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柔像是在补偿自己一样,所有看得过眼的衣料几乎买了个遍,一年四季的全都做了好几身儿,当然正季的就不止了,24件起步。不仅如此,与她同来的清心清香,在府上刚给做了新衣,两人说不要了的情况下,王承柔还是强给她二人又做了几身儿。
王承柔这边刚买痛快,就听楼下新进来的客人道:“那匹水红的,别放进去了,拿来给我看看。”
这声音听得王承柔心里一惊,她站起来探头去看,对方感觉到二楼有人,也抬头看过来,二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王承柔瞬间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去瞧,心脏扑腾扑腾跳得好快,那把声音那双眼,她永远也忘不了。若说她重生回来骗大家做了恶梦,那么这个人才是在上一世里经常入她梦之人,且必是恶梦。
老板见这单生意做得差不多了,想着亲自去端些茶点来招待侯府小姐,见她盯着楼下看,顺嘴道:“那位是典仗正齐大人家的嫡出三小姐。”
王承柔转头看向老板,是了,春安原先也是官家小姐,有着跟她差不多的生活。她本名又是什么呢?
“齐家小姐的闺名,你可知?”
老板:“齐念笙。”
王承柔幽幽道:“好名字。”
齐念笙就是进宫后的春安,因云京城中闹匪,她府上被波及,一家四十余口全部命丧刀下,府上钱财也被抢劫一空,唯三小姐齐念笙死里逃生,被救了回来。
此案惨烈,震动整个云京,这可是天子脚下,匪患竟已猖獗到如此地步,怎不令朝廷震怒,于是皇上下令全力查办此案,不想这一查竟查出了别的事,引出齐大人的一系列罪状,而唯一活命下来的齐念笙因此被牵连,关了女监。
后来,可能是她与皇后在闺阁时有过交往,待到新朝成立,喻哲儿当上皇后以后,把她接进了宫来,以宫女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但是,春安与喻哲儿认识这事,王承柔知道的太晚了,被春安告密了很多次,自己都没有察觉,而是在逃跑的前几日才被她发现,在自己身边多年,颇得她信任的春安,竟是皇后的人。
与此同时,春安也窥见了她逃跑的计划,在打算去告诉皇后时,被王承柔拦住,之后的一幕就是她恶梦的根源。
王承柔太想逃出去了,那时她还不知李肃已知道了她的计划,正在冷眼旁观。她一心只想出去,想像着逃出去之后的自由自在的好日子,怎么可以毁在一个被皇后埋在她身边多年的探子手里。
当时清心早就没了,清香被她送去了正仪司,她身边没人可用,与春安拉扯时,她把她推下了井。两日后,被报了失踪了春安才在里面找到,王承柔永远也忘不了,春安被捞上来时,那双没有闭上的眼。
虽与刚才二人对视时不一样,一个鲜活一个死寂,但王承柔还是被吓到了。虽然李肃在抓她回来后,血洗了冼尘殿,春安就算不被她推下井去,也难逃一死。但,人终究是她杀的。
冼尘殿的奴婢都是李肃杀的,王承柔可以这样告诉自己,但她知道,自己手上确是实实在在有一条人命的。
所以,这也是王承柔特别恨李肃的一点,归根结底,是他令她手上背负了人命,并且,在她逃跑前期那段时间,李肃早就监视起了她来,他是知道她干了什么,知道她杀了人的,可他就那样看着,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疯狂。
真论起来,她最终选择自我了结,生活的无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她整个人都坏掉了,精神上的损毁把她击垮了,她不够狠不够强,被失控的结果压倒了。
重生回来,她见到活过来的父亲母亲还有清心,但她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春安,现在是齐念笙。这种冲击一下子把她拉回到了上一世的心境里,这令她恐惧、不安。
“姑娘,手怎么这么凉,今天一点都不凉啊,夏天是真的快来了。”清香把一杯热茶递到王承柔手中。
王承柔感受着杯子的温热,是啊,春天都快过去了,新的一季就要到来,她不能往回看,她得往前走。现在不是很好吗,春安没有死,她还是齐念笙。
“砰”地一声,王承柔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对啊,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春安还是齐念笙,齐家也还好好的,她何不尽自己所能阻止齐家灭门惨案的发生,也算还了齐念笙的一条命。
王承柔记得,齐家命案发生后,哥哥曾与她说过,云京城此时正闹的那帮匪徒,在冼劫富户与小官家之前,会化成货郎在目标府前多次踩点。
想到此,王承柔有了计划,当年,这帮匪患到最后也没有被抓到,皆因他们神出鬼没,找不到他们的老巢。如果她能派人提前盯着,知道他们往来的方向,不用太详尽,只要知道个大概就可以帮着官府去抓凶手了。
心下主意已定,衣裳也订完,加上楼下还有一个因她心虚而不想见的人,王承柔决定速速回家去。
