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搭在奚言的椅背上,故作轻松的笑笑:“当然,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会更享受一些。”
心里的那种不安加剧,奚言知道孟琳是在宽她的心,她回过头看她一眼,两人相视笑笑。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爱人。
此时此刻,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能比她们更理解彼此的感受了。
孟琳拍拍奚言的肩,离开书房,奚言重新转过脑袋继续备课,却被电脑下方的一个弹窗惊出了一身冷汗。
该来的总会来。
先于她收到许泽南报平安的消息之前,她先在主流媒体上,看到了这样冷冰冰的报道。
【斯里兰卡发生恐怖袭击事件,已致多人死亡】
按照真正的事发时间,这其实应该是昨天晚上的新闻了,奚言点进去这条新闻消息,果然看到了时间标记是昨晚。
在这个大的新闻标题之下,还有一些相对应的配套新闻标题。
【遭受武装分子蓄意袭击,某跨国集团董事长已秘密抵达斯里兰卡】
【斯里兰卡当地警方已介入,仍有部分人质被困】
……
奚言一一点进去这些新闻内容,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研读,但看完以后,她发觉除了心思更沉更重以外,对她没有任何其他的帮助。
她宽慰自己,或许他没出现在新闻上就是好事情。
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
这几天,相关的新闻报道不太多,断断续续的。
白天奚言正常上课,下班以后也不能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情绪的异样,忍得还是挺辛苦的。
她胃口不太好,孟琳变着法子给她烹饪特色的菜,像哄小孩子一样,从颜色搭配到摆盘都花尽了心思。
不忍心让孟琳的心思白费,奚言会勉强吃一些下肚,有时候她在想,她其实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那类人,和他那样的完全不是一类,生活在太平盛世下,平平淡淡的生活,家庭和孩子,日子和烟火,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而如今,这样的平平淡淡因为孩子爸爸身陷险境,她的幸福感已摇摇欲坠。
她大概能想起来,这与她和他当年分手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当时分手的时候,她以为他只是出国留学深造,他踩在太平盛世,醉心于他的研究和学术,他那样有能力的人,他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所以,她从未为他感到过担心。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在离开她以后,也选择过这样的几年颠沛的生活,她一直以为,他那样的人,是该在繁花锦簇的世界里一直好好活着的。
那她希望,他们的女儿能够像他一样。
在繁花锦簇的世界里好好活着。
所以她才给女儿取名叫小繁的。
……
这天,奚言临睡之前,收到一条跨境短信。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平安】
忍在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失了控,心头压着的大石落地了,眼泪也随之流出来,落在了地上。
他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为了让孟琳也能踏实的睡上一晚,奚言平复了心情之后,给孟琳发了条微信,告诉她这件事情。
孟琳的别墅离这儿远,她这几天住在楼上,奚言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原来,许泽南在刚知道奚言住这儿的时候,就让他的秘书打听买下了楼上的房产。
但他一直都没告诉她,大概也是脸皮厚的想蹭她的床睡。
奚言想,有钱挺好的,有钱想在哪里买房子,就在哪里买房子。
她实现了和父母一起住,哥哥住在楼下,爱人住在楼上这样理想的距离。如果……如果,她的爱人不用背负那些社会责任就好了,她愿意让他蹭一辈子的床睡。
孟琳收到她的微信,回复她,没事就好。
他没事就好。
奚言还想跟许泽南再说几句话,她回复那条跨境短信:【你怎么样了?处境难不难?】
但许泽南没再回复。
想到他如今的处境不能够及时回复,只要他能收到她的消息,回不回复不重要,奚言又发了一条。
算是她对他的嘱托。
【你要平安回来。】
【我会等。】
她收起手机,难得睡了个安稳觉。说是安稳,和她以前的睡眠质量肯定不能比,睡一会儿就突然醒来,继续睡又继续醒。但,确实在这样的背景下,能拥有这样的睡眠质量,已经是很难得了。
令奚言意外的是,她以为不会有回复的那条短信,三个小时前,还有一条回复。
【嗯。】
陷于险境和危难之中的人,他的承诺无疑是给险境之外在等他回来的人,注了一针强效的镇定剂。
因为有了他的承诺,奚言的日子渐渐开始恢复正常。
她继续上课,继续和孩子的奶奶一起照顾孩子,她父母打了视频来看孩子,她给他们也是一样的说辞,她说孩子爸爸出国视察工作了。
母亲于是悄悄问她,她和孩子爸爸两个人的感情如何了,奚言回答说,如果他想跟她结婚的话,她不会拒绝的。
母亲于是心里有了数,奚言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和许泽南的母亲加上了微信,在某一回她们视频的时候,奚言意外听见,她们已经聊起来什么时候正式见面吃个饭了。
奚言听了脸红,私聊母亲。
【我跟您说的心里话,您怎么还给我泄密了。】
【您怎么还上赶着,许泽南会觉得我不值钱的。】
【结婚这种事情肯定要他主动的。】
母亲回复。
【你想太多。】
【我们只是老姐妹觉得投缘,想一起吃饭而已。】
奚言忙关了手机。
手机还没换,碎了屏的手机屏幕手感不太好,有些割手。
坏掉的手机用了快半个月了,他也该快回来了吧?
