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素晚挨了一顿训斥,委委屈屈地抹着泪走了,黎夫人却愁了一个晚上,夜里黎岑回来,便将这事儿同他提了提,只道黎素晚每日都去疏月斋干活儿,都这么久过去了,想来灾祸应该化解了吧?
黎岑却不答应,肃然道:“这是高人的提示,都说因果循环,只要她一日是黎府的嫡小姐,就一日要遵循上天的意思,此事关系我黎府将来的气运,还是要稳妥为上。”
听了这话,黎夫人便知道没什么指望了,谁知黎岑又问她:“你今日的忏悔文抄了没有?”
黎夫人脸色一僵,道:“抄了。”
黎岑点头,但见妻子愁眉不展,似有心事,道:“你又怎么了?”
黎夫人叹了一口气,索性把今日的事情说给他听,道:“我总觉得,这黎枝枝似乎对晚儿颇有成见,她如今很是得长公主的宠,我担心她将来……”
黎岑却不以为然,道:“枝枝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是你多虑了,只是孩子间几句玩笑而已,你却想得这样严重,我倒觉得你对枝枝有成见。”
闻言,黎夫人哽住了,一下没接上话,黎岑一边脱去外裳,一边继续道:“我早说过,哪怕你心里不觉得枝枝是你女儿,你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不要苛待她,一碗水端平——”
黎夫人却不乐意了,道:“我何曾亏待过她?她来府里这么些日子,我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一碗水端平,老爷说得轻巧,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碗水就端不平,我还是我爹娘亲生的呢,也没见当年他们端平过。”
黎岑斜她一眼,掸了掸袍子,道:“所以如今你就同他们一样。”
黎夫人一噎,冷笑道:“那想来老爷是对我不满意了?”
黎岑皱起眉,道:“我没这么说,只是你有时候做事确实糊涂了些,何时变得如此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
黎夫人气得直哆嗦,胸口起伏,红着眼眶讽道:“我一贯如此,自然是比不得老爷深明大义了。”
黎岑想说什么,却又实在懒得同她争,逞口舌之快,索性拿起方才脱下的外裳又穿上,转身就出门去了。
一番争执,又是不欢而散,黎夫人气得砸了不少东西,越发觉得这黎枝枝真是个搅祸精,自打她进了府以来,她就没过几天顺心日子!还得每日抄忏悔文,早晚诵经,气得又是一夜没睡。
……
哪怕黎夫人再不喜欢黎枝枝,也还是要笑脸相迎,说话客客气气的,至于她心中是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黎枝枝并不怎么在意,她最近每天都过得很忙,白天去明园读书,下学后就去公主府,长公主带着她和萧如乐到处玩,竟还特意请了宫里的御厨来府里,专门给她们做点心吃,萧如乐简直乐不思蜀,恨不得赖在公主府中,这辈子都不走了。
太子府每次派人来接她,都是三催四请,也劝不动这一尊大佛,好几回都是萧晏亲自出马,威逼利诱,才把萧如乐带走。
黎枝枝看着阿央哭着闹着上了太子府的马车,萧晏坐在轮车上向长公主道别,尔后一行人才离开。
黎枝枝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心中泛起些嘀咕,萧晏这太子做得也未免过于懒散了,每日不是在揪妹妹,就是在揪妹妹的路上,看起来倒跟个富贵闲人一般,难怪最后会被废黜。
说起来,他上辈子不会真因为这个事情才被废的罢?
“怎么了?”
长公主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想什么呢?”
黎枝枝摇首,不太好直接发问,便好奇地道:“我在想,每次看见太子殿下都是坐着轮车的,他的腿……”
“他是骑马摔的,”长公主牵着她往回走,道:“好在只伤了筋骨,太医说,往后走路不成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站不起来,我曾说替他找个名医来瞧瞧,小五却不愿意。”
一个太子,却成日坐在轮车上,自己还半点都不着急,黎枝枝颇有些匪夷所思,道:“那他以后怎么办?”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黎枝枝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萧晏是储君,往后要继承皇位的,从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要坐轮车,这样下去,今上还会传位于他吗?
上辈子萧晏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触怒景明帝,被废除了太子之位?
黎枝枝心里正琢磨着,却听长公主笑了一声,道:“你这小小年纪,怎么看起来倒像有许多烦心事?”
说着递了一块雪花酥来,道:“多吃些糖,心情就好了。”
黎枝枝连忙接了,长公主笑吟吟地看着她:“好吃么?”
