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商淡淡一笑, 道:“偶尔吃一次罢了。”
裴言川的心里起了嘀咕,只偶尔吃一次,你也拿出来推荐,他前些日子可是特意吃遍了燕回楼的点心,才挑到了这一例冰雪凉水荔枝膏,他有心想问问黎枝枝更喜欢哪一样,可又怕问出口显得自己小家子气,斤斤计较,故而闷闷不乐起来。
正在这时,忽闻黎枝枝笑着对他道:“这燕回楼的点心确实很好吃,今日还要多谢裴公子款待,我等才有机会能吃到这种美味佳肴。”
众人也纷纷称谢,裴言川的心情瞬间就变得欣喜,道:“你喜欢就好。”
他咧嘴一笑,脸颊处就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涡,瞧着倒有几分孩子气,黎枝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珺喝着茶,注意到了旁边的苏清商,那张清俊的面容上淡淡的,说不好是什么表情,她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觉得颇有意思。
吃罢饭,店伙计又捧了沏好的香茶和果品上来,众人吃着果子,一边闲谈,起初黎枝枝见杨慎颇为拘谨,只闷头喝茶,她略一思忖,便着意说些诗词歌赋的话题,如此一来,杨慎果然接得上话了,神色也变得从容自如起来,侃侃而谈,和方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他与苏棠语相谈甚欢,黎枝枝心中颇有些欣慰,只在旁边静静听着,间或给萧如乐递些果子吃,忽而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望去,见那人是裴言川,不禁含笑问道:“怎么了?”
裴言川像是吓了一跳,立即移开眼睛,低声支吾道:“没、没什么……”
他的态度显得不自然,黎枝枝心中隐约觉得古怪,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因为从她认识裴言川开始,对方就一直是这样的,看起来有些莽撞大意,内里却又很害羞,还颇有正义感。
这些性格特质杂糅在一处,让黎枝枝看他和看萧如乐似的,如弟弟一般,便顺手给他也递了一枚杏子,笑道:“这个很甜,你也试试。”
裴言川愣了一下,下意识接了过去,却只是将杏子捏在手里,并没有立即吃,黎枝枝不知究竟,只以为他怕酸,便催促道:“尝尝呀,不酸的。”
裴言川便只好吃了一口,杏子多汁,入口酸甜,确实很好吃,只是有点可惜,他一边吃,一边默默心痛,这若是收起来带回去,用冰镇着,还能放上好几日呢。
正在这时,杨珺忽然问他道:“裴公子,这杏子酸么?”
裴言川得了心上人送的果子,心里正觉得甜滋滋的,闻言便道:“不酸,甜的。”
杨珺听了,便拈起一粒杏子,送到苏清商面前,笑嘻嘻地道:“那给苏公子也尝尝呐。”
彼时苏清商正在喝茶,闻言便听了动作,抬起眼,朝她看过来,神色淡淡的,道:“多谢杨姑娘的好意,苏某心领了。”
杨珺便笑了,她把杏子扔进嘴里,嚼了嚼,意味深长道:“噫,这个是酸的。”
苏清商忽然道:“苏某听说南疆气候炎热,盛产贡果,品类繁多,不知有没有一种传闻中的果子。”
杨珺好奇道:“什么?”
苏清商将茶盏放下,微微一笑,道:“传言古时候的鸟,皆能吐人言,十分聒噪,若不加以喝止,便能从早叫到晚,扰了菩萨清修,佛祖便让世间长出一种阿弥陀佛果,令其食之,从此往后,天下的鸟都只能啾啾喳喳,再不能吐人言了。”
杨珺听罢,先是一愣,尔后大笑起来,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道:“世上果真有这种果子么?等我回南疆之后,一定派人去寻觅一番。”
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玩了大半日,众人也都有些疲累了,萧如乐午后又有小睡的习惯,这会儿有些熬不住,打起呵欠来,黎枝枝便准备带她回去休息,遂提出了告辞。
一行人陆续出了雅间往外走,杨家姐弟落在了最后,杨珺用胳膊肘捅了捅弟弟,笑眯眯地道:“我看那位黎姑娘也很不错,模样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还很知情识趣,瞧着就是个聪明人,不知她有婚配了没有,回头派人打听打听。”
杨慎愣了一下,低声道:“我不……”
“你还想这美事儿呢?”杨珺冷笑一声:“那个苏姑娘你都拿不住,还想黎姑娘?”
被姐姐一通挤兑,杨慎也不生气,只道:“你打听人家做什么?”
