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心沉浸在画作里,差点忘了时间,她急急忙忙的放下画笔,“你等我一会,我去收拾东西。”
她如一阵香风,从裴瑾的身侧刮过去。
裴瑾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带上画室的门,一步步的走到她未完成的画作前,长长的画卷已经勾勒出了山水的轮廓,画卷右下方的角落里,有小半座宫廷屋檐,临窗的女子只露出半张娇俏的侧颜,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滴,望着广袤的天空,空中飘荡着蓝色的花瓣,如下了一场蓝色的雨。
画卷的下方,已经盖上了温一心的私人印章,题好了画卷的名:《蓝眼泪》!
裴瑾看着画卷里女子熟悉的轮廓,跟温一心有几分相似,却并不是她,她并没有如此忧郁的眼神。
若他猜的没错,画卷里的女子,是温一心的母亲,已经过世的慕晚晴。
裴瑾待墨迹干涸后,将画卷卷起,放在长长的红木盒子里,抬脚往外走。
温一心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从卧房里出来,正好在走廊上遇到裴瑾,她伸着脑袋往画室里头看,却被裴瑾拦住了,他将手中的红木盒递给她:“画卷在里头。”
温一心忙接过红木盒子,揭开上面精致的铜锁扣,看到画卷被红绸系着,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裴瑾拧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快步下了楼。
两人一同往外走,管家拧着一个小箱子追出来:“太太,这是老夫人特意嘱咐我给您带过去的,都是熬好的补品,您要记得每天吃。”
温一心:“......”
温一心看到那一箱子的补品,眼眶发热,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能含糊的“嗯”了一声,坐进了副驾驶里。
裴瑾带上车门,看着她内疚的模样,开解道:“你要是心里不好受,往后逢年过节你多往宣城跑几趟来看她老人家就可以了。”
温一心吸了吸鼻子:“奶奶想要的是重孙。”
裴瑾打转了方向盘,车子慢慢驶出桐景苑,笑的满是无奈:“我说了要收养几个,她老人家不乐意呀,但凡我自己能亲自生一个出来,我也不至于挨了她老人家好几下鸡毛掸子。”
天又聊死了。
裴瑾不能亲自生,她也不会替裴瑾生,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小生命,她不能贸然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
老人家的愿望算是要落空了,就是不知道万一老人家哪天知道了自己一直都在欺骗她,会不会被气的一病不起。
老人家对她越好,她心里就越发惶惶然,内疚的更厉害了。
一路沉默。
裴瑾眼角的余光时不时落到她的身上,眸底一片黯淡之色。
到了机场,夏总助已经等在候机室里,见到两人过来,挥着机票朝着两人小跑过来,接过了裴瑾手中的行李箱:“我来拧我来拧,时间刚刚好,再过一会就要登机了。”
裴瑾将行李箱交给夏总助,“你们先过去,我去买点东西。”
夏总助没来得及问裴瑾要买什么,裴瑾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
温一心没有继续往前走,停留在原地等着裴瑾返回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夏总助:“你们以前去苏城出差,一次差不多去几天?”
夏总助心思百转千回,斟酌了片刻后,决定实话实说:“从前公司在苏城压根就没有业务往来,也就最近两个多月才在苏城成立了分公司。
万事开头难嘛,等这几个月业务谈的顺畅了,就不用跑的这么频繁了。”
温一心了然。
她来苏城两个多月,裴瑾在这两个多月里在苏城开了一间分公司。
难怪姜恒也就偶尔过来一趟,裴瑾却几乎从见到她的那天起就一直待在苏城,确切的说,是待在她的身边。
分开后的一个月,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的忙碌,裴瑾根本就没有联系过他,恐怕他也忙得分身乏术,抽不出半点时间吧。
想到这些,温一心抿着唇不吭声了。
裴瑾已经大步走过来,递给温一心一杯温热的水,还买了一袋子的小零食:“飞机餐不好吃,你先吃点小零食垫垫肚子,等回了清雅苑再吃晚饭。”
说着,便拧起行李箱,抬脚往前走,低声道:“登机了,走吧。”
温一心不肯动,看着他的后背,“不是说只送我来机场吗?”
裴瑾:“......”