回到侯府,王承柔找了自己院中的侍从,让他们去盯着齐府门前,每一个在府前徘徊不走的货郎。如果有符合者,记下相貌画下画像,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跟着他们,看看他们的落脚点是云京城内还是城外。
侍从们自要问小姐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做,王承柔不能直说,只以小姐身份压制道:“你们别管,只管盯着就是,但需谨记一点,不要让对方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撤,我只是让你们盯着,不是让你们拿下对方,明白了吗?去吧。”
王承柔把这件事情安排好后,几天里,侍从传回的消息都是,没有发现可疑货郎。王承柔并不记得齐家出事的具体时日,大概就是今年夏天,但具体几月几日她真是记不清了,于是只能让人继续盯着,不要松懈。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间王承柔因在制衣铺被故人吓到,本说去取新衣的时候,再逛逛首饰店的,这下子也不敢去了,只派了下人直接去取了衣服回来。
她在家中一件件的试,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决定好采花节当日穿哪件,又试了试与之搭配的首饰,一直弄到了傍晚才算全部选好,而后天,就是采花节正日子。
届时,她将与云京城所有贵女,出现在繁花园中,当然还有她们这个圈子里的年轻儿郎。太后也会来亲自主持此会,会有很多的活动,为了充分让年轻男女展现自己,了解对方,其意义就是一个相看的过程。
每年采花节后,这一年过年前后,就会传出一些家族缔结好事的消息, 今次,王承柔可不能再浪费机会与时间在李肃身上了。她要拿出态度来,用实际行动来与李肃划清界限,并为自己找到一个适合的新目标。
第10章
终于到了六月初十,采花节。
王承柔坐上马车来到繁花园,园外就很热闹了,停了很多马车,不停有小姐公子在下车。
王承柔把帘子一撩,扶着清心迈下车来。她这一露面,就觉周遭静了一瞬,这不是她的幻觉,是因她在云京圈中一直是这么引人注目的。
看到她的贵女们,心中各有滋味,有的在挑她的毛病,她簪子……没歪、她盘的发髻……还真是一丝不苟呢、她的胭脂唇色……还挺好看的,最后大家发现,挑来挑去也架不住王承柔长得美的事实,就凭这张脸,做什么发式带什么首饰,哪怕是素颜也一样光彩照人,吸人眼球。
好不容易让她们找到一个可以说嘴的地方,一向爱着红的王承柔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破天荒的没有穿红,而是着了一件碧蓝色上袄、黛蓝色袄裙。
多瞅上一会儿,这个槽点也没了,衣料是城中最新的上品,这料子可不是人人都能买到手的,倒不是别家买不起,但以云京城商圈只认钱的风气,有些比保帝侯府门槛更高却不如它富足的,怕是商家都不会把这料子拿给她们看。
料子新奇罕见,配上雅致的图案,谁人不知,侯府自己养着绣娘,里面的绣娘个个手艺了得,拿着不菲的工钱,出品皆上品,还不会与外面大众重样。
再看这颜色配的,上轻下重,相接之处混了两三种过渡蓝色点缀其中,美得很有层次。
今日这个相亲性质的集会活动,哪家姑娘不是举全家之力,倾尽全力来打扮,可看了王承柔,多少还是会让人感到丧气。不能宣之于口的嫉妒,只能落于传播王承柔性格不好上,使本来只是骄傲高调拔高到了傲慢跋扈的程度。
姑娘们都心照不宣地早于或慢于王承柔进园,自是不愿与她同行,这种满是公子郎君的场合,自是要扬长避短,谁也不想被别人趁得失了颜色。
王承柔倒是习惯了这种独来独往,但今日她忽然觉得,她以前人缘是不太好,但也没坏到如今这种地步,想来还是因为她对李肃的追求太过霸道,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
这样一想,王承柔又开始担心,公子郎君们又是怎么看她的,她哥哥的朋友好些她都认识,但这些人中哪怕先前对她有点意思的,也早被她奔放的男孩子气吓退,如今,她追李肃之事人人皆知,她看上的郎君会否因此把她列到不在婚配考虑的范围内。
王承柔叹气,虽知重生是可遇不可求,但还是又想了一下,若是重生到再早一些的时候就好了,她哪还有这种烦恼。
扫视一眼不愿与她同路的姑娘们,王承柔挺了挺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仪态保持温婉端庄,她不能泄气,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是很有自信的,她相信,只要她想,就没有拿不下来的郎君。
李肃又怎么样,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娶了她,没事就打压她性格不好,心路不宽,不如别人,以此把皇后之位给了别人。可到最后,他挟亲威胁,困着她,费了那么大劲陪她演了一把出逃被抓,说到底还是为她沉沦了。
若说李肃对她有多少真心,王承柔是不信的,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他终是折于她的美色,就因贪她这点颜色,才会一直逼迫早已与他离心离德的自己,重拾往日对他的缠绵爱意。
