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瀑布的声音实在太响了,黎枝枝一行人隔得远,并未听见什么,她只是有些奇怪黎行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国子监读书么?
“行知哥哥?”
宋凌云也看见了黎行知,面露喜色,连忙拱手上前道:“真是巧了,表兄怎么在这里?”
黎行知虽然尴尬,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含糊道:“我们同窗几个出来游玩,觉得此地景致颇好,故而逗留了。”
众人连忙附和:“对对,我们是出来游玩。”
“原来如此,”宋凌云很高兴地道:“若是表哥不嫌弃,正好与我们一起,人多也热闹些。”
黎行知求之不得,连忙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同行的几个学生也纷纷赞同,那尴尬劲儿总算是过去了,林序秋心中大松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瞥见黎枝枝在和身侧的小姑娘说话,少女面上笑意盈盈,眸若灿星,他实在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下一刻,黎行知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遮住黎枝枝,压低声音,对林序秋似提醒又似告诫:“舍妹还未及笄。”
林序秋大窘,微微红了脸,讪讪道:“我、我知道……”
他就是看看罢了,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林序秋悻悻然地想,只是远观而已,这黎兄也忒小气了……
于是,两拨人凑到一处,越发热闹了,苏府的下人们把那亭子仔细收拾干净,扫去桌上的桐花,摆上香炉,又铺上软垫,这么多人,亭子里那几方石凳是不够的,又另外设了矮桌和席子,衬着满地雪白的桐花,倒也不失为一种雅趣。
再没有人比国子监的学生们更懂风雅之事了,黎行知的同窗们一个个都很会说话,当着闺秀小姐们在场,并不孟浪,却也不显得拘谨,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把苏家几个小姐逗得直笑,苏家大姐姐十分高兴,又命人去取了酒来,分与众人饮。
不多时,苏清商也来了,山里风大,他穿得比旁人厚实许多,脸色却依旧苍白,眉眼愈发显得清隽淡然,如同新作的水墨画。
宋凌云连忙请他入席,又亲自为其斟酒,苏清商轻轻咳嗽了几声,抬手制止,道:“多谢,敝人一向只饮茶。”
宋凌云不免有些尴尬,苏清商却并不理会他了,只与苏棠语说起话来。
黎枝枝手里拿着酒杯,里面盛了梅子酒,酒气清淡芬芳,萧如乐有些眼馋,巴巴地凑过来道:“姐姐,这个好喝么?”
她就差把想喝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黎枝枝有些好笑,道:“小孩子不能喝酒。”
闻言,萧如乐面露几分沮丧,失望地道:“哥哥也从不让我喝酒,说喝了酒会变得更笨。”
黎枝枝想了想,道:“他说得没错,大人喝多了酒,确实会变笨。”
“真的啊?”萧如乐有些吃惊,道:“我还以为他又在骗小孩子呢。”
黎枝枝忍不住笑起来,她忽然又想起萧如乐荷包里的那张“字据”,看来这位太子殿下着实劣迹斑斑啊,就连阿央都不太相信他了。
她正笑着,忽见那竹林里又有一行人走出来,打头的那个坐着抬轿,身着深青色衣袍,五官俊美,面容熟悉得紧,不是太子殿下是谁?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黎枝枝早猜到他不会那么放心把萧如乐交给自己,如今一看果然,她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其他一同宴饮的人都傻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都往山里头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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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空气很安静,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能听见远处的瀑布声音遥遥传来,蒙蒙的水雾氤氲开去, 又被风吹散,一时间竟犹如仙境一般。
年轻的太子坐在轮车上, 凤眸隐含笑意,望着众人道:“怎么了, 都不欢迎孤来叨扰么?”
其实亲眼见过太子殿下的人并不多, 国子监的学生们各个都有些惶惶无措,最后还是苏清商起身行礼, 其他人才如梦初醒一般, 纷纷跟着施礼。
江紫萸的脸色尤其难看,吓得整个身子都要瑟缩起来了, 连头也不敢抬起, 她之前欺负萧如乐的时候从没想过, 太子殿下竟然也在北屏山上!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这偏僻的北屏山?
江紫萸袖中的手死死捏成拳,她的右手已经肿胀发青,痛疼不堪,这会儿却有些麻木了,心惊胆战之余, 她偷眼去看萧如乐, 好在萧如乐倚在黎枝枝身边,正在笑着与她说悄悄话,一无所觉。
倒是黎枝枝发现了,侧头看过来一眼, 江紫萸顿觉心底冰凉一片, 手足发僵, 额上几乎有冷汗流下。
黎枝枝自是察觉到她的惧怕,微微勾起唇,对她无声张口,说了一句什么。
过了片刻,江紫萸才反应过来,她在说:等着瞧。
等着瞧什么?她是要跟太子殿下告状吗?怎么办?江紫萸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敢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回想,只觉得犹如鬼迷心窍似的,一时间心乱如麻,惶惶不安,外界的一声一响都入不了她的耳了,直到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
江紫萸吓得差点跳起来,尖叫一声,惊慌失色地抬头,对上了苏棠语吃惊的目光,她疑惑道:“紫萸,你的脸色好差,怎么了?”
