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沈氏赐下的那个扬州瘦马,被段殊发落在下人房内。
她翘首守在小路下头, 府内人出去垂花门必定经过这抄手游廊,柔儿知道段殊今日里归来了。
这样的日子她实在受够了。住在这还没一人高的矮屋里头, 做最脏最累的活儿。
她可以不干,但那些肮脏的小厮总用那恶心的目光看着自己,淫-秽之语纷纷, 话里话外都是让自己委身。
她怎么可能, 她合该配那高官贵人,这些子下贱的人怎么配的上她!
柔儿去大夫人院子里找过,院门还没进便被打了出来。
她两手攥紧,隐在游廊下头的眼神布满阴狠, 是大夫人不仁在先,休怪她不义。
身上这件是唯一还存下的好衣裳,之前那些都被用来贿赂那眼皮子浅的小丫头让她们帮忙做事。
现在自己手头没了银子,使唤不动人,前头还捧着自己的人眼下竟讥笑讽刺自己是人尽可夫的贱人。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利用看守的松懈罅隙。
段殊走出后院往那前头走,漱玉缩着两手在道上相迎,心头不安的很, 见着了人小跑过来刚喊了声主子。
便被段殊冷冷打断:“自己犯的事自己知道, 去正院领罚去!”
漱玉低下了头, 应了是。
世子妃不知道那令牌的作用, 他跟在世子身旁这么些年当然知道。但他存了私心, 内宅手段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人命, 府上亲兵用来做这种事, 他们日后会如何看主子?
于是他只去传了信,从头至尾没有提过那腰牌,只当那丫鬟是真的偷拿了世子信物。
段殊停下脚步,看着下头跪着那人,多少年了,出生入死也陪着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叹了口气,道:“漱玉,你逾矩了。”
漱玉心头大震,他都做好被骂被乱棍打一通的准备了。大不了皮肉痛上十天半月,咬一咬牙就过去的事。
但主子这语气,莫非是要放弃了他?主子向来言出必行,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这些年他就是主子的一只臂膀了。
他的心一下慌乱起来,连连往前跪在段殊身旁拉着他的皂靴道:“主子,主子,小的知错了。是小的妄加揣测主子的心,才导致险些酿成大祸。主子可不要抛下小的啊。小的这就去领罚,去领罚。”
段殊站在那未动,一语未发,看着他踉跄起身。
“回来,领罚完期间让墨斋代职。”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段殊说道。
“是,是小的知道了。”漱玉听闻还有机会回来,心头松快起来,麻溜的领罚去了。
心头却明白了,世子妃的分量在世子心头比自己想的还要重。
这府里的女主子位置她是坐稳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府内就该有小主子了吧!
之前是他错了,主子英明神武要他一个下人操哪门子心?
正院领罚,出来就没有皮肉是好的,但漱玉走在路上走的踏实。领了罚,日后也不会无颜见世子和世子妃了。
段殊拢了拢衣袍走上那抄手游廊,一人又挡在了面前。
他面色不善,眉头皱起。
现下他身边无人跟随,也没人当他的嘴替。
柔儿用自己最好的姿态腰肢缓摆停在了离段殊五步远的地方,她知道这位爷的秉性,这会儿别说看见她有多好看了怕是连是男是女都没正眼瞧过。
段殊不想多费口舌,心头哂笑,沈氏自诩规矩这家管成什么样!