黎枝枝点头,长公主道:“那就好,上次我入宫,吃了一道不错的点心,是用酥酪和冰做的,甜而不腻,十分不错,明日叫后厨做给你尝尝。”
闻言,黎枝枝便有些期待起来,近来她在公主府吃了不少新花样的菜式点心,一样比一样好吃,哪怕黎枝枝不是挑嘴的人,再回了黎府,吃那些菜饭,只觉得难以下咽。
她心里感慨道,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
却不知背后,萧晏戏称长公主在“趁火打劫”,长公主喝着碧螺春,柳眉轻挑,道:“我这分明是投其所好,缓缓图之,怎么能叫趁火打劫呢?”
萧晏一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长公主道:“对了,姑姑,倘若要送一样东西给某个人,应该送什么比较好?”
闻言,长公主道:“你这话没头没尾的,要送东西,送给谁?你与对方是什么关系?为何要送?”
萧晏顿住,一时间没答话,长公主见状,若有所思,试探道:“难道是送给女孩儿?”
萧晏应了一声,长公主惊讶道:“啊呀,真是女孩儿啊!”
说着便兴致勃勃地追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我见过不曾?”
萧晏觉得她大概误会了什么,但是又不好直言,便含糊道:“姑姑见过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长公主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后面半句,道:“那就是京中哪家千金了,她年纪多大?”
萧晏想了想,道:“她……将将及笄。”
“哟,”长公主微感诧异:“你喜欢年纪小的么?不过刚及笄也不错,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心思简单,甚是可爱,你看枝枝就知道了。”
萧晏:……
长公主想了想,又仔细问道:“那为什么要送礼物呢?”
萧晏想起裴言川当时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迟疑道:“表明情意?”
长公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咱们小五也有意中人了啊。”
萧晏立即解释道:“姑姑,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公主只以为他面嫩,附和道:“好好,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送一些钗子香粉胭脂之类的东西,紧好的挑,倘若你找不到合适的,我再帮你仔细瞧瞧。”
萧晏有些犹豫,道:“这是不是太普通了?”
他记得那个苏清商可是送了亲手作的画,黎枝枝喜欢得紧,首饰胭脂确实好,可是不够惹眼,也不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长公主听了,讶道:“虽然普通,可是一般的女孩儿不是都喜欢这些么?我从前就……”
她顿住,忽然就笑了,道:“你既然有心,为何不亲自问一问她喜欢什么呢?如此方能投其所好,得佳人垂青。”
闻言,萧晏又思索起来,黎枝枝喜欢什么?她喜欢权势?可权势这东西他现在也没法送,否则还能给她封个乡君县君什么的……
想着想着,他忽然回忆起初见黎枝枝时,少女盯着那满满一捧金瓜子,清澈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惊喜和渴望来。
萧晏突然福至心灵,如醍醐灌顶,忍不住笑了起来,苏清商送一幅画算什么?他自有办法把他比下去。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八卦脸):小五的意中人是谁啊?
萧晏:黎枝枝。
长公主:达咩!不可以染指我的亲亲女鹅!
裴言川:真好,我兄弟为了帮我追老婆真是煞费苦心啊。
小裴或成本文最大怨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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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山色堂。
一堂课罢, 周先生便离开了,学生们开始各自说话,堂内变得热闹起来,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好几个女孩围在黎素晚和萧嫚身边, 正一起说说笑笑。
自从上次萧嫚和赵珊儿撕破脸后,两人便势同水火, 赵珊儿把书案搬去了另一边, 不再与她们同坐,往日的三人行, 也就这样散了。
苏棠语感慨道:“谁也没想到, 从前她们那般要好,现在竟如仇人一般, 见了就眼红。”
黎枝枝语气悠悠道:“这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 庙塌了呀。”
她说着, 摸出一个扇袋来,递给苏棠语,道:“上次二公子送了我一幅画,这是回礼,烦请你转交给他。”
苏棠语不接, 只看着她促狭笑道:“既然是回礼, 要亲自给才算诚意嘛。”
黎枝枝便故意威胁道:“可别忘了你的宋家哥哥,往后咱们也是一家人,你现在不帮我,以后也别想我帮你。”
苏棠语一下就红了脸, 连忙接过去:“好了好了, 就你嘴巴厉害。”
她端详那扇袋, 样式倒是普通,只在上面绣了一只小山雀儿,山雀嘴里叼着一支笔,正歪着头看过来,乌溜溜的小眼睛,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苏棠语扑哧笑道:“这绣的是我二哥哥么?倒是可爱。”
她收了扇袋,道:“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带到。”
黎枝枝无语:“只是回礼罢了……”
“好的好的,”苏棠语吃吃笑:“不用解释了,我明白。”
越抹越黑,黎枝枝遂闭了嘴,又想起另外的事来,忽然问道:“说起来,你和宋表哥是青梅竹马?”
