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都不眠不休的看了大半日折子了,参汤也不用一口。
于是,苏公公冒险轻咳一声,给小阿哥递了个眼神。
小团子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案上堆着成山的奏章和请安折子,皇兄坐在御座上长时间伏案,一双手已经冻的有些发红。
胤小z连忙上手碰了碰四哥的手背,冰凉凉的,像御花园里的大石头。
胤G触到这团热乎乎的小肉手,下意识忘往回缩了手,冷着脸吓唬他:“再调皮,朕就用把手塞到你后脖子里。”
小团子竟然还认真考虑了一下,实在可怜他皇兄,梗着脑袋伸出脖子:“那,那四哥你只可以暖和一下下哦。”
雍正无奈地低声笑了笑,食指轻轻刮过幺弟的鼻子:“朕还没那般怕冷,你这点热乎气自个留着吧。”
逗完小家伙,皇帝心情大好,随意冲他摆了摆手,又准备继续工作。
胤z的眉头又蹙成一团了。他可是读过膳食指南的人,里面有提到不仅要吃的均衡,也要劳逸结合,多走动,一直坐着很容易出问题的。
小团子再开口,郑重地这般那般劝他四哥,劝得胤G头都大了。
他只好落了笔揉揉眉心,侧目无奈看幺弟:“你如今管的是越来越宽了,两宫太后都没插手朕的起居。”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恐怕早就心中一咯噔,腿软跪下了。可小团子浑不在意,往他四哥怀中一钻,仰起小脑袋认真数落:“就是因为你额娘我额娘都太懒了,甩手不管事,我才更要督促四哥休息嘛。”
雍正憋了半天:“……胡闹。”
干巴巴两个字,没火没气的,一点也不吓人。
胤小z捏着四哥的手指骨节,又调皮地玩起了常年用弓磨出的老茧:“人又不是西洋钟,不能整日到头只干那一件事,不然身体会垮掉的。我知道嘛,四哥如今刚接手阿玛的差事,一件事的开头总是最难的,然后中间难,然后结尾难……”
雍正兜头被灌了一碗毒鸡汤,磨磨牙:“说重点!”
“阿玛都说啦,人越是紧张越要放松。佟额娘又跟我额娘讲,后宫生活就得给自个找乐子,多去外头转转,跟花鸟鱼虫,山川日月一接触,最能消除身心疲劳啦。”
小团子双手握住胤G的大手,扯了扯他,笑道:“所以,我们不出宫门,就去御花园转转也不错呀。”
胤G望进幺弟一双赤诚的眸中,忍不住错目看向大殿之外。暖阳映照之下,仿佛被一场雪洗净的天空格外蓝,几朵闲云飘过,叫他也难免心生痒意,想要起身出去走走。
对于这种心境上的波动,胤G淡定的将责任都推到幺弟身上:“就你会编排朕!”
话说出口,皇帝通体舒畅,叫苏培盛取了黑狐端罩穿上,又给小幺塞了个铜鎏金手炉,只点了苏培盛和总管太监张起麟往御花园漫步。
小团子身后远远缀着的是银翘和五花,再加上刚被皇帝指派来的赵昌三人。保母宋嬷嬷主要管着咸福宫院内的一应事务,平日里并不跟出来。
御花园的古木上覆着一层棉花絮儿般的积雪,道路上已经清理出来,裸露出各色鹅卵石铺就的福寿禄花纹。
兄弟二人慢悠悠踱着步子,小团子刻意跟在雍正身后,跑去踩他皇兄留下来的浅浅脚印。
胤G在前似有所觉,微微弯了唇:“朕听说,你这几日又不好好去尚书房读书了?”
胤小z缩了缩脖子:“是、是因为秦老给我布置了读书任务。”
胤G脚下一顿,侧过身回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戏谑:“哦?那朕听听你近日都学了些什么,若学得不像话,可得加倍罚。”
小团子一听这哪行,老朱跟老张留的课业就够多了,再加个皇兄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连忙把自己最近学到的知识和观点,举一反三全给胤G汇报了一遍。
胤G默默听着,一手牵着幺弟,很快到了浮碧亭中。
亭下石桥夏日里会盛开满池莲花,如今碍于寒冬,已经结上薄薄一层碎冰。
胤G眼神眺望着池水,心中却满是震惊。
小幺从前是什么水平他心知肚明,正是因此,短时间内能有这么大的变化,才足以令人惊叹其潜力。
这小家伙,竟比他想的还要有些灵气。
这种灵气平日里乍看不显,就像是孩子气。可真正发自内心的接触学问后,他就能观察到常人所不能察觉到的点,然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这话说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如胤G这般经历过人事的,才知道其中难能可贵之处。
雍正看得远,他更希望幺弟能守住这份‘孩子气’的同时,也不磨损个人意志。
他一直担心幺弟灵动有余,坚韧不足。
皇家对于意志力的培养有一万种枯燥的法子,胤G经历过,不愿意让胤z被如此打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便是叫幺弟自愿有规律的正规读书。这种读书,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消遣式的读,而是要形成自个的思维体系。
人在书中攻克重重险阻时,也便是磨炼了意志力。
想到此处,雍正忍不住摸了摸小幺的头:“既然如此,朕就许你在尚书房与秦道然两处交替学习。”
小团子的脸登时黑成了煤窑。
胤G看得一乐,又补充道:“朕每隔半月或一旬来检查,你若没有长进,照样双倍惩罚。”
胤小z:“……”
皇兄变了,再也不是我的好皇兄了。
早知道就不喊他出来散步了!