裴瑾意识到了什么,看了夏总助一眼,看的夏总助毛骨悚然,他抬起腕表看了下时间,语调淡淡,平静的说着谎言:“公司出了点事,必须临时赶过去一趟,等处理好了,我再飞回来。”
这番话太过欲盖弥彰了,夏总助手里分明捏着三张机票,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跟着她一道去苏城的。
温一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跟在裴瑾身后上了飞机。
夏总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下了飞机,裴瑾开车一路送她回了清雅苑,连晚饭都没有留下来吃,便调转车头急匆匆的离开了,似乎真的有急事。
温一心也没有挽留,只是站在门口目送裴瑾的迈巴赫远去。
管家从屋里出来,站在台阶上,望着离开的男人,不解的问:“大小姐,怎么不留裴先生一块吃顿饭?”
温一心转身往屋里走:“他公司有急事要处理。”
他总是那么进退得体,察觉到她不开心了,他便离她远一点,给她保留足够的个人空间。
她需要他了,他就默默陪伴在她身边。
就仿佛刚结婚那一阵,时时处处都会小心翼翼照顾她暗藏的小情绪。
温一心酸涩的想,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本不应该如此的。
时间如流水,一晃而过。
很快两个多月又过去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安置在宁城银行保险柜里的画卷全部搬到了展览馆。
温一心画好了那副三米长的《蓝眼泪》,悬挂在展览馆三楼最醒目的位置。
闻澜盯着这副画作,眼里闪过惊艳的光芒:“这幅画作真漂亮,太有收藏价值了。”
但凡名画,都是弥久珍贵,特别是作画的人过世后,说不定那些画就成了人人争抢的瑰宝了。
只是温一心初出茅庐,并没有名气,假以时日,凭借着如此了得的画功,一定能成为书画界的泰斗人物。
网络售票已经开始了,开馆时间也已经定下来了,在一个月之后。
请柬已经手写好,全部寄出去了。
温一心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在展馆待到很晚才回去,她依然如往常一样,穿着高跟鞋踩着青石板,抄近路穿过小巷子回清雅苑。
只是她再也不害怕了。
沿途的路灯亮堂堂的,身后三步远的距离,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安全的送她抵达家门口才转身离开。
这段时间里,裴瑾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也没有再主动联系她。
就连她快用完的香膏,也是夏总助开车过来送给她的。
温一心问起裴瑾:“裴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呢?”
夏总助堆着满脸的笑,礼貌而恭敬的回复:“裴总很忙,不在苏城呢,温小姐的画展快要开馆了吧?”
温一心点点头:“嗯,快了。”
夏总助笑的更欢了:“裴总说了,等忙完这段时间,到了那天,他一定准时过来捧场。”
温一心笑了笑,并未多言。
夏总助手一伸:“温小姐,我帮裴总把您为他准备的请柬带回去吧?”
温一心:“......”
她没有特意准备请柬给裴瑾,温一心支支吾吾:“没有......”
夏总助愣了一下,误解了她言语里的意思,一拍自己的脑袋:“也对,凭着我们裴总跟温小姐的关系和情谊,哪用得着请柬这种东西。”
他上了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温小姐,我就这么转告裴总了。”
温一心:“......”
温一心拧着沉甸甸的纸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夏总助已经调转方向盘,迅速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元旦快乐呀!!
第77章
温一心回了卧房,打开纸袋,看到里面两个盒子,一盒是每晚助她入眠的香片,另一盒是她每天都会吃一粒的话梅糖。
温一心捧着手机,看着裴瑾的头像,忐忑又不安。
踌躇了许久,她决定还是给他发一条信息,她反反复复的编辑了很多,最后删删减减,斟酌了好长时间,只剩下两个字,点击了发送:【谢谢】。
她盯着手机界面等了好半响,也没等到裴瑾的回复,温一心心里一阵失落,却又夹杂着一丝庆幸。
裴瑾这么好的男人,不应该陪着自己白白蹉跎了光阴,应该要配更好的人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她收好手机,继续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想除工作之外的事情。
等到累的精疲力尽了,她才回到房间,洗了澡之后,闻着熟悉清冽的冷香味道,倒头便睡。
时光如流水,不舍昼夜。
很快便到了展馆正式的开馆日。
因为门票定价比较高,卖出去门票的张数只有原本预售门票张数的四分之一。
她寄出去的请柬,邀请的都是苏城书画界的知名人物,从前都受到过外婆的照拂,如今外婆过世多年,虽然名气依然存在,却早已经人走茶凉。
且母亲远嫁,一家人搬到了宁城,这么多年,一代后浪推前浪,早就不是外婆那个年代的天下了。
母亲在书画界崭露头角,却生性低调,从未公开在大型场合露面过,且用的是艺名,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她的身份,也谈不上传承了外婆的衣钵。
温一心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看到开馆当日并没有几个人拿着请柬过来,也没失望。
炎炎夏日,烈日当空。
温一心穿着一身黛蓝色的丝绣旗袍,锦缎般的墨发用一根碧玉簪挽起,耳垂和脖子上佩戴着成套的碧玉首饰,化了淡妆。
她袅袅婷婷的站在门口,低眉浅笑着,宛如一幅生动的古画,又仿佛江南水乡的古巷走出来撑着油纸伞的温婉女子,令人一抬眼,便挪不开视线,暗自惊艳。
温一心同江玥一起,认真接待了那些握着请柬过来的书画家,虚心听取了他们对画卷的指导和建议,整整两个小时后,又恭送他们离开。
闻澜心里头来气,“这些人画的画很好吗,参观了一趟,全是挑剔,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自以为德高望重,随意批评你。
难怪别人都说文人相轻,承认晚辈画功超越了他们,很丢脸吗?”