江紫萸恍惚回神,才发现众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跪在地上,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包括那位太子殿下,他的眼神有些漠然,又透着几分审视和打量,江紫萸愈发战战兢兢,双腿都有些发软了。
苏棠语见状,有些担忧,小声道:“你若是身子不舒服,不如我遣人送你回庄子,好好休息。”
江紫萸自然是求之不得,正欲点头时,忽闻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江姐姐不舒服么?快来这里坐坐,倒一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听见这个声音,江紫萸下意识就生出几分害怕来,再看黎枝枝眉眼微弯地看着她,只觉得脊背发凉,张口要拒绝:“我不——”
谁知这时候,一向少言的苏清商竟然也开口了,对苏棠语道:“带江表妹过去坐吧,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岂能先行离席?”
苏棠语一想,确实如此,总不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了礼,连忙搀扶着江紫萸在黎枝枝身边坐下了,黎枝枝亲自倒了一盏茶,放在她手里,温温柔柔地笑着道:“江姐姐,可小心烫啊。”
那以盏茶确实很烫,江紫萸险些一个哆嗦,把茶水打翻了,黎枝枝察觉有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遂抬眸望去,那人是苏清商,他的眼尾微扬,似乎是笑了一下,彼此的目光中都透着了然,倒像是一起在恶作剧的小孩子。
却不防这一番无声的交流,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萧晏微微挑起剑眉,面上浮现些许若有所思,他看着那两人,不知怎么,心底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具体怎么个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于是复又看向自己身侧的裴言川,少年正地盯着黎枝枝,一眼又一眼,想看又不敢多看,仿佛眼珠子只能瞧那一个方向似的,萧晏不禁有些嫌弃,真是没眼看了。
太子一来,这宴上的气氛便收敛了许多,国子监的学生们都颇为拘谨,好在有裴言川一行纨绔子弟在,他们虽然吟诗作赋不行,但是饮酒作乐十分拿手。
没多一会儿,气氛重又轻松起来,众人也逐渐发现萧晏没什么架子,看起来脾气很好,就如传闻中一样,这位太子很清闲,清闲到往北屏山这种旮旯里钻,到处看风景。
待气氛十分融洽的时候,忽有人提议道:“正好无事,诸位不如来玩藏钩吧?”
众人听罢,纷纷同意,所谓藏钩之戏,其实很简单,把参与的人分为两组,然后将带钩藏于一组任意一人的手心,由另一组的人来猜,猜中者为胜。
裴言川问萧晏道:“殿下可要参与?”
萧晏颔首:“可以一试。”
提议玩藏钩之戏的人是裴言川的好友,就是喜欢斗蛐蛐的那位兄台,姓贺名鸣,自告奋勇地要来主持,将参戏的人分为两组,甲组是裴言川,萧晏,黎行知,苏棠语,黎枝枝,又在萧如乐的强烈要求下,把她也分了进来。
裴言川向贺鸣投去充满肯定的眼神:好兄弟。
贺鸣自是十分得意,又将剩余的林序秋,苏清商等人分为乙组,宣布道:“由甲组先猜,乙组藏。”
众人没有反对的,甲乙二组各自聚在一处,围成一圈,如此方可隐秘商量藏钩,苏棠语低声问黎枝枝道:“你觉得会是谁藏?”
黎枝枝摇首,道:“过一会儿看看再说。”
不多时,乙组的人便说藏好了,一字排开,各自伸出手来,紧握成拳,拳心往下,黎枝枝看了一阵,也没瞧出什么问题,皆因为那带钩太小了,若真的藏在手心,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她便盯着每一个人的脸仔细观察,先是苏家表小姐,她面上笑吟吟的,并无异样,紧接着是苏家大姐姐,手持纨扇,敛目微笑,再是苏清商,他眉眼从容淡然,跟之前没有任何分别,紧接着是江紫萸……
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低垂着眼,像是很紧张一般,伸出的手不自觉轻轻发抖,十分心虚似的,这实在有些过于明显了。
裴言川立即指着她道:“我觉得是——”
黎枝枝忽然拉了他一把:“慢着。”
裴言川一怔,眼神既惊又喜,却还强自按捺着,镇定道:“怎么了?”
