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不着急,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
“礼部尚书夫人赠白玉簪一对,牡丹云纹银镯一对,银子一封。”
“益国公夫人赠金镶玉花篮簪一对,羊脂玉镯一对,银子一封。”
婢女轻声念着礼单,黎夫人摆了摆手,她连忙停下了:“夫人有何吩咐?”
因着及笄礼的事情,黎夫人着实被气到了,和黎岑又吵了好几次,头疼脑热了整整几日,今天总算好了一些,才有精力来打理府里的事情,只是面上病容还未尽去,她看天色不早了,问旁边的下人道:“去看看老爷回来了么?”
那下人去了,不多时复返,答道:“老爷没回,门房说没瞧见。”
“又去哪里吃酒了?”黎夫人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升起怒意,这些日子黎岑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次身上还带着酒气和脂粉气,不知去哪里鬼混了,黎夫人多问几句,他便不耐烦,索性去书房睡了。
明明在同一屋檐下的夫妻,如今却一天到晚连个面都看不着,黎夫人只能忍耐着,不敢多嘴,心里却如油煎似的难受。
恰在这时,有下人来禀道:“宋家夫人来拜访了,在花厅候着呢。”
又是她那个妹妹,黎夫人心中压根没心思应付,只道:“就说我身子不适,请她回吧。”
那下人踌躇道:“她是带了礼来的,说是上回小小姐及笄的贺礼……”
黎夫人一听说跟黎枝枝有关,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哪有送两次礼的?她也真是吃多了闲得慌!”
但是人家毕竟是来送礼上门,伸手不打笑脸人,没理由把人赶回去,饶是黎夫人再不耐烦,也要起身去见一见了。
到了花厅,宋夫人正在喝茶,她儿子宋凌云忙起身行礼:“见过姨母。”
黎夫人笑了笑,同他们寒暄几句,宋夫人笑道:“上一回姐姐也没告诉我是枝枝及笄,我送的几套衣裳都是照着晚儿的身量来做的,枝枝穿着不合适,这不,又重新备了一份礼,还要劳烦姐姐转告她一声,免得她误会我这做姨母的不仔细。”
黎夫人心里厌烦,面上却还是笑着应承下来,宋夫人四下看了看,问道:“枝枝和晚儿呢?怎么不见那两个孩子?”
黎夫人面上的笑意一僵,答道:“晚儿在书斋,枝枝这些日子去公主府住了,不在府里。”
“哎哟,”宋夫人笑吟吟道:“这可真是攀上高枝儿了,姐姐真是好福气啊。”
她说着,又问黎夫人:“说起来,还不知道枝枝的亲生父母是谁,她如今及笄了,倒是一桩大事,她爹娘也是命苦人,去得这么早,没见着女儿及笄,享不到这份好福气,姐姐既收养了枝枝,也该替她烧一炷香,知会他们一声。”
黎夫人的脸冷了下去,宋夫人却恍若未觉,略略倾了身子,道:“姐姐,这枝枝的长相,瞧着跟我们王家有些干系,我可是去问了一圈儿,却没听说谁早早没了,只留个孤女在世上啊。”
作者有话说:
损还是宋夫人损:真是好福气啊好福气,姐姐快烧一炷香庆祝一下。
二更
第五十七章
原就是亲生的姐妹, 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因着父母偏心的缘故,黎夫人和宋夫人自小就不太对付, 只是后来各自嫁了人,隔得远了, 姐妹之间才缓和了些许,但宋夫人的性子从来就没有变过, 依然喜欢做一些刁钻刻薄的事情。
就譬如此时此刻, 黎夫人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勉强道:“我都说过了, 枝枝她是外子那边的远房亲戚, 和咱们王家又有什么关系?你未免也太多事了。”
宋夫人却笑道:“话虽如此,但是那孩子和姐姐长得那么像, 我也是忍不住多想了, 不过近来有一个传言, 不知姐姐听说了没有?”
黎夫人这些日子和黎岑吵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根本没时间出去交际,听宋夫人这般说,心中忽然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什么传言?”
宋夫人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 道:“都说啊, 这枝枝是姐姐您亲生的孩子呢。”
黎夫人袖中的手一下子就攥紧了,脸色也有些不好,道:“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我如何知道?”宋夫人只笑着道:“只是前几日去益国公府上作客,她们都在议论, 我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黎夫人登时心乱如麻,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 本以为只是一桩小事而已,他们黎府的家事,怎么就那么多人喜欢探究呢?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黎夫人越想越恼,却忘了自己从前也是其中一员,宋夫人还状若关心地道:“姐姐,这传言可是越来越离谱了,还有一些话,着实难听,我都不好告诉你。”
话虽如此,她面上的忧虑却是颇为虚伪,黎夫人心里一紧,顾不得计较,只追问道:“还有什么话?”
