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离开后,王承柔对清心说:“你呢,可有打算?”
清心眼睛瞪得大大地:“我不走!奴婢永远跟着您。”
王承柔点头:“好,你跟着我。”
这时,管青山的人抬着李肃的棺椁,要出元尊殿,与正要进殿的公主相遇。张安眠看了管青山一眼,问了他一句:“要抬去哪里?”
管青山神色一慌,但马上稳住了:“主上生前有吩咐,属下自会按他说的办。”
“我问你去哪?”公主不怒自威,倒有几分主上的气势。
管青山答:“圣康殿。”
张安眠:“那里?呵,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吧。行了,别那么紧张,你去吧,与我无关的事我还能拦你不成。”
管青山离开,与公主错身而过,驸马对公主言:“殿下果然猜对了,圣上真的薨了。”
张安眠:“呆会儿少说话,过后见了南边来的,更要把嘴给我闭上。”
驸马听话地道:“是。”
二人进到殿内,张安眠和驸马与王承柔行礼,王承柔道:“你们随我在这殿中,待乱局结束一切明朗后,再回该去的地方。”
张安眠进屋看到桌子上有长剑短剑,还有一桌子的酒菜,好不热闹,她让驸马去到偏屋,只剩她与母亲后,她问:“他,是怎么死的?”
王承柔眯了眯眼道:“毒酒,自己喝下去的。”
张安眠又问:“母亲你说,他会不会还留了一手?”说着望向桌子上的宝剑,“你没补上一刀?”
王承柔:“没有。”
张安眠:“要我是您,我肯定会这样做,不然我可不安心,凡是令我不安的还是我亲自来灭最保险。母亲,你错过了最佳时机。”
不知怎地,王承柔脑中回荡着李肃那句话,“不要信他们,离他们远一点“。她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摇散,抛出去一样。
她们一直等到黄昏,忽然,外面那些黑衣人一下子消失在院中,张安眠道:“他们是李肃留给您的人?”
她语气里有羡慕的成分:“他其实完全不用这样,至少不用防着我,这世上不是只有他爱您,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对我怎样我心里是清楚的,我怎么可能会害您。”
张安眠这话刚说完,外面就有了动静,进来之人于王承柔来说是熟人,曾经没落王朝大禹的总管太监,张宪空的义父,宋卫。
圣康殿前,张宪空收剑入鞘,他站在他向往已久的殿门前,久久没有迈步。
王尚站在他身后道:“父皇,要不要儿臣先进殿一探,我怕有埋伏。”
这话他斟酌了很久才说出口,若在以前,他会直接说,父皇莫进儿臣先行探路,但现在不会了,他用了“要不要”,这种征询对方意见的方式。因为这圣康殿不是别处,是帝王起居的地方,他怕他先于父皇进去,父皇会多想。就算父皇不多想,那些时时盯着他的臣子,也会抓住这一点诟病他的。
张宪空道:“不用,我自己进去,你们在外面等就好。”
果然,这天下最尊贵之人呆的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每一个帝王都对这里充满了独占欲。
张宪空知道大承完了,李肃输了他赢了,这里不会有什么埋伏,有的只是等待他的权力之屋。
张宪空步伐坚定地走到大殿之前,然后在那高高的台阶前停了一下,最终他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大殿,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棺椁,那棺椁四周并没有凿上棺钉,上面放着一个信封,张宪空把手放到腰间配剑上,慢慢地靠过去。
他绕着这棺走了一圈,把信封拿在手里,然后一掌下去,棺盖被他拍开了大半。张宪空凑过去,看到了李肃的尸身。
他也如许多人一样,怀疑李肃是否诈死,他仔细观察做了检查,与王承柔不同,他对那些江湖把式很是熟悉,他从李肃身上没有看出任何疑点,但张宪空还是不放心,他抽出剑来,照着李肃胸口的位置就是一剑。
宝剑穿膛而过,把李肃与棺椁底部钉在了一起。张宪空这才安心,把信插开来看。
这是李肃写给他的,信上提到了他最在乎的两个人,王承柔与张安眠,也提到了他那段最不堪最痛苦的过往,李肃甚至还料到了他会给他一剑……
张宪空哪怕有了心里准备也还是被气到了,不止,他快要气疯了,不得不说,最了解他的还是他的敌人。
他用内力震碎了手中的信件,然后朝外面大声道:“来人!”
