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侧眸看了过去。
也正是此时,赫宴的声音重新出现在有几分空旷的宫殿中。
“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吗?”
他慢悠悠道:“我在想,这个女人真傻。干坏事偷偷干就好了,怎么也该勉强自己装出一副好人样吧。还真以为没人看她吗,真是傻的可爱啊。”
云楚:“……”
旧事重提就罢了,竟然还在骂她?
再说哪里有他所言这么夸张,她不过是在众人都在推杯换盏欢乐融融之际没有笑出来而已,又不是谁都像他一样,会一直盯着一个边缘人看。
“你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可以选择不说。”
赫宴如同没有听见一般,继续自顾自的道:“这让我想起一件好几年前的事来。”
“那时我才十二岁,父皇令我随同刺史南下剿匪,听闻那群匪徒皆穷凶极恶,而那时我尚且年幼,不知为何就被父亲这样扔出了京城,还是去做这般危险的事。”
他声音和缓,仿佛真的在同云楚闲聊,“直到在途径一个地方时,我碰见了一个比我年纪还要小的人,她活泼灵动,哪怕不认识我,也能抓着跟我闲扯一个多时辰,还告诉我,凡是以别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是不对的。那天我真的非常开心。”
“她说她是孤儿,我就骗她说我也是,然后我觉得她可怜,我就想,要不然我跟她私奔吧。”
云楚面无表情的想,不愧是赫宴,十二岁就知道私奔了。
赫巡十二岁的时候估计还在想哪种剑是最帅的。
她道:“然后她出事了,没能赴约?”
赫宴摇了摇头,道:“她骗走了我所有的钱,还劝我要好好剿匪。”
“……”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赫宴想起这个人就觉得气闷,时不时就要气上一气,不可否认,她在他十二岁那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他就总想,如果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一定让她付出代价。
后来时光飞逝,世界之大,他似乎再也找不到她了。
于是这个执念就成了,如果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至少那一天,他真的很开心。尤其是在后来时光的不断加持下,被坑骗的愤怒褪去,那段记忆就越发显得珍贵。
情绪本身,是无价的。
所谓执念,也越来越深,
云楚道:“可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赫宴看向少女精致的眉眼,并未细说,就像真的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并不重要的故事般,浑不在意道:“没关系,我只是想跟你说说。”
云楚站的有些累了,她倚在窗边,道:“那你讲完了吗?”
“怎么。”
云楚道:“我得回府了。”
她站直身子,从赫宴面前走过。
赫宴倏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缓声道:“这就走了吗。”
“不然呢,继续在这里听你说你有多喜欢我吗?”
赫宴闻言失笑,道:“看来你真的没有变啊。”
赫宴的手轻轻摩挲云楚的手腕,她想要甩开赫宴,可在动手的前一瞬,赫宴的声音慢条斯理传入耳畔:“今日我既然敢叫楚楚过来,就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一用力,就将云楚拉倒了自己怀里,两人的距离陡然贴近,云楚试着挣扎了下并未挣脱开,她面色露出几许抗拒来,道:
“七殿下,这就是你的喜欢?”
少女清丽的眉眼透着并不符合她气质的嘲讽,眼尾因为着急而显得有几分发红,语调又强装镇定,嫣红的唇因为被下意识的咬弄过而显得有几分嫣红。
“且不提我如今是赫巡未婚妻,你同沈韫初不也是要订婚吗?”
赫宴的大手仍箍着她的细腰,在云楚说话时,他只见这张红唇张合,甚至并未听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赫宴!”
她叫他的名字,却犹如一个开关,使人获得从头皮到脚跟的剧烈战颤栗,男人的手稍一用力,云楚便同他严丝合缝贴在了一起。
紧接着,男人的气息覆盖而来,赫宴低头吻上少女红润的唇。
云楚秀眉紧蹙,偏头去躲,可男人的手箍着她的后脑让她动弹不得。
啪——
一声响彻房间,云楚呼吸急促,衣襟因为挣扎的太过剧烈而有些散乱,她的手心微微发麻,这一巴掌她用了十足十的力。
赫巡缓缓抬手,指腹抹去唇角的血,他垂眸看了一眼,然后不以为意的收回手,随即犹如不经意般舔了舔自己的唇,看向云楚的目光兴奋又带着几许疯狂。
“宝贝,别伤着自己的手。”
云楚面无表情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
赫宴站直身子,慢悠悠道:“我怕什么?”