声音都低了一个度,语气是不同往常的轻柔,知情的几个狐朋狗友听见了,都纷纷挤眉弄眼起来,旁边的人皆是莫名其妙,苏清商似有所觉,朝这边看了过来,萧晏微微眯起凤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而黎枝枝并未察觉,只轻声解释道:“我觉得可能不在她手中。”
她很清楚,江紫萸这般反应很有可能不是心虚,而是因为害怕罢了,倘若猜她,十有八|九会输。
但是……
黎枝枝的目光又落在苏清商身上,他抬起眼看过来,神色依然淡淡,只是眼尾轻扬,像一个很细微的笑。
问题来了,苏清商同样作为知情人,不排除他故意为之,就是要把带钩藏在破绽如此明显的江紫萸手中,让黎枝枝猜不准。
除此之外,还有宋凌云和林序秋二人,宋凌云面带微笑,若胸有成竹,而林序秋么……
黎枝枝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哥哥,带钩是藏在你手里么?”
谁也没想到她会发此一问,就连苏清商也怔了一下,而林序秋则是猛地睁大眼睛,紧接着,他的耳根慢慢红透了,甚至还有蔓延的趋势。
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我……不、我……”
一试便出,知情人皆是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黎枝枝扑哧笑了,对贺鸣道:“带钩就藏在他手中。”
苏家小表姐干脆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对林序秋道:“你什么你?你瞧见她就结巴了么?亏我们演得这样辛苦。”
林序秋无法辩驳,只涨红了脸,羞愧地低下头去,手心打开,里面果然藏了一枚精致的玉带钩。
黎枝枝小心拈起那枚带钩,对他笑了笑:“承让了。”
林序秋红着脸,连连摆手,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萧晏的剑眉微微皱起,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与不远处的苏清商对上了视线,片刻后,又各自别开。
此时,贺鸣宣布道:“现在由甲组藏钩,乙组猜钩。”
甲组的几个人聚在一处商议,皆是大眼瞪小眼,半天无人开口,裴言川轻咳了一声,道:“诸位觉得,藏谁手中比较合适?”
话音才落,萧如乐立即举起手,开心道:“我,我来!”
萧晏看了她一眼,嗤笑道:“让你来,没开锣就坍了台。”
萧如乐不高兴地撅起嘴,黎枝枝却道:“就给阿央吧,她很合适。”
萧如乐眸子登时一亮,裴言川听了,再无二话,萧晏微微皱起眉,不太赞成地看着黎枝枝,道:“你确定?阿央不懂得作戏,必然会露馅。”
黎枝枝却道:“我有七成把握。”
闻言,萧晏也不再说什么,却见黎枝枝取了那枚玉带钩,放在萧如乐手中,又附耳低声向她说了一句什么,他那个傻妹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满口答应道:“我知道了,姐姐,我一定会成功的!”
萧晏:……
他忍不住按了按眉心,罢了,随她们开心就好。
“现在由乙组猜钩!”
黎枝枝等人都伸出一拳来,让乙组的人细细察看,他们并不敢紧盯着萧晏,便去看黎枝枝几个,甲组的人每一个都很从容,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除了萧如乐。
尽管之前答应得好好的,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时,她还是紧张得不行,拳头攥得紧紧的,嘴唇抿着,她明显得就好像一堆桔子里面混进了一枚鸡蛋。
苏家小表姐一个劲盯着她看,低声与苏清商说了几句话,苏清商微微摇首,似是不赞同,苏家大姐姐却道:“我也觉得像……七公主的性子,不太会作戏,你瞧她那模样,生怕自己被认出来似的。”
闻言,苏清商却道:“正因为她像,才不可能是她。”
商议了几句,时间便要到了,贺鸣催促道:“几位可猜好了没有?”
乙组的人还是拿不定主意,苏家小表姐只好硬着头皮道:“在七公主手中。”
这话一出,萧如乐面露吃惊之色,像是十分懊恼似的,引得乙组人都开始怀疑起来,莫不是真的猜对了?
萧如乐的手缓缓打开,手心果然藏了一个物件,却不是参戏用的那枚玉带钩,而是一枚金制带钩,那是太子殿下身上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晏身上,他从容地掸了掸衣袍,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就在藏钩的最后一刻,黎枝枝忽然向他招了一下手,又向萧如乐使了一个眼色,那一瞬间,萧晏莫名其妙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黎枝枝缓缓摊开手,露出事先藏好玉带钩,笑眯眯道:“诸位,承让了。”
如此两局胜负已分,众人喜的喜,叹的叹,童仆们奉了新沏好的茶来,黎枝枝正觉口渴,便接了过来,拈起杯盖,恰好一朵雪白的桐花落进去,浮在清透浅碧的茶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