他大步流星就往前走。
柔儿大叫了声:“世子请留步。”
段殊充耳未闻,暗紫色的官袍加身,威仪更甚。他没有分给她半分眼神,大踏步走到游廊尽头,眼看着就要出了去。
过了那垂花门,就再也追不上了。
柔儿紧攥了拳,跑上前去再次喊道:“世子留步,奴婢关于世子妃此次的事有话说。”
听到提及了桑桑,段殊脚步顿了顿,柔儿见状忙一路跑上前跪在了前头。
他凉薄的眸子内冰冷没有感情,倒要看看这人有什么好说的。
穿的粗鄙至极,不是丫鬟统一分配的衣裳也不是哪个院上的大丫鬟。不知道哪里混进的人,保不齐又是沈氏做的孽。
他轻蔑地笑了笑,真当他段殊这般急色,上次是扬州瘦马,这次又是这样恶心人的玩意儿。
可怜柔儿不知世子上回没有正眼瞧过她。
她跪于地自荐枕席道:“奴望世子爷怜惜。世子妃柔善,不得大夫人喜,亦无力还击大夫人的刁难。若有奴的助力,事情就会大大不同。”
她长居于下人房消息闭塞不知段殊回京后第一件事不是面圣,而是替桑桑撑腰。想当然的以为世子妃还是如府内所说那般无宠。
柔儿双手往前大拜,做出祈求状,尾股翘起妖妖娆娆,“若奴能诞下孩儿,想必大夫人也不会为难世子爷了。”
“哈哈哈哈哈哈”段殊仿若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他向前走了一步,乌黑的皂靴用力碾在柔儿放于地面的手指上,冷笑道:“这世上蠢人多就算了,蠢而不自知爷真想先替阎王爷收了命去。”
柔儿跪于地,手背上传来钻心的痛,十指连心,浣衣过后生了疮此刻破了痛入心扉。
没等来臆想中往后的好生活,她怔愣抬起头不可置信看着上首这个男人薄唇微启,说出话令她直入冰窟,麻麻木木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暗紫官袍,绣着暗纹。
头戴官帽,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她怎么忘了,这人是比大夫人,比府内那些折磨人的阴司手段要恐怖上万倍。
柔儿呆呆愣愣坐在抄手游廊上头,游廊挡不住风,寒风呼啸而过。
她颤了颤身子,一件薄薄的纱衣挡不住什么,两手抱了抱双臂。
人早就走远了,她两只眼内空洞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耳边传来嬉笑,几个下人捂着嘴指着她交头接耳道:“哎,你看她,前几日那牛鼻子不是朝到天上去了。世子爷都有世子妃了,哪看的上这贱人。”
“就是,就是。那穿的里头都看的一清二楚,真是下贱。”
晚间送膳的时间快要到了,外头采购的丫鬟小厮也进来了。
无不看向呆坐在廊上的人,小厮眼神相视一笑,丫鬟们转头呸一声,各自去做自己的活去。
日头渐渐垂了下头,柔儿仍旧呆坐在那,她踉跄着爬起身要回到下头自己的屋子里。
一双油腻腻的大手却从后头蒙住她的口,被人带着往一偏僻小院去了。
隐约听闻:“怎么办,世子爷上头的墨斋大爷下了吩咐说处理掉。找人牙子卖了吗?”
一小厮打扮的人在夜色中看不清脸色不怀好意笑道:“主子的吩咐自是要听从,但天明前办好事就是了。这不,现在外头还乌压压的吗。”
柔儿嘴里被堵着巾帕,身体不受控制摆布,眼内透着怨毒。
是段皎!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使计害了自己。
那日若不是听了她身前那丫鬟无意识透露的消息,还有她怜惜的抬起自己的脸说这般好的容貌蹉跎于此可惜了。
她本想安分守己,但信了那蛊惑,本有倾城之貌,为何要居于人下。
但她没机会了,人若总妄想争得不属于你的东西,往往头破血流。
好歹这次还留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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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外,段殊站在殿门前,身姿挺拔,身材颀长。一深蓝太监服的四品太监见着来人忙向内去通传。
大太监李常见着徒弟匆匆忙忙跑进来,小心翼翼瞅了眼圣主,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小声说道:“干些什么,不是与你说了小心些。陛下面前也这般慌张成何体统。”
李常看向他,眼内疑惑道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忙不迭道来:“干爹,实在不是儿子不慌。”
他冲外头努了努嘴,悄声道“外头站着那个可是位煞神,同行的柳大人半刻钟前便禀了事回去了。他这回儿才来。”
李常摆手让他出去继续守着,走至那摆着的桌案前继续研起磨,舔着脸笑道:“主子,外头那常侍说段世子来了。”
启朝的帝王御极已三十载有余,现今年有五十。
正黄的龙袍加身,不带冕琉也令人不敢直视面庞,掌权多年帝王威仪浓厚。
闻言放下批奏折的朱笔,笑道:“是段爱卿来了啊,快宣他进来。”
“哎,奴才这就去。”大太监李常领了命冲外头的李常侍招手。
段殊得了允,目不斜视走了进去先行一礼,“臣,大理寺卿段殊见过陛下。陛下命臣查办江南之事已经结案,案卷已由今早递交。”
不用经过三司,大理寺密审的案件可以直接结案。
隆景帝不答此话,“爱卿请起。”
李常忙上前扶起段殊,只听他笑着问道:“朕听闻段卿提前一日,昨晚归京去见了夫人,今早才入宫面圣可是有此事?”