他声音很低,诱哄一般:“怕皇兄吗?你觉得事已至此,他还能回来吗?”
作者有话说:
我争取下章让小赫出来
第94章 吾妻(补六百字)
赫宴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这般离得近了才闻得见。
连带着云楚身上都被染上了酒味,她用袖子抹了抹唇, 闻言倏然抬头, 道:“你说什么?”
赫宴一步步逼近云楚,闻言跳了挑眉,疑惑道:“怎么这副表情?”
“楚楚啊, 你放心,我是不会介意你曾经跟过赫巡这件事的。”
云楚心脏狂跳, 只觉得有一根线将她最近的所有的困惑连到一起, 然而事实总是处在迷雾当中。
但是眼下容不得她去思考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不对劲, 她盯着赫宴的脸,道:“你刚才说赫巡回不来,是什么意思?”
赫宴但笑不语, 终于停在了云楚面前。
云楚心中着急, 可赫宴却总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她压下心中的迫切, 呼出一口气道:“……你若是不说, 我可就走了。”
赫宴垂眸看着她,声音懒散:“你再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云楚几乎心急如焚,赫宴却还在这里跟她耍嘴皮子,这就罢了,什么叫“再”亲一下?
赫宴又道:“不对啊,你怎么这么在意赫巡的死活?没关系啊楚楚,反正无论我跟赫巡谁当皇帝都会让你当皇后的。”
他安慰道:“不要着急。”
可云楚现在的心思并不在她当不当皇后上面, 她一着急就容易烦躁, 连带着对赫宴都没有几分好脸色, 她道:“八字还没一撇, 你就想着当皇帝了?赫巡不在京城,你这般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你到底说不说了?”
“怎么跟你说个话那么累。”
赫宴眸中闪过几分转瞬即逝的阴沉,继而又面色如常道:“楚楚,你在关心赫巡吗?”
云楚一愣,继而看向他的眼睛,道:“赫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她继续道:“我会担心他很正常吧?是他带我来京城,我同他相处那么长时间,怎么都有点情分在的。”
赫宴同她相处时,几乎没有冷过脸,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倦懒的笑,给人一副风轻云淡的错觉。
但此刻,云楚觉得这样的目光太有压迫感,让她觉得有几分危险。
片刻之后,他嗯一声,语调上扬道:“是朋友间的感情吗?”
“不然呢?”
赫宴盯着云楚的眼睛盯了半晌,这才弯着唇道:“小骗子对人也会有感情啊。”
赫宴已经明着暗着骂她好几回了,云楚不由心道,她骗的是赫巡,又不是他,这人都在共情些什么。
“人非草木,自然会有感情。”
赫宴紧接着问道:“那同后位比呢?”
云楚张了张唇,却沉默了。
赫宴笑出声来,他抬手摸了摸云楚的头,道:“这才是你啊,小骗子。”
就在云楚想要把他的手拍下去时,赫宴已经快一步收回了手,他站在云楚面前,赞叹道:“真可爱。”
“……”
云楚转过身去,她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想要在从赫巡身上问出什么简直痴心妄想,她懒得再废话,一声不吭的就要走。
哗的一声拉开房门,月色站在倾泻而进,就在她踏出房门之际,赫宴叫住她,“楚楚。”
云楚顿住脚步,回头。
赫宴的手臂撑在窗沿,皎洁清辉落在他身上:“想清楚了要记得找我哦。”
顿了顿,他又摊了摊手,道:“当然,如果你真的继续拖下去的话,我也不会怪你的。”
房门被啪的一声关上。
房内于是只剩赫宴一人,他脸上的笑缓缓淡下去,然后转身看看向窗外,夜间的恢弘宫殿,以及其所代表的皇权,透露出其特有的魅力来。
云楚脚步匆匆,提着裙摆下了台阶。
距离赫巡离开已经有三四个月了,云楚曾因闲着无聊,样西部寄过几封信,但都未有回音。
赫宴的话仿佛还在耳畔。
为什么他要说赫巡回不来?这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有迹可循,云楚不得而知。赫巡远在千里之外,战事千变万化,谁能预料——
云楚陡然停驻脚步,一个不可思议的才想浮现上来,脑中一根弦终于彻底崩断。
她忽然汗毛倒竖。
对,战事千变万化,没人能预料到最后结果。
所以如果赫巡失利,再也回不来呢?