杨珺把一枚李子抛起来又接住,微微眯起眼,漫不经心道:“问她肯不肯跟我回南疆啊。”
乍闻此言,杨慎面露些微的惊恐,立即劝道:“你别胡来,这里和南疆可不一样,那位黎姑娘是永宁长公主的义女,还是封了郡主的,你千万不要生事。”
杨珺看着前方那一道纤细的身影,少女正笑着和身边人说话,明眸弯如新月,天光自外面照进来,将她的侧颜勾勒得近乎完美,这一幕真是赏心悦目,杨珺笑嘻嘻道:“这么说来,她也算是我的妹妹了,岂不是亲上加亲啊。”
杨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杨珺不以为意地掏了掏耳朵,斜睨他道:“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管教我了?还是看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吧。”
正在这时,她感觉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遂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个侍卫模样的青年,杨珺微微挑眉,两人对视片刻,徐听风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
时值七月中旬,京师甚是炎热,更不要说远在南方的娄阳了,这会儿太阳当空悬着,好似挂了一个火球似的,晒得人面上的皮都要掉了。
一座宅院的厅堂里,下人正在打着扇子,但是这风显然太过微弱,不足以驱散这盛夏的热度,巡抚郑德昌正负着手,不住来回踱步,不多时,他额上便渗出了汗,婢女连忙上前用湿帕子替他擦拭。
郑德昌正心烦意乱,一把抢过帕子,不耐烦地道:“滚滚,别来烦老爷。”
他又伸着脖子往厅外看了看,焦躁无比地道:“怎么还没回来?派人再去瞧瞧。”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人进来了,郑德昌连忙走过去,道:“怎么样?打听到了?”
那中年人一张脸晒得通红,满头大汗,撩起袖子擦拭额头,气喘吁吁道:“打听到了,大人。”
郑德昌急忙问道:“都有哪些人?”
那中年人比了一只手,郑德昌惊疑道:“五个?都有谁?”
中年人又伸了另一只手,咽了咽口水,道:“大人,至少有十个,而且都是进去驿馆之后,就没再出来了。”
郑德昌的脸色彻底变了,怒道:“我不是吩咐了,让人看着他们吗?你们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中年人叹道:“大人,时间太匆促了!”
太匆促了,那位只给了一天的时间,娄阳的官员们甚至来不及布置更多,哪怕是彻夜商议,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令人服众的解决办法来,人人自危,唯恐被推出去当了顶锅的。
郑德昌总不能把那些知情的大小官员全杀了!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额上汗如雨下,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这是来了一尊杀神啊……”
那个废物太子,不收贿赂,不近美色,他只想要拿着他们的人头,好去立功!
……
驿馆的门此时大开着,庭中种了一丛青竹,清风悠悠,倒是带来了些许微凉,萧晏坐在门口处,即便是这种炎热的天气,他的领子也是一丝不苟地合着,手里正拿了一柄折扇,轻轻摇着。
堂下跪了一名官员,满头是汗,浑身止不住哆嗦,倒好像是冷极了一般,萧晏哂然一笑,漫不经心道:“有句话说,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你现在来找孤,确实是明智之举,与其求你上头的人保你,倒不如来求孤包庇你,至少孤的权力比他大,你说是不是?至少孤还会斟酌一下,譬如你贪一百两银子,和贪一万两银子,在孤这里还是不一样的,你的人头不够分量,放心便是。”
那官员颤声道:“是,是,太子殿下英明。”
萧晏收起折扇,接过旁边递来的茶,道:“去吧,叫下一个。”
那人连忙爬起来,忙不迭退下去了,才出了门,就见着一个相熟的同僚过来,两人面对面,望了半天,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假装不认识似的,擦肩而过。
太子殿下说得没错,给谁卖命不是卖?何况他们也都不是心甘情愿上船的,如今船要翻了,自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作者有话说:
徐听风的小册子:
太子殿下的情敌+1(?疑似
虽然那姓杨的是个姑娘,但是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要不您还是快点回来吧,属下的册子要记不下了
第一百零九章
黎枝枝回了公主府, 长公主正在榻边看账本,招手叫她过去,母女俩坐着说了几句话, 长公主含笑问道:“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黎枝枝答道:“开心。”
她细细把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遇到什么人,一一说来给她听, 又放轻了声音, 有些神秘地道:“我看那个杨慎杨公子,似乎对棠语有些意思。”
长公主忍俊不禁, 道:“你光瞧出人家对别人有意思了?”
聪慧如黎枝枝, 立即察觉出她这话有些深意,一时间面露迟疑, 长公主知她性子, 于感情之事未曾开窍, 便索性问道:“你觉得裴小公子如何?”
