秘密。”
随后,他吹灭灯火,把人搂在怀里睡下。
临睡前他想,这样也好,娘就没空细究下午的事了。
为人子,他很清楚亲娘的性子和手段,若他神智清明,自然不必这般。可他多时浑噩,本就让亲娘操碎了心。
他不愿亲娘走向极端,也舍不得叙言再受伤害,再加上他的确有私心,他希望叙言能更亲他娘,将他此生未尽的孝尽了,所以倒不如他来。
程偃闭着眼,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程叙言是被饿醒的,他迷迷糊糊翻动,把搂着他的程偃也给弄醒了。
昨日的记忆回笼,程叙言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看着程偃无辜的脸,心里生出一股郁闷。
穿衣服的时候,他的身体快于脑子撞了程偃一下,程偃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看向罪魁祸首,对面的程叙言攥着衣摆,冲过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下一刻,程偃动了,他一把扑向程叙言,把人抱在怀里揉来揉去,父子俩闹做一团。
出房门的时候,程叙言心里的郁闷也散的差不多了。
第12章 初进县城
院子里程偃和程叙言玩闹,陆氏一边翻看诗集,一边留意他们。
小少年被人高高举在空中,双手都停止了挥动,但是眸光却十分明亮。
他知道杨氏是故意推他入河的吗?
陆氏翻动一页,缠绵动人的诗句却未入她的眼。
少顷,陆氏合上书,独自一人出门。
程偃一家在村里的定位跟众人想的有些不同,他们是程姓,按理该跟程氏一族亲近,然而陆氏却并不怎么跟程氏一族频繁走动,只是做个面子情。
至于村里其他姓的人家就更是如此,谁也没跟程偃一家特别交好,但也没有交恶。相对跟其他人家的来往平常,唯二关系近点就是易全山和村长家。
陆氏给村长和易全山家送了年礼,随后又往程氏族老跑了一趟。
程四叔公看到陆氏登门还有些意外,他吩咐小辈看茶。
堂屋里只剩他们二人,程四叔公吧嗒了一口烟:“我以为你今年没时间过来。”
程偃浑浑噩噩,身边离不开人。
陆氏闻言抚了抚鬓边的银发,她穿着一身五成新的暗紫色交领长袄,发间只插了一根最素的银簪,并不算什么富贵的打扮,可她端正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