宋夫人作势看了看四周,见下人都隔得远,才掩着口轻声道:“她们都说啊,这枝枝跟你长得像,却又是姓黎,未免太蹊跷了些,说不准就是你在外边……”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简直再明白不过了,黎夫人的脸色乍青乍白,只觉得一股怒意直冲脑门,手足发凉,差点没厥过去,她用力抓着圈椅扶手,气得说话都哆嗦了:“她们真是这么说的?”
“可不是嘛?我在旁边听得真真儿的。”
黎夫人怒不可遏,挥手将案几上的茶盏摔了出去,破口大骂道:“放他娘的屁!这些个长舌妇!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一天到晚的嚼舌根子说是非,也不怕遭了报应!”
“我也说嘛,”宋夫人摇着纨扇,悠悠道:“她们尽折腾这没风没影的事情。”
黎夫人怒意未歇,只冷眼斜睨她,道:“只怕你也没少说吧?”
宋夫人当即叫起屈来:“你这可真是拿着和尚当秃子打,我当时还替你分辩了几句呢。”
黎夫人信了她的邪,分辩个鬼,她没火上浇油就不错了,这传言里说不得还有她一份功劳,遂寒声道:“我自是问心无愧,随她们去说便是。”
宋夫人却担心道:“话虽如此,只是老话说了,这蛇咬人咬不死,人咬人无药医,如今她们这议论纷纷的,对你的名声可实在不好啊。”
黎夫人只站起来,硬邦邦地道:“马王爷不管驴事,你有那份闲功夫,还是先操心自己吧!”
说着便吩咐下人:“送客。”
也不管宋夫人如何反应,她径自大步离开了花厅,往后宅的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不住骂那些长舌妇,咒她们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此时天色已擦了黑,廊下的灯笼却还未来得及点起来,花园里的光线昏暗无比,黎夫人走得急了,不当心脚下绊了一跤,她唉哟一声,险些摔进花圃里。
好在黎夫人及时扶住了旁边一株朱槿树,站稳了身子,不经意从树隙间看了出去,不远处有两道人影正在迅速分开,那地方原是在假山背处,颇为狭窄隐蔽,若不是从这个方向看,恐怕还发现不了。
短短数息,那两人已经不见了,黎夫人起先还以为是府里的下人,趁着天黑在这里私会,不禁在心里大骂起来,一群下流胚子,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整顿一番,赶明儿揪出来全部发卖出府去,黎夫人这样想着,继续往前走,谁知没多久,就见有一人迎面匆匆而来,身量颇高,有些熟悉,她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她那个外甥宋凌云。
“姨母。”
宋凌云自然也看见她了,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拱手作揖,自如问道:“姨母这是要往去哪里?”
她在自家府中,自然是要去后宅,这不是问了一句废话么?黎夫人心中疑窦顿生,表情却分毫不显,只客气笑着道:“我要回正院呢,你娘方才已经走了,你怎么在这里啊?”
闻言,宋凌云十分从容地答道:“我方才去书斋向表兄请教学问,一时忘了时间。”
“这样啊,”黎夫人面露恍然之色,亲切道:“那你快去吧,可别叫你娘等急了。”
“是,那我先告退了。”
宋凌云很有礼地向她告辞,疾步往前庭的方向走了,黎夫人一直看着他,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总觉得似乎和方才那假山下的人影有些许相似?
黎夫人越想越不对劲,脚下一转,去了书斋,屋里已经上了灯,她儿子黎行知正在书案前看书,见了她来,立即起身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黎夫人看着用功读书的儿子,心里总算感觉到了几分安慰,这些天的糟心事一件接一件,好在没有影响到黎行知。
黎夫人和他说了几句话,又状似无意地问起:“我方才半道遇见了凌云,他说他来请教你读书,没有打扰到你吧?”
黎行知听了,忙道:“没有,表弟只问了几句,算不得打扰。”
“只问了几句?”黎夫人心中的疑惑愈盛,道:“他后来就走了么?”
“是,”黎行知答道:“已走了有一阵子了。”
黎夫人这下可以肯定了,她在花园里看到的人就是宋凌云,只是不知是和府里哪个小贱|人勾搭上了,正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晚儿呢?”
