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并不像是光屏上的投影，是半透明的、是虚拟的，他看起来与真正的、活生生的人无异。
老翁低下头，注视着西斐尔。
“你的身体得以净化，性情虽尚未回到从前，但也比最初堕落时要好上许多。”
他满意地说：“你重新获得了永生的权利。”
西斐尔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永生？”
“你听说过‘神明’吗？无论是哪一个世界，总会有关于神的传说。他们开天辟地、无所不能、长生不老，拥有着凡人无法想象的力量与无上的权柄。”
老翁捻了捻胡须，神色看上去有些得意，笑着说：“我们就是神，跳出轮回的神。”
“你拥有着纯粹的光明血脉，是众多世界中得以被挑选进入‘光明派’的幸运者。这个门派的弟子极少，个个却都十分不凡――噢，我记得还有与你同族的光明精灵。等你来了，你可以去他的殿堂里与他见见面。”
他说完，乐滋滋地低下头，等着精灵的神色产生变化。
这份指引者的工作最有趣的就在这里，每次他高高在上地来接引这些新人来到神界的时候，总会看到他们精彩的表情。
――毕竟那些感激涕零的神色总是比神界中那一张张无趣的死板面孔要好玩许多。
他耐心地等待着，眼前的精灵却没有如他预想中一般露出欢喜的神色。
那双如太阳般的金色眼睛中也并无狂喜，精灵低声问：“那么，艾卡西亚呢？”
――留影珠中未曾记录的收场，他的故乡艾卡西亚，究竟迎来了什么样的结局？
“艾卡西亚已经崩坏了，”
老翁随意地说：“那个世界并非原生世界，而是一位新人的试验品。那些新人的程序中总是会出现许多错误，出现了无数异世界通道的艾卡西亚便是如此。”
他说了许多，而精灵尖长的耳中只听到了第一句话。
“……毁灭了？”他的声音愈发低了，喃喃着重复，“他们前往的‘避难所’呢？”
“我并未曾注意过那个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艾卡西亚确实不存在生命了。”
西斐尔沉默了下来。
房间中安静极了，漂浮在留影珠上的老翁等了又等，终于露出了焦心的神色，追问道：“你马上就要与我们离开，成为至高无上的生命了。可你怎么看起来半点儿也不开心？”
西斐尔的脸上确实没有什么表情。
当黑暗彻底从身体里褪去，那张面容便变得与从前相同。他确实拥有神明一般的容颜，圣洁、美丽、俊朗，如同高天上的月亮，又像是夺目的太阳。
但他的眼中并无从前的悲悯，在得知自己的故乡再无生命之后，那三千天来始终没有消失的，微弱的、隐约的光亮也终于暗下，只余彻首彻尾的冷漠。
“离开？”精灵再度重复，声音也毫无波澜。他说：“我不离开。”
房间中再次陷入安静。
老翁雪白的眉毛似乎隐隐抽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
西斐尔站了起来。
“我对你刚才说的话并无兴趣，”
脚踝上的银链轻轻作响，他往留影珠走去，面无表情地说：“也不愿追求永生。”
那个陌生的苍老人类张开嘴，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西斐尔已经握住了那颗珠子。
留影珠上的一切都消失不见，那与活人无异的身影骤然消失。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客厅里坐着熟悉的身影，在听到门开启的声音时，却没有回过头。
“……小西，你是不是要走啦？”
她眼前亮着屏幕，脑袋正垂着，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西斐尔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语气并不低落。
“马上就要到我的生日了，在你走之前，我给你做蛋糕吃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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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在完成净化西斐尔的主线任务之后，叶闻笙解锁了精灵线的最后一个任务。
【主线任务：[最好的朋友！]
任务详情：恭喜玩家！您成功帮助光精灵西斐尔走出了噩梦。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与精灵相伴的这段旅途也终于迎来结局，但您永远获得了西斐尔的友谊。
任务目标：为精灵饯行。
任务奖励：[功德点]X1】