-
周五下午,六年级六班,上完最后一节课。
下课铃声响起,奚言刚好在黑板上写完最后的板书。她拍拍手上的粉笔屑:“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周末愉快。”
“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
奚言走到教室里的水池边冲洗手指,打算洗干净粉笔的笔灰再下班。
手一不小心被水龙头上的金属凹凸处划了一下,她从小娇生惯养的日子过惯了,皮肤嫩得很,这一划就划了道口子,鲜血汩汩而流了。
她不是怕疼,她只是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也不是迷信,但这样的生活背景下,她需要一些精神信念来支撑她日子是向好的,而流血无疑是不太好的兆头。
果不其然,奚言甚至没等手上的粉笔屑被冲掉,两步重新走回讲台上,低头看自己已经静了音的手机。
她的手撑在讲台边沿上,手指尖往下滴着水。
也流着血。
血与水混着往下滴。
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心里的痛才是真痛。
碎裂难修的手机屏幕上,背景图片仍是她和两个孩子的合照,而悬浮在背景图片上方的文字,是各大主流媒体,都在推送的这样的新闻消息。
【跨国集团遭袭,多次发生连续爆炸】
【跨国公司惨遭恐怖袭击,死亡人数升至31人】
【斯里兰卡恐怖袭击,令跨国企业胆颤心惊!】
【恐怖袭击,跨国企业的噩梦!】
……
【科技巨擘赴约恐怖分子后失联】
【某知名跨国集团创始人、董事长至今下落不明】
某知名跨国集团创始人、董事长至今下落不明。
奚言是在读到这一则新闻标题时,控制不了情绪,眼泪像雨水一样,又大又急地砸下来的。
滚烫的眼泪砸在裂痕的手机屏幕上,奚言撑住讲台的手臂失去了力气,她慢慢地蹲了下来。
因为是周五,教室里的学生走掉了大半。
只剩下少部分同学还在教室里,值日或者等结伴的同学、等来接的家长,氛围轻松自在。
奚言听不见学生们的嘻笑声。
她的耳朵、眼睛、鼻子、咽喉全部被堵住了。
只剩下那一句。
某知名跨国集团创始人、董事长至今下落不明。
第105章
一声不重不轻的男声在教室里面响起。
有些霸道,又有些野蛮。
“都他妈给我闭嘴。”
瘦瘦高高的胡张艺将自己身上穿着的校服脱下来,兜头朝着奚言脑袋罩下去,替她挡住她的难堪和失态。
他挡在她身前,朝着教室里剩余的同学吼一声:“识相的,都给我赶紧滚出去。”
教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静悄悄的。
有值日的同学小声抱怨了一下:“可我地还没扫完呢。”
胡张艺一个冷眼,咬着牙道:“老子替你扫。”
那小同学便调帚一扔,书包肩带一提往外跑远了。
“奚老师,她……”
又有同学斗胆问一句。
“别问,你帮不了。”胡张艺捡起调帚,说:“出去以后管好你们的嘴。谁乱说,我撕烂谁的嘴。”
教室里的人,一下子作鸟兽状,全部散空了。
胡张艺将前后门全关上,随便从哪位女同学的桌肚子里拎了包纸巾摆在奚言面前,声音低下来了很多:“奚老师,你哭吧,人都被我赶走了。”
奚言听见了这句话,她开始失声痛哭。
有时,她也懊恼,为什么她明明这个年纪了,可还是承受不了悲恸,为什么她不能像他一样隐忍坚强?