*
事已成定局,胤z胳膊拧不过大腿。
于是,小团子第二日就回了尚书房里,先挨了朱轼一顿讽刺,然后又稀里糊涂听着讲了一节《资治通鉴》。
朱轼上课就是喜欢听学生讨论,输出观点。今日讲到了“唐纪五十六”――
夫视远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详细。
这话不难理解,意思就是看得远的人不在乎蝇头小利,思虑大问题的人不计较细枝末节。
老朱记仇呀,点名头一个就是胤小z。
小团子起身想了想,又开始举例子了:“就像我去九哥府上请教秦老一些问题,旷了几天课,这就是不在乎蝇头小利,不计较细枝末节嘛。”
朱轼:“……”
朱御史眼角狂抽,胡子气得快要翘到天上了。
这不就是变着法夸他自个看得远,思虑大,讽刺他只看眼前吗?
老朱冷哼一声:“既然阿哥不在乎,便把唐纪都给看一遍吧。”
“……”
可怜的胤小z瞪圆了眼,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情目光。
马上都要入春了,可他怎么觉得四下漏风,好冷好冷呢。
感觉受到伤害的小团子第二日就直奔九哥府上,跟秦道然打小报告去了。
小团子掐头去尾的描述了事件经过:“老朱也太难伺候啦,他讲资治通鉴偷懒不好好讲,让我讲,讲完了还要罚我把唐纪通读一遍。”
秦道然上回知道小团子喝惯了奶茶,就给屋里备上了乳饼。
如今,秦老正笑吟吟听着小家伙讲朱轼的坏话。
一老一少围坐在茶炉边,小团子很快就被分散了注意力,盯着秦道然的动作,感叹道:“秦老,您手上的煮茶工夫可不比蒙古茶房的人差。”
秦道然笑了笑:“老朽不过是班门弄斧,糊弄糊弄小阿哥还年幼罢了。”
一壶热奶茶煮熟了,胤小z吹着气儿尝了一小口,夸道:“才不是呢,阿玛跟皇兄都说我嘴刁,我喝着您煮的奶茶可喜欢啦。”
秦道然被哄着也开心,不过这并不耽误老爷子过问阿哥的功课。
胤小z已经给他四哥讲过一遍,这回再讲只会更熟练。小嘴叭叭就阐述了自己最近看过《鲁班经》和相关小故事的一些感想。
随后,问出了最被他放在心上的问题:“都说公输班称得上是天下之巧王。那为什么,他依然败给墨子呢?”
这说的是《墨子》中的“公输”一则。
讲了鲁班跟墨子演示攻城,墨子以火箭、擂石、烟熏三法阻击了鲁班的云梯、撞车、地道。
秦道然没想到小团子还去找了鲁班相关的书籍看,好巧不巧,找的还是墨家。
老爷子摸着胡子,觉得定是冥冥之中,于是笑道:“这事要理解,就不能脱离事物所处的环境。阿哥去看,此时乃是春秋战国,鲁班从始至终只是一名工匠,而墨子已是建学立说。”
“工匠专注于术,所谓的火箭擂石,云梯撞车都可称为术;可墨家学说却已然形成了自己的道。道与术相辅相成,二者缺一不可。”
“是以,鲁班败的不是术,而是没有道啊。”
胤z还不能完全听懂,却凭着直觉问:“墨家机关术便是术,而《墨子》这本书里讲的便是道,对吗?”
秦道然笑笑,点头:“阿哥聪颖,一点就透。诸子百家学说各有所长,或许将来阿哥通读的书多了,见识广了,也能找到属于自个的道。只是可惜,墨家机关术早已失传许多年了……”
小团子:?
《墨家机关术》不就好好在咸福宫榻上放着吗?
胤小z还没回过神来,九爷便打了帘子进门来。
允K刚办完差事,身上还带着外头冷天的寒气,搓了搓手,使劲捏捏幺弟的脸颊问:“几日不见,小幺长肉了。想九哥没?”