看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叶闻笙着实愣了一下，心脏也仿佛突地一跳。
――她知道西斐尔迟早要回到艾卡西亚大陆，也知道离别终将到来。
这段无人知道、无人相信的异界之旅也会迎来结局，她甚至曾经想过，等到她更年长一些，她会与自己的孩子讲述这些故事，像是在描述一个神奇的童话。
只是她确实没有想到，离别会来得如此之快。
叶闻笙抿起嘴唇，她确实感到有些伤感。
……明明好像也没有过去多久。
西斐尔要回到他念念不忘的故乡去了，对他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叶闻笙收起自己的那点儿不舍，站了起来，转过身。
她让自己露出欢喜的笑，而这笑容在她看见西斐尔的面容时微微一滞，终于变得真实了些。
“小西，你变回原本的模样了！”
白发金眸的精灵站在她的身前。
从前在见到他的第一面时，叶闻笙就曾经想过，如果这只精灵拥有着金发雪肤，那他的长相五官就会令人想起雪山上的高岭之花，有种神圣的、不可侵犯的美感。
而当留影珠中的大祭司走进现实，叶闻笙才发觉，有些容颜在亲眼看见时才更加震撼夺目。
十级美学追求者被这堪比女娲得意之作的脸被震撼到了，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西斐尔微微捏紧的手指，与绷紧的下颌。
片刻的安静过后，精灵再次开口。
“……你要让我走？”
叶闻笙回过神来。
“你已经完全痊愈啦，”情绪从看到神颜的震撼中脱离，又回到之前那种闷闷的状态里。她抿了抿唇，尽量轻松地说：“我也是时候兑现我的承诺，放你离开了。”
兑现她的承诺。
西斐尔完全无法去想她口中的“承诺”是什么，他此时的脑海中一片乱麻。
她要放他离开。
在那一刹，西斐尔忽然就想到了从前发生过的一件事。
艾卡西亚大陆有许多鸟类会在冬季迁移，每当寒冷的季节来临，神殿中的花窗上总会被鸟撞出裂痕。
有一天，一只鸟撞上花窗，掉在露台上。
那时艾卡西亚的状况还不像之后那般恶劣，他还住在神殿里，看到那只鸟，便将它救了起来，随手救治。
那只鸟很快便恢复了健康，他想要放它离开，它却不愿。
“它看起来很喜欢您，”神殿中曾有生灵笑着说：“就连这种没有灵魂的鸟畜都能够被大祭司大人您所吸引。”
他听到了，却不以为意，也并没有再关注那只鸟的去向。它或许呆在了神殿中的某个角落，或许离开了――他不知道，也不会对自己随手救治的一只鸟投入过多的关心。
――而此刻的一切，都仿佛他的记忆在重演。
“我……”
西斐尔开口，声音有几分干涩，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法说下去。
就像那只鸟一样，他留在这里，只能依附着她生活。吃主人给予的鸟食，喝主人给予的清水，
他或许与累赘无异。
他可以拒绝那个陌生人类的邀约，但他要怎么拒绝她的一句“你要走了”？
“你怎么了？”
她如此询问，似乎发觉了他的异常，眉眼间满含关心。
那目光令他心生向往，西斐尔深吸了口气，仿佛鼓起了浑身的勇气，嘴唇终于微微张开。
“我――”
他的余光忽然注意到了什么。
嗓音于是便卡在了喉咙里，西斐尔的瞳孔猛地缩紧，仓促地转过身，说：“没什么。”
叶闻笙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精灵这副模样明显就是有什么心事，只是他目前似乎并不愿意说。叶闻笙想了想，还是决定尊重他的选择，没有追问。
她回到餐厅中，准备自己承诺的蛋糕。在厨房机器人帮忙打发奶油的时候，看了一眼游戏背包。
完成这项任务之后，她获得了一枚天赋石。
背包里现在一共有三颗天赋石，还有两颗水晶许愿石，她都没有使用。
或许是因为过于年幼时就遭遇了最悲伤的离别，她对“分别”这件事总有些心理阴影。“如今与你说再见的人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与你见面”，这种事每次遇到的时候，心中总是会觉得沉甸甸的。
没抽掉的这些石头现在正好可以帮助她分散注意力，叶闻笙轻轻叹了口气，戳了戳天赋石，点击使用。
【恭喜您获得[药师]天赋X1！】
【[药师]天赋界面已解锁，快去看看吧！】
右上角的图标一栏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图标，叶闻笙没什么心情去仔细看，又再次点击抽卡。
【恭喜您获得[药师]天赋X1！】
叶闻笙：“……”
她看着游戏光屏，又戳了戳天赋石。
【恭喜您获得[药师]天赋X1！】
叶闻笙：“……”
她有点儿没力气吐槽了，又点了点自己的那两枚水晶许愿石。
【恭喜您获得[能源石]X1！】
【恭喜您获得[小木篮]X1！】
