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子如临大敌:“佟额娘,你怎么长了这么多白头发!”
佟佳太后闻言,一手下意识抚上鬓边,嘴上戏谑道:“你少叫哀家操一分心,这头发就能多黑几日。”
先帝走后,佟佳氏对于生老病死便已经看得开了。
从她嫡姐和阿玛(佟国维)病逝,再到先帝最后那段日子,佟佳氏熬过来以后,竟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释然许多,看淡许多,也对当下每一日越发珍惜。
因此,这白头发多了,她反倒觉得是一种勋章。
小团子显然还无法看淡这些,甚至从此处联想到了汗阿玛,吸吸鼻子带上了哭腔:“佟额娘,儿砸给您拔掉吧,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佟佳氏默了片刻,笑笑:“好,趁你额娘没来,哀家任你胡作非为一回。”
胤小z正襟危坐,点点头,拍着自个的大腿叫佟额娘躺过来。
佟佳氏在慈宁宫内只是简单地盘发包头,摘去裹着的青绫和绉纱,取了簪子,将盘在脑后的辫子解开,躺在了软靠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母子俩身上,一直暖到人心底。佟佳氏惬意的眯了眯眼,闭目跟小团子道:“你额娘前阵身子不好,你多陪陪她,别叫她担心。”
胤z闷闷“嗯”了一声,手上利落地拔了根银丝。
佟佳氏又道:“哀家身子骨好着呢,少说还能再陪你个二三十年,到时候你可别嫌烦。”
胤小z这回才开心了些,忙道:“才不会呢,我要给佟额娘和额娘拔一辈子的白头发!”
佟佳氏笑了:“那哀家和你额娘就要叫你这皮猴儿薅秃了。”
母子俩人静静地这么一坐一躺着,度过片刻悠闲亲子时光。
陈氏听说儿子回宫,咳喘之症当下就好了大半,收拾收拾行头赶来慈宁宫,一进来就瞧见儿子手里捧着几十根白发。
陈氏怔了怔:“这是……”
佟佳太后笑着叫玉竹给她重新梳妆:“你是自己人,哀家就不避着了。这混不吝的刚回来,就拔去哀家不少头发丝儿。”
陈氏知道太后也在日夜担忧着小幺,默了默,揉揉儿子的脑袋:“怎么还是这么调皮,你呀,可什么时候长大。”
胤小z使劲蹭蹭额娘的掌心,仰头看着她,似乎是清瘦了些,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些。
小团子紧张到:“额娘,听佟额娘说你生病了?叫太医没有啊?”
陈氏捏捏他脸蛋:“已经喝过药了,额娘都好多了,你这一回来,额娘明儿个就好全了。”
母子俩说着体己话,没一会儿,佟佳氏也从里头重新梳妆出来,笑道:“还算这混不吝的有孝心,带了许多糕点特产和小玩意儿回来,玉竹分成两份,咱们各一半,待会儿回去给你带上。”
陈氏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欣慰,谢过恩,看不够儿子似的。
和慧刚从端柔和淑慎两个姐姐那里回来,陡然看到幺叔,激动地原地转了个圈圈。
胤小z特有幺叔范儿的张开怀抱:“小和慧!”
和慧忙扑上来:“幺叔!幺叔你回来啦!”
一只转圈圈,顿时变成了两小只一起手拉手转圈圈。
胤z做幺叔的怎么会忘记给侄女们带礼物呢,银翘会意,很快就送上来一只小箱子,里头装满了宫外的女孩子们喜欢的香膏头饰话本子。
和慧兴奋极了:“幺叔太好啦!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幺叔~”
胤小z挠挠头,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呢。
佟佳氏跟陈氏相视一笑,一个小混蛋带坏了侄女,自个都没意识到。
陈氏的身子到底还没恢复完全,稍微坐了一会儿,便被胤z送回寿康宫。
小团子今个累得不行,回了宫中,草草用了些粥饭就睡下了。
一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他才听到了赵昌进来传话――
“皇上叫您今个不必去西配殿习字了。养心殿一早就召了年羹尧进宫,不知里头说了些什么,年大总督如今被留用京师,打发去朝阳门暂任城门吏了。”
胤小z惊呆了。
年大爷改去看大门了?
那隆科多碰上了,两人岂不是要打起来?
作者有话说:
热烈恭喜朝阳群众年大爷,可以时刻盯着不法分子隆科多啦!