小团子的脸被揪红一块,气鼓鼓凶道:“才没长肉呢!”
允K从前不怎么被康熙看重,少数几次夸奖,也是骑马打猎的时候。如今差事办得好,自己有了大展拳脚的畅快感,整个人都瞧着舒朗不少。只有面对廉亲王时,会生出些许愧疚。
胤小z揉揉自己的小脸,凑近九哥耳边,又是骄傲又是羞怯道:“九哥,我读完了《鲁班经》,秦老考校过,还夸了我呢。”
允K挑眉,看向秦道然:“当真?”
秦道然笑呵呵递过去一杯热奶茶:“小阿哥有悟性。”
允K闻言大喜:“小幺想要什么,只要你九哥能花钱办到的,今个都给你办了!”
小团子被他九哥的壕气震到了,越发坚定了心中信念:“上回九哥说了,我若读好鲁班经,就亲自教我生财之道的。这话还算数吗?”
允K闻言大笑,原来是在这儿蹲着他呢。
小鬼灵精的,搞不好还真是这块料。
允K心中想着,便大大方方与幺弟分享:“当然算数了。九哥今日就能告诉你发家的第一桶金从何而来。”
小团子兴奋凑过去:“哪里,是哪里!”
秦道然无奈地摇摇头,不赞同的看一眼九爷。
允K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盛京老家那头产老山参啊,当年我就是靠着买卖山参先赚了一笔。”
胤z呆若木鸡,半天才打着磕巴问:“是、是卖人参吗?”
允K:“是啊。”
小团子一听,“噌的”站起身,把他九哥拱翻在地,抡圆了小短腿跑远了。只丢下一句:“九哥这个大笨蛋!”
允K:???
作者有话说:
热烈祝贺胤小z喜提山参贩子九哥一枚~
天亮了,九哥该破产了(bushi)
明天见小和慧啦~
哇,大家都是小天使,感谢昨天的投喂,鞠躬~
第38章 38
阿哥脾气上来, 个顶个的不好哄。
秦道然招呼允K去追小阿哥,这位爷是慢悠悠从地上起身,拍拍常服笑了一声:“无缘无故的耍完脾气, 还想跑?爷一声吩咐就给他抓回来。”
看九爷如此幼稚地跟小阿哥玩闹起来,秦道然眼观鼻鼻观心, 决定做一个默默围观的小老头。
天气好嘛,喝喝茶, 看看戏。
小孩子多跑跑出点汗,有益身心健康。
殿外小院子里,可怜的小团子脑海里不知道想到什么可怖的画面,被九爷手下几个人团团围住后,吸溜着鼻涕, 蹲在地上抱头放声大喊:“汗阿玛,阿玛,救我呜呜呜!”
胤小z这是典型的干嚎不掉眼泪,魔音灌耳。
奴才们哪里见过这等耍赖皮的小主家,即便知道他们连阿哥爷的毫毛都没碰着,还是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包围圈中的小团子俨然反客为主, 蹲着缩成一团,成了个凶巴巴的四脚吞金兽。
允K早被幺弟一声鬼哭狼嚎给吓得跑了出来。方才还想着治治这小家伙一言不合把人拱倒的坏毛病呢,这会儿却忘了个干净。
他目中色沉, 喝退奴才们,方才看到胤z小小一团蹲在地上, 抱紧双腿垂着脑袋,分辨不清表情。
九爷没来由的心慌了。于是三步并两步过去, 将人一把捞进怀中抱起:“好了好了, 甭管为了什么, 九哥先跟你认个错如何?你这大哭大喊阿玛的,不知道的还当九哥欺负你了。”
胤小z骤然被抱起来,先是吓得身子轻轻一颤,待到看清是他九哥,才有些埋怨地抓住他衣襟,把头埋进怀里,口齿不清道:“你就系、就系奇虎我了!”
允K有些哭笑不得。
分明是小幺将他撞得坐到地上,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他想说些什么,见跟出来的秦老摇了摇头,食指指着天,笑得颇有深意。
允K骤然想起一桩事。
关外作为龙兴之地,那里盛产的野山参也被当做是“大清王气所钟”的祥瑞之草。
汗阿玛在世时,特意废黜了老满洲们开采山参的权力,将八旗“分山采参制”,转头换成了全部收为皇室所有的“包采制”,后来还嫌不够,又出了一档“参引制度”。
所谓参引制,就是朝廷下发“参票”给官参局,由他们按一定价格雇佣刨夫采参,由此层层赚取利润。
可惜,汗阿玛严令他们这些个亲王贝勒,不准把手伸到这一行当。
下这道命令的时候,允K都已经倒卖过几茬人参了。可是汗阿玛却对他的所作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了这私底下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