叶闻笙：“……这都是什么啊！”
在非紧急关头或剧情点抽卡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失去系统的黑幕，她的非气就完全彰显出来了。
抽的这一波卡完全没能让自己解压，叶闻笙再次叹了口气，关掉了游戏光屏。
仓库里有很多现成的小蛋糕，她这次准备亲手做一个。她的厨艺没有大哥那般好，但做蛋糕还是有一手的――全家人的生日蛋糕都是她自己做的。
这个蛋糕她做得精致了些，也耗费了更长的时间。等蛋糕做完，她从后厨里出来，看着精灵坐在餐厅的桌子边。
他似乎正在发呆，一双灿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安静的、空荡荡的一片。
叶闻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蛋糕放在桌上。
明明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了，西斐尔看起来却半点都不开心，叶闻笙甚至能够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悲伤感。
她想起了在上次留影珠里所看到的景象，或许艾卡西亚现在就只剩下那一个小岛的人了，西斐尔正在为那些死去的同伴感到难过。
她轻声唤醒出神的他：“小西，吃蛋糕啦。”
西斐尔的目光猛然聚拢。
在乍然看到叶闻笙的时候，他并不像以前那样，眼神立即躲闪开来，仿佛很不好意思的模样。这回他的眼睛看着叶闻笙，涌动着许许多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悲伤。
叶闻笙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浓郁的，挥散不去的悲伤。
她不知道留影珠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样的精灵。最后她只能切了一块蛋糕，递到西斐尔的面前。
“尝尝看吧？”叶闻笙说：“除了我的家人之外，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蛋糕吃呢。”
这句话令西斐尔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拿起餐匙，挖了一勺糕点，将它放入口中。入口的味道分明软绵香甜，他的舌尖却泛起酸涩的滋味。
他的故乡已经毁灭，是她将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他失去了艾卡西亚，如今也要失去这一片小小的避难所，在偌大的世界中迷茫徘徊。
她在问他：“好吃吗？”
其实西斐尔根本尝不到蛋糕的味道，却仍旧机械性地点了点头。他看见她在他颔首之后露出了欢喜的笑，像是很是高兴。
……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他的情绪？
他会在意一只鸟是否喜欢它所获得的鸟食吗？
“你只是累赘，应该识相点离开”、“她或许待他并不像是在待一只鸟，她对他不同”，他的脑海变得混混沌沌，两股冲动在身体中来回撕扯。
精灵的嘴唇紧紧抿起，弧度平直的唇因用力而下抿，唇瓣变得毫无血色。
“喜欢就好啦，”她还在说，顿了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我给你带一点儿神奇的信鸽吧？到了那边，你还可以给我写写信，跟我说说那边的情况。”
西斐尔猛然抬起眼。
一股冲动因她的这句话压过另外一股冲动，他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掐着掌心，又听到她开口。
“……如果以后还能再见面就好了。”
“你们的世界有那么多魔法，会不会有什么通向异世界的传送门？啊，我记得我在商店中好像看到过传送门一类的东西。说不定到时候我可以去看看你。”
“你应该不会忘记我吧，小西？如果你把我关在神殿门外不让我进去，我可是会生气的。”
一字一句，这么一段段话，如同磅礴大雨，打在他的心中，那因干旱而无法生长的嫩苗破开了土地，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成长。
冲动涌到喉口，终于抑制不住。
“……请，”
他张开口，声音意外地干涩发哑。西斐尔掐住掌心的手指愈发用力，仍然将话说完。
他恳求般道：“请让我留在这里。”
叶闻笙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