战事难料,太子为国捐躯。
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夜风冰凉,时隔数日,云楚终于看清了那张巨网。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一死,太子登基就成定局。
明淮说的对,只要赫巡不退位,那以赫巡的声望,谁趁赫巡离京上位,都算名不正言不顺。
可如果,赫巡死了呢?
或许从那个什么道人进宫的那一刻起,或许更早,棋局就已经展开。
弑君弑父,结党营私,勾结外敌,所有赫巡不会去做的,自有人做。
这些东西,或许赫巡有所预料,也或许没有。
但之前当大靖边关需要他的时候,他还是出去了。
她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怨恨来,伴随而来的是深深地无力感。
他们用一种极为卑鄙的手段,让赫巡明知是现在形势敏感,却仍旧心甘情在关键时刻离京。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蠢笨。
凭什么赫巡在外风餐露宿抵御外敌,而这群人在皇宫内勾心斗角,谋夺他的位置。
云楚紧抿着双唇,回头看了一眼静谧的雪幻宫。
仿佛有一根细针扎进了她的心脏,让她刺痛无比。
云楚不知道她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倘若当真如此,那赫巡现在的处境就极其危险。
她回过头来,脚下不自觉的加快速度。
才一抬头,就看见了明誉正从不远处匆匆赶过来,太监提着宫灯走在前头,明誉大步朝她过来。
云楚迎了上去,明誉停在她面前,上下扫视了她一眼,然后道:“楚楚,没事吧?”
云楚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两侧宫人,没有吭声。
明誉道:“先跟我回府。”
走出皇宫,两人登上回府的马车,明誉这才率先开口:“我方才已经下令,让人传消息给殿下了。”
云楚脸色苍白,道:“你知道了?”
明誉抿了抿唇,只道:“圣上走的不是时候。”
在这样不恰当的时机突然生出这种祸事,很难不让人警惕起来。
赫巡不在京城,纵然圣上临终时令明淮与一位宗亲大臣一位三朝元老暂理国政,但储君在外未归,一旦有什么差池,势力必定重新洗牌。
云楚捏紧衣袖,脑中杂乱,一时无言。
压抑的气氛在马车内蔓延。
明誉将手放在云楚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传来,他轻声道:“妹妹,你先别担心,如今所有都是你我猜测而已。”
云楚指甲掐进掌心,并未答话。
明誉的手仍放在云楚手背上,他缓缓收紧手指,将少女纤细的五指握在手中,指腹摩挲着她拇指的茧。
云楚并未收回自己的手,两人挨得极近,这样亲密的距离让云楚在这孤冷的夜色中,生出几分安全感。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道:“……不是猜测。”
“赫巡现在很危险。”
他不止要防备凶狠蛮横的梁人,还有大靖的人。
“是赫宴跟你说了什么吗?”
云楚点了点头,直接道:“…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跟赫巡离得太远,哪怕快马加鞭昼夜疾驰,赶过去也得一月之久。
而他们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一死,千里缟素,整个上京城都陷入了一种沉闷,此乃国丧,民间于一月内都不可嫁娶,奏乐。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这个夏季显得尤为漫长,但终究是过去了。
在一场清凉的秋雨后,云楚收到了来自远方的,赫巡的回信。
信封内夹杂一朵被压平脱水的小花,花瓣呈淡粉,细弱又别具美感,捏着茎将它拿起时,清风吹拂,使得花瓣轻轻飘摇。
信的内容非常简单。
吾妻亲鉴。
一切均安,可释远念,此花为合欢,花名正若我心。
云楚寄信去时,整整写了四大页,把她近来碰见好事坏事都同赫巡说了一遍,还尤为不害臊的说自己想他想的衣带宽三寸,到他这里,竟就只回了四句话。
“什么啊……不能多写一点。”
云楚小心翼翼的将花搁在桌面,嘴上不满,唇角却忍不住翘起,四句话实在是一眼就能看完,她又扫了眼,低声念叨:“……还没成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