外面人应声而入,就见张宪空指着一副棺椁道:“把人给我弄出来,丢到监行场,派人严加看管,等着朕来处理。”
而另一边的元尊殿,宋卫上前一脸笑意:“娘娘,奴婢来晚了。”
他说完转头看向张安眠:“这是公主殿下吧,奴婢给二位请安了。”
张安眠有点失望,她以为该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位南禹的元成帝亲自来此才对,他不是打着解救妻儿的旗号一路发兵过来的吗,怎么只派了个老太监来。
张安眠直接问了出来:“我父皇在哪里?”
宋卫道:“该是在圣康殿。”
张安眠想了想,回头对王承柔道:“母后,如今局势已明,宫内已大安,儿臣就先回去了。”说着她招呼上驸马,离开了元尊殿。
宋卫恭送完公主殿下后,对王承柔道:“圣上那里杂事太多,要晚一些再过来看娘娘,娘娘先在此歇着,圣上自会有安排的。”
圣上?这才刚走一个圣上就马上又来了一个,王承柔一时还真难以适应,她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她自己可能不觉得什么,但宋卫却在离开元尊殿后皱起了眉头,看不出这位贵人有多高兴,他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年圣上与他在净房演那出戏时,这位有多痛苦,哭求得有多伤心。虽然后面二位和离了,但那不是被时局所迫吗。如今挡在他们面前的巨石被搬走了,他们也该团圆美满了。
宋卫离开后,元尊殿一下子清净了下来,王承柔望着没有被收拾的桌子,她喃喃道:“配剑不是该跟着他的主人吗?”
清心接话道:“可是主人不在了啊。”
王承柔:“那不更该跟在主人身边吗,陪着他去到另一个世界。”
“管青山,你在吗?”王承柔朝着空气叫了一声,然而没有人答她,她笑笑正想着说,怎么可能像对待李肃那样,叫一声就会马上出现。
“奴婢在。”这一声不大不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吓了清心一跳。
王承柔也是一楞,问:“你们以后就这样呆在我身边吗,随时随地都能知道我在干什么?”
管青山现了身:“奴婢们是受过训练的,知道什么不该听什么不该看,主上不用担心。”
“主上?”
“是,奴婢的原主上说,您以后就是我们新的主上。”
王承柔看着那把剑说道:“你不把东西给你原主上送去,这本就是他的东西。”
管青山道:“不需要,但是主上,你不去看看吗,张宪空把主上的遗体弄到监行场去了,你难道就任他行此欺辱之事吗?人,死都死了,真就活罪至此吗。”
“那又关我何事?你若不要这些东西,我就让人丢了出去。”
管青山这一次没再拒绝,他把长剑收了起来,然后把短刃给到清心手中:“这是好东西,主上可以防身。”
那壶毒酒倒是早在管青山进来替李肃收尸时一并收走了,那东西太危险,李肃生前特意叮嘱不让他把此物留在元尊殿。
李肃把他能想到的都想到的,包括今日张宪空要行鞭尸一事,以及也是他让管青山适时告诉王承柔的。李肃的设想是,如果王承柔能去阻止并亲眼看到张宪空的暴行最好,如果她不去,那也没什么,至少要让她知道。
王承柔还是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明明她跟管青山嘴硬来着,但在管青山把李肃的宝剑收走后,她开始坐立难安。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快太乱,时局如翻江倒海一般,但,待她安静下来一个人坐在屋中,她的心乱了起来。
忽然,她站了起来就要朝外走,清心马上跟上问:“您要去哪?”
王承柔道:“监行场。”
她想明白了,她不欠李肃什么,在他生前不欠在他死后也不欠,李肃休想让她难安,她走这一趟也并不是一定要拦着张宪空做什么,而是求个问心无愧。
此时宫中已经点上了灯,监行场更是灯火通明,还未进到那大圆盘的中心位置,王承柔就听到了抽鞭子的声音。
那不是宫中节庆用来助兴的鞭艺表演,这鞭子的落地声不轻脆,是闷闷地,那是打在什么东西上而发出的声音。
王承柔内心开始退怯,但脚下的步子不停,她还是走了进去。
她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圆盘处,张宪空站在那里,他手中的鞭子随着他的动作凶狠地打向地上之人。
王承柔没敢细看,她后退了一步,而张宪空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他停下挥鞭的动作,回过头来。
他脸上的凶光没有收住,王承柔又后退了一步,张宪空见了,没有特意调整表情,他只是丢了鞭子,一步步地朝王承柔走过来。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戾气太重,他在离王承柔还有几步时停了下来,他道:“我设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但我绝想不倒会是这样。”
王承柔:“我来晚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在遗憾他被鞭尸,我也不想在这种场面下见到你。”
张宪空笑了一下:“我们又被他算计了不是吗,明明往深里想一下就能明白的事,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就是要这样做,否则我这口气一辈子都会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承承,我,”张宪空还想上前,王承柔却直直地跪了下来,“民女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张宪空想亲自扶她,她却自己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们距离已经很近,王承柔用只能他听到的声音说:“你也要像他那样强迫于我吗?”