第80章 80
朝阳门瓮城门洞左侧墙上, 刻着一束谷穗儿。
这座东面的城门,是燕京到通州的要道,被称作“粮门”。
以往, 漕运的南粮粮车要入城,都得从这粮门里过。
尤其是到了每年正月二十三的“小填仓”和二十五日“大填仓”, 燕京城里的粮商米贩齐齐出动,海运仓、禄米仓等九仓也是一团乱, 守城吏带着底下的护军营官兵,且得忙着严查好几日。
年羹尧这回就是被发配来做这份苦差事的。
胤G召年大总督入养心殿时,话说的模棱两可,把火烧到了隆科多身上――
“此番朕秘密前往河南清查贪官,京师谣言四起, 叫你受到蒙蔽,朕不怪你。爱卿救驾之心,朕已然明了。”
随后,雍正话锋一转:“朕虽然清楚你的心意,可隆科多那头却挡不住,此事朕已命人彻查, 水落石出之前,还得做个样子暂且罚你几日,不会太久。你跟贵妃一年到头不见面, 这回便当是休息,在京中多留两日。”
当夜, 就有了“年羹尧暂代朝阳门守城吏事务”的旨意。
年羹尧此番栽跟头,可算是彻底记恨上了隆科多。
他是从庶吉士一步一步爬起来的人, 从前入朝鲜做使臣, 都能平安归国, 后来在驱逐准噶尔时也立下汗马功劳,叫圣祖爷看到了才兼文武的一面。
一个小小的城门吏,有何做不得?
燕京城的天还未明。
年羹尧头戴凉帽,荆褐色长袍上头一件蓝马褂,已然换了守城兵的服饰来上任了。
他腰上缠着九龙袋,火绳火药壶等物,一把腰刀横插在后头,胳膊肘拄着前明制式的鸟枪,坐在草棚里监工。
太阳还没出,正月又已经过去许久,这会儿还算闲着。
年羹尧斜一眼手下小兵,粗声粗气问:“除过守着朝阳门查粮车,还得做什么啊?”
都是在天子脚下当差的,哪个没点见识。只不过如年羹尧这般人物竟然来做守城吏,小兵还真没见过。
他吓得腿抖声颤:“回爷的话,咱们护军营主要就是防守外九门,巡逻、警戒和卫戍,除此之外您还得掌管门钥……”
年羹尧听着这些就烦,打断问:“隆科多来了我是不是还得行礼?”
那自然是的。
虽说您是护军营下头其中一个门的守城吏,而九门提督是步军营的头儿,可人家隆科多一开口,别说是你护军营了,八旗大营和绿营都调得。
这简直就是大鱼跟小虾米的区别啊。
小兵硬着头皮,哼唧着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回了年羹尧的话,这位脸登时臭的不行。
哼。
幸而他早有准备,不然今个这口气咽不下,可能就得直接气死在城门前头。
年羹尧从怀里一抖擞,亮出一件儿黄马褂。
底下的人慌慌张张跪了一地,心中叫苦不迭。娘诶,这哪里是来填缺的,分明就是要找茬九门提督的架势啊!
年羹尧不管这些,穿上他的黄马褂坐等隆科多。
这孙子,知道了自己被罚来当个守城吏,想必会过来踩一脚,他先穿上总没错。
年羹尧往长凳上一坐,等到了晌午,还没等来隆科多,先来了个胤小z。
小团子借着查看庄子的由头出宫来,就想一睹年鱼鱼的看门大爷风采,连二筒都嚷嚷着要来瞧一瞧。
小家伙仰头看着这位外戚重臣,想到福慧那张萌呆呆的小脸,再对上年羹尧大胡子怒目相视,不由的摇了摇头:“老年,你这样一点都不和蔼可亲,把人家都吓跑不敢进城啦。”
年羹尧统共都没见过几回小阿哥,便是见过,也被他忘到了脑后。
甫一见到小团子,还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呢,就被劈头盖脸一顿嘲,年羹尧有情绪了。
他皱眉道:“谁家的小孩,赶紧拉走!免得爷心情不好收拾一通。”
胤小z眨巴着眼,食指指向自个儿问:“你说我吗?”
“废话!”
“唔,你不认识我啦?”小团子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关系来,“福慧管我叫幺皇叔,管你叫舅舅,那……我们两个岂不是兄弟啦?”
胤小z惊呆了。
他不太想跟年鱼鱼做兄弟啊,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年羹尧反应过来这是谁,心情有些复杂。
他没拿这小家伙当回事儿,手上虚虚一拜:“原来是小阿哥,臣可不敢与您称兄道弟,还请阿哥莫要拿臣取乐。”
胤z不解:“没有取乐哇,不叫兄弟叫什么呢?你这个人可真挑剔。”
年羹尧:“……”
不过是个无知小儿,讲起话来怎的如此气人?
