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眠回头看她:“怎么不说了?”
婢子未答,只看向阮嬷嬷,张安眠道:“你随我入内。”
这婢子得了令,随着小主进了屋。阮雯眉头皱得更紧,她叫住清心:“怎么会说到选秀之事?”
清心:“公主问的。”
眼见清心也一脸心思地往公主屋里而去,阮雯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不想这清心也是个糊涂的,公主会对选秀之事感兴趣已不寻常,她不说拦着,自己还听进心里去了。
阮雯可以说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对皇后与公主来说,中间她缺席了三年,但于她自己来说并不是的,她一直领着皇上的命令,在暗处观察着这个孩子。
如今天天生活在一起,照顾她的衣食住行,虽皇后娘娘也会亲力亲为,但小主毕竟单独立了宫,真正守在她身边一步不落的是她。
怎么可能不产生感情呢,虽阮雯一再提醒自己抽离,指不定这任务哪天就执行不下去,她会被派到别处去。但眼见着她封了公主,她被皇上似亲生般对待,阮雯也会想,也许这任务就是一辈子呢。
正因为她对公主产生了一些个人情感,所以,她一直看不懂皇上。
第96章
公主非皇上亲生,但若说皇上因此而对她有差,那是没有的。阮雯虽不常去皇后娘娘身前凑,但公主与皇上见面的时候,她都是在的。
她见到皇上亲自教公主写字,耐心十足,像是要把自己对书法的感悟全都倾倒出来一般。皇上不止教文,还教武,他教公主骑马、因为公主还小,只教了握箭姿势,在会武的阮雯眼里,皇上也是倾囊相授了。
阮雯见过最多的就是皇上的冷颜,以前接收任务回复任务时,她都会十分紧张。可如今,看着皇上公主相处的样子,皇上在她心目中一贯的形象完全与此对不上号。
可若说皇上对公主好,阮雯觉得也不是那么回事。有那么几次,她明明看到上一秒皇上还是慈眉善目,下一刻,待公主一离开,他马上变脸,那眼神与表情让人心冷。
阮雯不是一般的奴婢,她是从小在虎刹门经过训练的执任者,经验与直觉告诉她,皇上表现出来的对公主的疼爱,可能并不真实。
就像她以前不敢揣测主子,现在更不敢揣测皇上,这个念头只能被她埋在心里,唯念公主的聪明伶俐懂事乖巧,能尽量打动皇上,她是真的希望九宇公主好。
因着这份心,阮雯看了看内室,做出了一个决定。
王承柔听到清香的禀报有些意外,阮雯可是有日子不见了,不过,因着眠眠,这人在她这里很有存在感,她们之间的交流都是通过眠眠的衣食住行来完成的。
此刻,没有眠眠在场的情况下,阮雯单独求见,王承柔想到只能是与眠眠有关,她马上道:“让她进来。”
阮雯行了礼,王承柔让她起身并打量起她来,比起前几年,阮嬷嬷倒是收了些匪气,像足了宫中侍候小主子的管理嬷嬷的样子。她问:“嬷嬷今日前来有何事?”
阮嬷嬷把今日所见所感说与了皇后听,王承柔听着听着越发的认真,她身子坐直了些,对阮雯道:“此事我已知晓,还有事吗?”
阮雯想了想,她道:“奴婢几年来的生活都是围着小主转的,奴婢觉得此种生活很好,不想有变动,若因为与娘娘通报此事,而惹了圣上不快,奴婢以后可能就不能在小主身边侍候了。若真的主仆缘分散了,愿娘娘能找到更合心意的管教嬷嬷,奴婢在此先祝娘娘与小主万事顺意。”
阮雯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把这番话说完,然后等皇后娘娘的反应。
王承柔没有叫起,没有言语,只是把目光放在阮雯身上许久。面对阮雯内敛的求助,她到底该不该应下。
显然阮雯今日此举是站在眠眠的立场,完全为了她好。若真因为此事而让李肃把她从华昭宫撵走,王承柔几乎可以肯定,新的教养嬷嬷肯定比不上阮雯的。
新人没有从小养到大的感情,只有对皇上的忠心。两相比较,王承柔自然是要保阮雯的。
“你起来吧。你与公主的主仆缘分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平常该如何日后也会如何,下去吧。”
得了皇后娘娘这话,阮雯心里就有数了,她恭敬道:“奴婢谢皇后娘娘,奴婢告退。”
阮雯一走,王承柔忽然冷笑了一下。清香不解问:“娘娘在笑阮嬷嬷吗?”
王承柔:“我笑她作甚,我是在笑有的人,做戏做得连身边手下都骗不过,却还在演着舐犊之情,虚伪。”
收了冷笑,王承柔坐在原处想了一会儿,想到了此事该要如何解决后,她看了眼时辰,最终决定一刻也不要耽误,第一时间把事情解决了。
这事眠不了李肃,所以她干脆叫了孙世:“你去华昭宫,公主身边有个叫菊雅的婢女,把她给我叫过来。”
孙世:“是直接叫过来,还是需避讳下公主殿下?”