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苏棠语微微红着脸,道:“是啊,我们两家只隔了一条街,对门的,从小一起长大。”
她看起来很喜欢宋凌云,黎枝枝试探几句,苏棠语便把他们俩的事情一股脑说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嘴里,宋凌云既体贴又有担当,没有哪一处不好的,俨然是认定了对方。
这叫黎枝枝颇为头疼,越发觉得要快刀斩乱麻,让苏棠语看清宋凌云的人渣真面目,但是到底要怎么做呢?
黎枝枝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不远处,黎素晚正在和萧嫚说话,不知说到了什么,看起来很高兴,旁边的几个女孩也纷纷附和。
“哎,”苏棠语凑过来道:“我听说长公主殿下要为黎素晚上簪,是真的么?”
黎枝枝微微挑眉:“听谁说的?”
苏棠语以为她不知道,讶异道:“学堂里好多人都在传,听说是黎素晚自己说的,否则你以为近来怎么那么多人搭理她?”
她说着,朝黎素晚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道:“上次那件事情,那些人可没少说风凉话,如今又巴巴地贴上去,真是会见风使舵。”
黎枝枝看见那个当初写“偷花贼”三个字的王灵月,也在黎素晚身边,说说笑笑,就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她忽然笑了,问苏棠语道:“上簪那一日,你要不要来观礼?”
苏棠语惊讶道:“让我去?”
“嗯,”黎枝枝微微眯起眼,笑容愉悦,语气轻快道:“请你看一出好戏啊。”
……
随着及笄日越来越近,黎素晚的心情也变得愈发好,就连来疏月斋做活儿的时候,也没给黎枝枝脸色瞧了。
黎枝枝看着她那走路都要哼小调的得意劲儿,心中颇觉好笑,却也不打击她,恰逢这一日宋凌云随同宋夫人来黎府作客,背着人,他叫住黎枝枝,取出一个锦盒递过来,笑道:“枝枝表妹,上回忘了给你带礼物,说好了这一回补上,你看喜欢不喜欢?”
他竟还记得那次在苏家庄子说过的话,黎枝枝颇感讶异,打开那锦盒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枝银钗子,与江紫萸的那枝一模一样,她心里想,这人莫不是买了七八支一样的钗子,见到妹妹就送?
想到这里,黎枝枝忽然就笑了,她收起那锦盒,对宋凌云甜甜笑道:“表哥破费了,我很喜欢,多谢你。”
宋凌云也忍不住一笑:“表妹喜欢就好。”
黎枝枝拿着那锦盒回了疏月斋,特意将其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到了夜里,黎素晚过来了,一眼就看见那个锦盒,道:“有人送你东西?”
黎枝枝托着腮笑道:“你当时不是看见了么?宋表哥送的。”
黎素晚顿时一噎,她当时确实是看见了,还看见黎枝枝对宋凌云笑得花枝乱颤,柔情蜜意,叫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正在她兀自猜测的时候,黎枝枝又伸手拿起锦盒,当着她的面打开来,黎素晚看见里面是一支素银钗子,不禁阴阳怪气道:“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就一支钗子罢了,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样,那你的眼皮子还真是浅。”
“你知道什么?”黎枝枝瞪她一眼,道:“礼轻情意重,这明明是宋表哥的心意。”
黎素晚差点没吐出来,还心意?她不会以为宋表哥看上她了吧?
黎枝枝把那钗子放在发髻上比了比,一副臭美的样子,喜滋滋道:“真好看,哎呀,不过比起钗子,我还是觉得玉佩比较配我,同心佩最好。”
闻言,黎素晚翻了一个白眼,讥讽道:“你还想要同心佩?”
“当然啊,”黎枝枝把钗子放回锦盒,笑眯眯地道:“你看不起我的钗子,可是宋表哥连这个都没送你呢,你得意什么啊?”
黎素晚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黎枝枝却恍若未觉,故意道:“像你这种人,自然不知道宋表哥的好,和你说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