他看在福慧的面子上,没有跟这小人儿计较,打发道:“阿哥出宫做甚,快快回去吧。臣还有要事,不能陪着阿哥嬉闹。”
小团子撇撇嘴:“听说你来守城门,福慧跟年贵妃担心呢,我就溜达出来替他们看看你。”
胤小z撅着屁股爬上长条凳另一侧,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年羹尧大腿。
“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喊你年老弟吧。我方才在远处都看你好半天了,你换上个黄马褂以后,就坐在这里发呆,还能有什么要事啊?”
年羹尧对胤z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无语,最叫他无语的是“年老弟”这个称呼。
他跟皇帝论起关系还是大舅子呢!
还没来得及回话,胤小z使劲儿一拍年羹尧大腿:“我知道啦,年老弟不会是在等隆科多吧?”
年羹尧被戳中要害,脸上无光,拿个后脑勺对着小团子瓮声瓮气道:“做什么也犯不着跟个阿哥汇报。”
这就是年羹尧傲慢无礼之处。
旁的人若是知道是雍正身边最得宠的幺弟,怎么也会看在圣上的面子上,对胤z客客气气的。
可年羹尧偏不。
他眼里就没有什么天子宠臣,再宠的弟弟到他这里,都不过是个光头阿哥。
胤z反而这时候才觉得这人好玩。
从前在宫里,他就知道六宫娘娘和膳房奴才为何卖他好脸色。
这回终于碰上个骨子里傲慢到看不出主子眼色的,而且还不是老朱那种学究,登时觉得有同好了。
小团子双手撑在桌子上,一张小脸搁在掌心里,晃悠着小脚丫陪着年羹尧一块等。
年羹尧是等着找茬,他是等着吃瓜。
没多会儿,年羹尧再度开口赶他离开时,隆科多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了。
坐到九门提督,一等公加太保的份上,根本用不着亲自巡逻。可隆科多今儿个还是来了。
不仅要来,还得盛装耀武扬威的出场。
隆科多这是要逼得年羹尧暴跳如雷,才好探一探这人的底,看看是不是跟皇上在一起唱大戏。
事实上,隆科多心中隐约明白,从年羹尧反身回京救驾起,这人就不能拉拢了。
草棚里的黄马褂十分晃眼。
隆科多远远瞧到冷笑一声。黄马褂又如何,顶多免了他行礼,公职上头犯了错,可不还得挨罚?
隆科多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特意穿了一身九门提督的“职官胄”。
像这样的甲胄,都是石青缎面,布里是蓝色的,中间敷一层铁E(铁片),衣衫外表布满银钉。
这么一身铆钉装,时髦得不行。乃是满清特供给领侍卫内大臣、八旗都统、直隶总督、巡抚等级别的大臣穿的。
年羹尧被罚之前也有资格穿,如今就不行了。
隆科多率先勒马,假笑道:“哟,瞧我这眼神,大老远都没认出来。年大人今个头一天当值,怎么这是不适应?”
年羹尧把杯子里的凉茶泼出去:“我何时说不适应。”
“黄马褂”对上“职官佟薄
一个在马背上,一个翘着腿坐在长凳上喝茶,谁也不让谁。
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两个人就要掐起来,偏偏都笑面虎似得没有动作。
胤小z等得都要打哈欠了,索性手藏在桌下,偷偷叫二筒把剩下的一包黄瓜味薯片拿给他。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年羹尧跟隆科多的对视。
小团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不自知,“咔哧咔哧”的脆响声不断从嘴中传来,两颊还鼓起两个大包。
猛塞了一大堆,小家伙被呛住了,年羹尧还没反应过来呢,手上已经连忙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胤小z是一点也不客气,就着年鱼鱼的手就给喝完了。
小家伙长舒一口气:“多亏了年老弟,隆科多刚才你那眼神可恐怖啦,,我都不小心呛住了。”
隆科多:“……”
什么情况,怎么哪哪都有你?
而且年羹尧怎么又成你老弟了?又不喊舅舅了?
隆科多收敛好过于狰狞的表情,冲胤z一拱手:“小阿哥怎么也来这朝阳门?”
小团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来看看老年的热闹!”
“怎么,隆科多你也是啊?”
年羹尧:“你不是……”来帮我妹妹瞧瞧吗?怎么一套一套的!
年羹尧话没说完,被塞了个薯片,只好闭嘴了。
隆科多此人在男女关系上不要脸面名声,可官途上,却是有些伪君子的。即便里子再黑,他表面也要装作是白的。
他当即否认道:“阿哥这是哪儿的话,不过是顺路巡查,问一嘴……也是职务所在。”
胤z:“那你问完啦?”
“……”有你这个搅屎棍子在怎么可能问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