黎行知道:“她也走了,说是有些困乏,想回屋休息。”
黎夫人的眼皮子登时就跳了起来,惊声问道:“也是那会儿走的?”
“差不多吧,”黎行知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解道:“娘,怎么了?”
黎夫人整个人都晃了一下,险些没站稳,黎行知急忙扶住她:“娘,您没事吧?”
黎夫人按了按眉心,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她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没事,我去紫藤苑看看晚儿。”
黎行知有些不放心:“孩儿陪您一道吧?”
黎夫人却拒绝了,道:“你只管好好读书,不要为这些旁事分心。”
说完,她便离开了,又往紫藤苑赶去,一路上黎夫人做了无数猜测,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兴许在假山下私会的那个人不是黎素晚,而是府里哪个丫环,黎素晚早就回去休息了。
等到了紫藤苑,甫一进门,她便看见黎素晚坐在榻边,像是心虚似的,急急忙忙站起来,神色怯怯唤道:“娘,您怎么来了?”
黎夫人对她笑了一下,又看向旁边立着的两个丫环,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把门关上。”
两个丫环依言退出屋子,黎夫人走过去,拉起黎素晚的手,很温和地道:“我听行知说,你今儿身子不适,早早就回来休息了,便过来看看,是又生病了么?”
黎素晚听了,仿佛松了一口气,笑着答道:“是有一点,不过现在好多了,让娘亲担心了。”
“那就好,”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拉着她坐下来,道:“前几日的事情,确实委屈你了,等再过一阵子——”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剧变,目光定定地落在黎素晚的肩膀处,那眼神仿佛是见了鬼一般,黎素晚犹自不觉:“娘?”
黎夫人指着她的肩头,疾声厉色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黎素晚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却见雪青色的衣裳料子上,不知何时蹭上了脏污的灰尘,还有青苔的痕迹,她的脸色霎时就白了,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在……”
她完全没有准备,一时间答不上来,黎夫人帮她回答了,冷声道:“是在花园的假山下蹭到的?是不是?那个人是宋凌云?!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黎素晚被这一连番发问吓傻了眼,只知下意识道:“我、我没有……”
铁证在前,她竟然还想狡辩,黎夫人忍了一路的怒火,这会儿再也抑制不住了,猛然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厉声骂道:“你竟还不肯承认?!”
黎素晚猝不及防挨了一耳光,尖叫着捂住脸,黎夫人揪住她,怒不可遏地骂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竟跟男人有了私情,公然在府中勾勾搭搭,你是打量我死了吗?!此事一旦传出去,你还要不要脸,要不要名声了?!”
她越说越来气,之前宋夫人说的那些话,在她脑中一刻不停地回放,黎夫人心中的怒火愈炽,她四下看了看,从置物架上拿起鸡毛掸子来,近乎哆嗦地指着黎素晚,怒道:“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一个蠢货?从前只觉得你没脑子,不知事,却不知你竟然胆大包天,敢做出这种事情,我今天干脆打死你算了,也好过丢人现眼!”
说着便对着黎素晚劈头盖脸一顿好抽,直抽得她尖叫连连,满地打滚,不住求饶。
“娘!娘我错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娘!”
“别叫我娘!”黎夫人气红了眼,气喘吁吁地把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道:“我没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儿,从今天起,你不许出紫藤苑半步,再敢去见那宋凌云,仔细你的皮!”
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出了紫藤苑,但见那两个丫环正站在院子里,垂着头瑟瑟发抖,如鹌鹑也似,黎夫人冷冷道:“此事你们胆敢说出去一个字,舌头都给你剪了,听明白了吗?!”
丫环们吓得直哆嗦,连连应是。
天已黑透了,黎岑还未回府,黎夫人却已经懒得再去细究了,这一天下来,她只觉得身心俱疲,走路都有些发飘了,被贴身婢女扶着回了正院休息,屋子里点了几盏灯烛,却依然不怎么明亮,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叫人心冷。
黎夫人在椅子上静坐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婢女也不敢打搅她,过了许久,她忽然站起来进了内间,在柜架上翻找,问婢女道:“我从前那个刻着芙蓉花的桐木匣子呢?”
婢女连忙替她拿了过来,那匣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铜锁都起了绿,黎夫人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打开,里面放了好些零碎旧物,她找了一阵,才从底下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因为时间太久,边缘都被虫蛀了些许,纸张发脆,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将它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