她想起,他曾经说过,你这样的人共情能力强,能理解别人的苦痛,也会让别人共情到你的苦痛,哭,没有什么不好,哭出来了,情绪发泄出来了,你就不会觉得那么痛苦了。
……
奚言在那边发泄情绪。
胡张艺束手无策,这要是他妹妹,他早就丢了她自己走了。可偏偏她不是,她是唯一一个觉得他还有救,唯一一个相信他能考进年级前两百名的老师。
胡张艺心烦意乱地拎起把苕帚在教室后排瞎扫,他哪里有耐心扫地?但想想,他如果不扫,下周一班里的卫生可能会挨批,他又有了几分耐心。
胡张艺扫完地,走到讲台上擦黑板。
擦完黑板,又湿了块毛巾擦讲台桌。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奚老师的手机,她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胡张艺眼睛一扫就扫到了那些新闻推送。
胡张艺用自己偷偷带进教室的二手手机搜索了一下,详细的新闻报道。
没有指明道姓,但最年轻的**富豪榜上排名靠前的亚洲企业家、科技新贵这样的字眼已经很有指代性了。
胡张艺掀开罩在她脑袋上被她哭湿掉的校服外套,说:“这上面只是说,你朋友只是下落不明。”
“不是朋友。”奚言哭掉一些情绪,此刻也顾不上宽慰她的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她抽噎着道:“他是我孩子的爸爸。”
胡张艺嗤笑了一声:“你孩子的爸爸如果不回来了,你等我成年,我给你的孩子当后爸还不行吗?我从小就有带孩子的经验啊。”
奚言不吭声了,有些被无语住。
“你是担心我像饿我弟那样饿着他们?”胡张艺明显没有哄比自己大一轮半女人的经验:“我答应你,我不会的,我肯定好饭好菜的伺候着他们。”
奚言抿唇,擤了下鼻子:“我的两个孩子就比你小五岁,你觉得二十岁的男生给十五岁的男生当后爸,合适吗?”
胡张艺摸了摸鼻梁:“……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不都是为了安慰奚老师你吗?”
奚言的情绪哭过去一阵,她还能分出些心思来教育胡张艺:“男孩子不要总是随口说说,说话要算话。”
胡张艺给她从饮水机倒了杯水,折回来问她:“那你孩子的爸爸,那个企业家,他说话算话了吗?”
“算的。”
“那他出国之前答应你了,他会回来吗?”
“答应了。”
“那你在哭什么?”
奚言的情绪止住。
是了,这都是新闻,林周说新闻都是博人眼球的。
他既然答应了她,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她该相信他的。
她不该自乱阵脚的。
……
奚言情绪发泄过一阵,回家时,能尽量平静。
孟琳还是平常一般的慈态,她做了一桌饭菜,奚言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但也还是有强迫自己下肚。
不管如何,她总不能让一个老人家去独自承受将来有可能要面对的一切。
她想,她也要像他一样,撑起自己的双臂,顶住这快要塌下来的天。
她给那个跨境号码又发过去一条短信。
【你答应我你会回来的。】
【我会等的。】
晚饭后,林周来了。
林周一来就恨不得要扇自己。
“对不起,言言,是我乌鸦嘴。我不该酒后说那种糊涂话的。”
奚言摇摇头:“他答应我他会回来的。”
两个人听到门外有玻璃杯掉在地上的声音。
奚言忙开门跑出去,是孟琳打翻了本来要给她们送进来的牛奶和水果。
孟琳听到了她们的谈话,问:“新闻已经有报道了吗?南南,他怎么样了?”
奚言别的不说,只坚持道:“他答应了我他会回来的。”
孟琳点点头,有些失神。
这就要拿了苕帚去扫地上的碎玻璃片。
奚言说:“我来吧。”
林周说:“你们都去休息,我来。”
……
因为担心奚言,林周今晚没走。
她照顾孟琳住下,奚言没同意孟琳一个人去楼上住,就让她睡在她们隔壁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