黎枝枝轻轻啊了一声,很快就听懂了她的意思,耳根微红,才道:“裴公子人很好。”
长公主又道:“那你心里喜不喜欢他?”
黎枝枝犹豫片刻,问道:“我不知道, 棠语说, 喜欢这种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娘,我怎样才能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呢?”
上辈子没有人喜欢过黎枝枝, 故而她自己也无从感觉, 这一辈子, 她只知道苏棠语喜欢过宋凌云,可在黎枝枝看来,宋凌云那个人渣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优点,喜欢一条狗都比喜欢他来得值。
“喜欢就是想长长久久和他在一起,”长公主眸中含着笑意,摸了摸她的发顶,道:“看见那个人便觉得心里欢喜,会因为他而高兴,也会因他难过。”
黎枝枝迟疑一阵,轻轻摇首,道:“我只想过和您长久生活在一起,对裴公子倒是没这种感觉。”
长公主啊呀一声,似笑似叹道:“你还小呢,来日方长,咱们不着急。”
话虽是这样说,但黎枝枝到底因为这场对话埋下了心事,长公主问她是否喜欢裴言川,莫不是希望她和裴言川成亲?
黎枝枝心里最是敬爱她,自然想把事事都做到让她满意,可在情爱之事上,她实在不懂,就如一个蹒跚学步的稚童,束手无策。
黎枝枝想找个人商量,她首先想到了苏棠语,但是苏棠语才历了情伤,黎枝枝不好去打扰她,怕惹起她的伤心事,又想起另一个人选,宫里头的容妃娘娘。
虽然她与容妃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对她的性子算是有几分了解,两人相处也颇愉快,黎枝枝便趁着一次入宫,向她请教。
彼时容妃正在吃雪梨,听了之后,扑哧笑弯了腰,道:“你平日里看着那般聪慧机灵,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却原来也有不明白的事情?”
黎枝枝虚心道:“娘娘过奖了,臣女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
容妃想了想,问道:“那个裴公子,他家世如何,人品如何,当的什么官儿?”
黎枝枝答道:“他是建昌侯的小儿子,为人很是热忱正义,还没有官身,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呢。”
容妃一听,立即大摇其头,道:“那我觉得不行。”
黎枝枝疑惑道:“为何?”
容妃喝了一口冰梅汤,细细给她解释:“你看,他既是侯爷的小儿子,就证明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到时候承袭侯位,肯定轮不着他,建昌侯……我记得他大儿子去年似乎还升了武职,前途大好,除非他哥哥犯下大错,又或者人没了,这侯位才轮得到他,再说这人还是个学生,连官身都没有,他文章做得如何?”
黎枝枝迟疑地道:“他家世代习武,裴公子也说以后是要考武举的。”
“也就是说文章一窍不通了,”容妃托着下巴,指点江山:“那就更不行了,你要知道,武将升官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他若是在京师任职,一时半会儿肯定升不上去,御林军里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可是大有人在,擎等着升官儿呢,没个三年五载,也轮不上他。”
黎枝枝似懂非懂地点头,容妃又道:“他若是有上进心,想拼一拼,搏个军功,就得去边关上战场,那刀光剑影的,更是可怕,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说,一个不好,人没了,再不济,缺胳膊断腿的……”
她说着,摊了摊手,语气怜悯道:“你要真嫁过去,岂不是跳火坑么?”
黎枝枝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但又有哪里怪怪的,面露迟疑之色,容妃见了,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太功利了些?算盘打得太清楚了?”
黎枝枝忙道:“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真没这样想,但容妃只是摆手,笑吟吟地点了点她的眉心,道:“还真是个小姑娘,咱们做女人的,就是要为自己打算啊,只有自己好才是要紧的,其他那些虚头巴脑的,没必要去费神,就好比当初我还是宫女那会儿,皇上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就说,我要做妃子娘娘,皇上就答应了,你瞧,我现在过得多好?”
这倒是不假,容妃确实过得很不错,景明帝待她也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往翠浓宫里送,也经常过来看她,那些关心不似作伪。
容妃笑眯眯地道:“世人都说什么情情爱爱那一套,最是不可靠了,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又不用银子,张嘴就能哄人,可万一他明儿个不喜欢你了,变了心,你能上哪儿去讨个公道?”
听了这话,黎枝枝便想起苏棠语来,颔首认同道:“确实如此。”
那宋凌云可不就是靠着这一套骗人的么?
“所以呢,要嫁就嫁个最尊贵的,”容妃摸了摸精致的下颔,语出惊人道:“不过这天下第一尊贵的人啊,应该就是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