张宪空楞在原地,紧接着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后退了两步。
王承柔又道:“陛下其实什么都懂,人已死,江山已夺,陛下的心结该放下了。民女妄言了,还请陛下恕罪。”
张宪空:“你何罪之有,你都是为了我好。”
“民女还有一事,民女不便待在宫中,陛下可否准我出宫。”
张宪空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沉默很久后道:“我刚入主皇宫,一切诛事待定,可否给我几日时间?”
王承柔福了福身:“民女先谢过陛下了,民女静待陛下的旨意。”
从这日开始,张宪空总有理由留她下来,他明明不喜她待在元尊殿,那个充满了王承柔与李肃生活痕迹的地方,但他还是忍了下来,他一切都听她的,除了出宫这一条。
新帝入主皇宫,自然要大肆庆祝一下,张宪空知道王承柔一定不会愿意在百官面前露面,所以他弄了个小型的晚宴。
在座的都是亲人,除了他与王承柔外,就是王尚、张安眠与她的驸马了。
张安眠与张宪空已见过面,也见了她的祖母。可能是分别的时间太长了吧,虽两方都热泪滚烫,但逝去的时光终是逝去了,张安眠发现,她的亲祖母对王尚的感情比她要深时,她就知道,她日后的路并不好走。
席上,张安眠望向只知道吃喝的驸马,这都半年多过去了,她的肚子还没有消息,她在考虑是否需要豢养几个面首了。并不是贪欲,而是她真的很急,她想要尽早生下儿子。
一顿饭吃得,王尚孝顺地叫着父皇与母亲,还有眠眠妹妹,而张安眠也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尚儿哥哥,这副样子看在张宪空眼中,他很欣慰与满意,但王承柔却觉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尚儿与眠眠小时候情亲意切相处的样子她天天见,并不是这种感觉,当然她可以把这一切归于他们兄妹有太多年不见了,他们都长大了自然会生疏上,但不知是不是李肃的话起了作用,王承柔总在想他所说的什么龙虎毒蛇相斗什么的,这样一想,倒觉得身边三个人的相处反而合理了起来。
她不觉把饭菜狠狠咀嚼,心中暗骂,李肃,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今日局面,活该你被鞭尸,你一点都不冤,还妄想惨死在她面前能让她少恨一些,他休想。
经过了这一场宴席,王承柔只想眼不见为净,真到了李肃说的那一步,她该何去何从,如何面对。不如早日归去,不看不听不管。
又是一日,王承柔的兄长入了宫,她对兄长提出可否让母亲出面接她回家。王亭真对她的要求表示惊讶,他同很多人一样,都认为她与张宪空不是该团圆美满了吗,当年圣上骗她也是不得已为之,根本没有必要为此等小事闹情绪。
王承柔只道:“哥哥是忘了吗,我与陛下已和离,况当年和离后我是怎么差点丢掉一条命的,你都忘了吗。”
她问住了王亭真,但王亭真还是不赞同她要出宫的决定。此时王承柔才发现,原来最了解她的竟然是李肃,他之所以放心留她下来而选择独自去赴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笃定她不会再与张宪空发生什么。
令王承柔与张宪空都想不到的是,最后来接她的会是赵陆。
赵陆于新朝皇帝有恩,他的眼睛是为王承柔瞎的,张宪空一直对他礼遇有加,他求见圣上,亲口提出要接义妹回家。
张宪空一楞,不知他所说的义妹是谁,但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赵陆所指就是王承柔。
王承柔得了消息后赶了过去,认下了这个从天而降的义兄,然后与赵陆一起,一步不退地逼着张宪空答应她离宫的请求。
她走的时候,张宪空对她言:“我真想像他那样,可你我都知,我终不是他那样的人,我的底线不允许我那样做。你能回来看看……眠眠吗,这皇宫永远是你的家。”
王承柔点头应了,但她没有回去过,她一头扎进赵陆的那个小院子,从此过上了自由自在,时间失去了意义的生活。
她也不用去见任何人,张宪空会时不时来坐一坐,跟她讲一些最近朝中的烦心事,张安眠与尚儿也会来,还有赵陆与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