提早一日入京瞒不过这位,但回去见桑桑,这事定是柳文才那老匹夫说的。
段殊面不改色拱手回道:“禀圣上,圣上料事如神,拙荆病了,殊替她谢过圣上关怀。”
一番话既没正面回答,还拍了自己马屁。
隆景帝笑了,这小子还是这般油盐不进。
思及段家的十万兵权在握,他眼角的褶皱仿若深了些:“听闻,拙荆出自江南一商户,你小子向来眼高于顶,看来江南是个宝地啊。”
段殊不慌不忙继续道到:“是,陛下所言有理。某去江南见一女子于乌篷船上采荷,殊色无边,某就离不开眼,遂上门提亲成就一番缘分。”
隆景帝到嘴边的话噎了噎,知道再问下去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本想知道调他入京当个文官可心有怨怼,娶妻娶这般低的身份可是故意为之,但这般绕下去宫门落钥了都问不出名堂。
此次结案卷宗上写的清晰明白,柳文才也已回过话。
隆景帝问了他些案件细节便摆了手让他回府去。
“段大人,请吧。”那小太监躬身请着段殊出了宫门,刚出了去宫人便给宫门上了锁。
天边霞光浅黄,正巧是宫门落钥前。
作者有话说:
柔儿:我是大明湖畔的柔儿啊,世子忘记我了吗?
段殊:大明湖畔,爷没去过。
段殊:芜湖,控时控的刚好,就是宫门落钥前。
对了,作者没说过段殊是个好人。今日还有一更,么么大家
第三十八章 真香
段殊理了理官袍, 抬脚往外头走,正巧在朱红色的宫墙下头见着人一袭青衫,正七品的官服。
手拿书卷, 面色白皙,芝兰玉树之姿。打那头走来, 如江南文人骚客赏那山水画,泼墨间一黑一白竟是如画景色。
萧索的初冬无端端令人如沐春风。
萧锦年入宫讲学,在宫中耽搁了会儿正巧赶着宫门落钥前出了来。
他亦看见了前边眉眼张扬, 一身紫袍绣着暗暗蟒纹的威压沉沉贵气尽显的男人, 拿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
见人刻意在前头站在不动,他抬起眼看了过去。
两眸相对,互不相让。
萧锦年向前走了几步,笑了起来。温润的嗓音若雨后清茶洗涤浮躁, 他拱手见礼:“下官翰林编修萧锦年见过段大人。”
段殊看他哪哪不顺眼,脸这样白,这般文气,扛得起木仓吗?
当下扬了眉道:“萧大人多礼,这是刚讲完学回来,才入翰林便得了这样的好差事,某看萧大人定是官运亨通。”
萧锦年直起身子回话道:“比不得段大人,去了趟江南替当今办差。萧某拙才, 只得在京中讲讲学。”
段殊眉眼冷冷, 精致的眉眼含着不耐。他冷笑一声, “萧翰林还是莫要妄自菲薄的好,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他抖了抖官袍转身就要离去。
萧锦年摸了摸书卷上暗黄的外皮包浆, 在后头问道:“敢问段大人今年京郊的桑条可是长的正好?”
桑条, 段殊皱了眉。
那日入京惊了自己马通风报信的人是他的?
他放于身侧的手在衣袖掩映下暗自握了握, 回过头,眸子微掀:“萧翰林似乎担心的有些过多了。桑苗如何,户部自有定论。”
“管的过多,小心引火烧身。”
萧锦年静静看着,淡淡回了句:“多谢段大人提点,下官谨记。”
说完这话,段殊便走至宫门,一内侍拉着马儿过来了。
他翻身上了马扬长而去。
萧锦年看着远处尘土微扬,眯起了眸子,看来桑桑是无事了。
他拿着书卷向外头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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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兰院内,段皎倚在软塌上,一手拿着根棍子逗下头白色绒毛的猫儿。
听着宝珠在她耳旁低语,闻言轻蔑笑了声:“呵,没用的东西!怎么不死了了事。”
她说的是柔儿一事。
罢,本就没指望着这贱人能成事。
来年开春又至,大启与戎狄休战百年,今年年期将满。
朝中隐有传言要下嫁公主,漠北显国公领军驻守,边关尚且不稳。若戎狄又起事,那这便是个多事之秋。
隆景帝定不想开战,战事起苦百姓。他不介意接受戎狄示好,许出去个加封的公主。
段皎摸着桌案上的镂空雕花,脑中慢慢地想着。
当今唯有二女,长公主尚了驸马,二公主也已出嫁,皇室无适龄女儿。首当其冲的便是淑环县主,所以临近年关她越来越急。
要么赶在戎狄提要求前寻到人家订下婚事,不,单是订下婚事许是还不保险。毕竟,这位的性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圣上早就摸清了,保不齐认定她为了推卸和亲。
所以,她只能速速嫁人,入不了显国公府也得安排上了。
不论如何,会在朝中三品大员适龄女儿家挑选一人封公主送去那戎狄和亲。
自己是庶出女儿,再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头上。
当今没有公主了,也不会这般掉价拿庶女充数。
段皎乐得瞧别人的笑话。往常那些嫡女自诩身份不愿与庶女交谈,碍于国公府的身份与自己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