王承柔昂头,连李肃这么难啃的骨头都被她撕下来一块肉,在场的郎君还不是她想选哪个就选哪个。
在贵女们默契地集体漠视下,王承柔重拾自信,婀娜多姿地步入园中,她有留意,郎君们或多或少地都会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这里面有没有她看中的那两位呢?王承柔决定一会儿要好好找一找,找到目标后,先观察再互动,至于结果,一切走着看,了解以后再做新的打算。
就在王承柔东张西望也没找到她的目标人物,来到园中一檐亭,打算略做休息吃些茶点的时候,她发现这里还有别人,而且还是熟人。
喻哲儿与众女正在此闲话,一回头就见一美人走了进来,美人大家都认识,是保帝侯府的王承柔。
她与这位侯府小姐没打过什么交道,只隐隐听说这人是个泼性子。最近的八卦是,王承柔在没皮没脸地追求固国公府的小公爷李肃。
李肃这两个字,只在心里过了那么一下,喻哲儿就觉心里泛痒,脸有些发烫。她压下这丝心绪,看着王承柔走了进来。
王承柔是觉得,即已露了脸,转身就走倒叫人笑话,再说,她现在不追李肃了,能否让众女对她少些敌意,她觉得自己除了性格有些大大咧咧外,并没有与她们起过龌龊。当然,如果不算她对其他欲靠近李肃的女子金钱收买,威胁恐吓的话。
她错了,她现在知道了,但威胁恐吓只是吓吓她们,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欺负过女孩子,倒是哥哥的朋友,好些都被她揍哭过。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该做的“恶”她一样没少,加之以前在外就有恶名,王承柔现在只能坐在这里,在大家简单与她点头算打过招呼后,没有人再与她攀谈。
屋里只余一个座位,在喻哲儿的旁边,王承柔就这样与喻哲儿挨在了一起。她拨弄着手帕,想着喝口茶歇歇脚,然后就不露痕迹地退出去。
“给你,不苦吗?”
忽然,眼前递过来一颗梅子,喻哲儿看着她又道:“这茶我刚尝了,不是本地茶,是西地的苦茶,初夏喝起来倒是清心,可还是太苦了些,一般云京的姑娘大多喝不惯的。”
在上一世里,王承柔与喻哲儿最多只有点头之交,在喻哲儿被李肃选进宫前,她们连话都没有说过。所以,皇宫里的见面才可算得上是她们的第一次会面。
王承柔还记得那次相见,她因为快嫉妒疯了,对喻哲儿的印象只有可憎,后来在漫长的对立与争斗中,想来她们的面目在彼此眼中都是越来越可憎的吧。
可此时,看着手拿梅子眯着笑眼与她小女儿般说话的喻哲儿,哪里还有一点上一世劲敌的样子。
“谢谢这位姑娘了,我们姑娘最是吃不得苦味呢。”清心见自家姑娘看着人家发楞,不说话也不接梅子,忙替她接过梅子道了谢,她们姑娘的人缘已经够惨了,这还是头一位主动示好的小姐,可不能再让姑娘给人家撅了。
王承柔看着清心与害死她的凶手和颜悦色的说着话,颇觉魔幻,她一下子更回不过神来。
清心见她们姑娘不错眼珠的看着她,一时按习惯,把梅子喂进了她的嘴里。梅子浓郁的酸甜气,把王承柔拉回了现实。
她还是不太能习惯,把清心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好像这样就可以帮清心抵挡所有的伤害一样。
此时阳光明媚,女孩子交谈的声音温温脉脉地在耳边响起,还有倒茶饮水的家常声音。这一切都让王承柔安心下来,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人能伤害她、伤害清心。
她回喻哲儿道:“还好,这个季节喝刚好。”
喻哲儿:“是吧,我一看就知你也是个喜苦的,这一屋的女孩子,她们都改喝绿茶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饮了一口,苦得她皱起了眉头,却还是喝完了一盅。这样的喻哲儿是王承柔所不了解的,此时的、少女的俏皮与活泼,在进宫之后荡然无存。
论起来,她们两个同岁,她生在夏天,喻哲儿生于冬日,她大她几个月。一个夏一个冬,一个火一个冰,命中注定的对立吧。
喻哲儿稍稍凑近她又说:“我也是比你早一步进来这里,聊的正热闹的几位,是住城西的几家小姐,平常她们就有往来,所以亲近一些。”
王承柔惊觉,喻哲儿是在给她解释吗?怕她没人理尴尬,她不仅主动理了她,还暗中宽慰她,她们不理你情有可原,她们本就是一个小团伙的,不用往心里去。
王承柔打量着喻哲儿,她长得很耐看,温婉大气,若不是上一世的交恶,喻哲儿这个样子让人看了很是舒服。
她现在有一点点了解李肃为什么要立她为后了,外在家世是一方面,喻哲儿在做人方面确实强了她不少,八面玲珑初现端倪,在自己还跟个莽子傻玩时,人家就已心路深过她不知几许。
其实在上一世的争斗中,她们二人为了个男人,手上都沾了血。后院井边发生的一切,只有王承柔与春安知道,她并不是失手推她下去的,她当时发了狠,一心想要对方的命,无论春安怎么求,她都没有心软,只有死人才会把嘴彻底地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