温一心好脾气的笑着,反倒安抚闻澜:“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嘛,这可是古代圣人孔夫子说的。
对的意见和建议,我们认真听取,吹毛求疵的地方,不理会就是了,他们能来一趟,也算是看在我过世的外婆的情面上了。”
江玥心里也不舒服:“他们真想要指点你,避开参观的客人小声点说出来也好,凭什么那副趾高气昂的语气和态度,害的有些想要买你画卷的客人听了他们的评价都犹豫了。”
温一心见两人气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拿着帕子给两人擦了擦,让她们轮流去吃饭休息,自己回了三楼的办公室里。
从学校毕业,这是她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本事和慕家在苏城的人脉踏入社会,却没料到会是这个样子。
那些人看她势单力薄年纪小瞧不起她,却忌惮她扎实的画功和隐形富贵的资产,又见她不卑不亢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对她既排斥又想要在这个圈子里压她一头,让她永远都越不过他们去,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她本就是个玲珑通透又聪明的人,当场便想明白了他们那些人此番来的真正目的。
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向来少。
人情冷暖,世情凉薄。
他们以为她只是一个在外面混不下去,不得不重新回到苏城老宅里想要凭借一手画功在书画界立足却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温一心甚至开始后悔给这些人寄了请柬。
她坐在办公室吹着冷气,手肘搁在金丝楠木桌面,手背抵着眉心,闭了眼。
楼下响起一阵阵的惊叹声:“下雨了,天啦,下雨了。”
“蓝色的雨,竟然是蓝色的雨,好漂亮!”
“又是哪位大佬在哄小情人欢心?”
“为什么下的是蓝雨,为什么不下珍珠和钞票,弄这一场蓝雨该花费多少钱啊,果然浪漫是有钱人的啊啊啊!”
......
楼下叽叽喳喳的喧哗声一阵阵传来,一声盖过一声,门窗紧闭着,温一心听得并不真切。
她侧头往外看了一眼,正值中午时分,耀眼的光芒从落地白纱照射进来,白的有些晃眼。
天气一片晴好!
温一心收回视线,正打算靠在椅子上小憩片刻,搁在桌面的手机拼命震动起来。
温一心看了眼来电显示,竟然是裴瑾打过来的。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颤巍巍的去握不停震动的手机。
夏总助给她送香片和话梅糖,那晚她给裴瑾发了【谢谢】两个字后犹如石沉大海,一直到今天,裴瑾都没有给她半个字的回复。
甚至可以说,从他把她送回了苏城,她没有留他吃晚饭,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理过她。
虽然依然每个月定期给她送香片和话梅糖,却都交给夏总助代劳了。
她也不好向夏总助探听裴瑾的下落。
姜恒上午被重要的事情耽搁了,要晚些才会过来,裴瑾分明说过,等到开馆之日,他一定会过来捧场的,却久久没有出现。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不守时的人。
他向来一诺千金!
如果来的了,他也不会给她打电话,能给她打这通电话,他应该是来不了了吧。
她既期盼他出现,又不想他出现,他真的不来了,她突然觉得好遗憾,就连温一心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复杂的心理。
心思百转千回后,温一心浮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