王承柔:“不用,她若是愿意跟来就让她来。”
孙世:“是。”
菊雅正是那个给张安眠添油加醋嚼选秀舌根的婢女,她看到元尊殿的孙侍官找她本就一惊,再一听只提她一个到元尊殿去,心里更是慌得不行。
她看着孙世的一脸肃然,小心地道:“奴婢怕公主叫,先去禀了公主,再与公公走这一遭。”
孙世得了娘娘的令,并未拦着:“去吧。”
待她出来时,公主走在了前头:“孙公公可知,母后叫菊雅去做什么?”
孙世低头躬身道:“殿下,奴婢不知,娘娘没说。”
张安眠点了点头,正好她听了菊雅的话,也有些问题想要问母亲,她道:“我的花绳还落在母后那里,我跟你们一道去,正好把东西拿回来。”
孙世错过身子,让公主先走,一行人来到了元尊殿。
王承柔看到张安眠过来一点都不意外,她拍了拍身旁,让眠眠坐过来。
张安眠一坐下就问:“母后找菊雅做什么?”
哪怕像眠眠这样早熟有心路,她也终是个孩子,这才坐下就沉不住气。
王承柔直言不讳:“就算心里着急,想马上了解情况,也不要急可可地第一个站出来,不是所有人都会以亲人的心态来包容你,戒骄戒躁。”
张安眠脸红了一下,但她知道这是母后在教她。而跪在她知道,华昭宫她是回不去了,皇后娘娘能当着她的面教女,这就是判了她的结局。
菊雅不傻,相反还很聪明,否则也不会被派到华昭宫来。只是她太聪明了,又不甘心位于阮雯之下,这才聪明反被聪明误,惹了皇后娘娘的眼。
她觉得这也不能全怪她,这位娘娘从来不出元尊殿,除了近身的那个婢女,剩下围在她身边的也都是圣康殿的人。她一直觉得不过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美人罢了,轻看了这位贵主。
只是不知这位贵主是个什么性子,若是个狠辣的,她恐怕不能善终。
王承柔教完眠眠后,低头看向菊雅,她道:“你抬起头来。”
菊雅抬了头,脸色刷白,配上再也控不住发抖的身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王承柔:“找你来是有些话问,左右你也没犯什么大罪,不用怕成这样。”
菊雅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王承柔并没有叫她起来,她问道:“今日你与公主说了选秀之事?”
菊雅点头,王承柔说:“怎么说的,再跟我说一遍。”
“奴婢说,说,娘娘,奴婢错了,奴婢多言了,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可有说,宫中进了新人,皇上就不会天天到元尊殿来?”
菊雅整个人伏在地下,以头点地,汗珠流了下来,王承柔好像并不需要她回答,她接着问:“你还说,以后宫里会很热闹,公主不用再怕没人陪她玩,她会有很多的兄弟姐妹?“
菊雅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这些话对年纪尚小的公主说本没什么,但落在主子耳中,可谓诛心之言,别有目的。
况且她看公主听得入神,一时没把住,在清心出去的时候莽撞出口了一句:“皇后娘娘那么用心地忙着选秀的事,真是一点私心都没留,贤能的很,只是公主以后对这些新进宫的,可要多个心眼。”
菊雅回想这话,怕得要死,唯安慰自己,清心并没有听到,但她不知的是,阮雯是什么出身,她想听见屋里说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王承柔最终还是把这句话抛了出来,菊雅抖得更厉害了,她只哽咽道:“娘娘恕罪。”
“说了没多大的事,你不用怕成这样。你说的没错,”王承柔说着把目光转向张安眠,“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觉得母亲在做之事挡了你的道儿?”
张安眠是这么觉得的,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些日子,她只要来元尊殿,都看到母后在写写划划,原先她不知母亲在忙什么,后来偷听到皇上与母后的谈话,她才惊觉此事与自己息息相关,后来又听菊雅所说,算是彻底明白了选秀于母后,于她来说是件什么性质的事。
她不明白,明明连皇上都不积极的事,为什么母后却不肯藏私。
见她不说话,王承柔摇头叹气:“就冲你现在这个状态,我也该早日让新人入宫。张安眠,你真觉得你在宫中的生活如鱼得水安稳无忧?我也想让你充满安全感的活着,但现实条件达不到,我们的处境,居安都算不上,怎么能够不思危。”
“你先回去吧。”王承柔唤清香,打算让她送眠眠回去,她有些话还要对同行而来清心说。
张安眠看了看菊雅,想说什么,却在母亲的目光中忍了下来,她听话地同清香离开了元尊殿。
待人一走,王承柔对菊雅道:“你回圣康殿去,跟派你来的嬷嬷说,就说是我说的。去吧。”
菊雅一楞,这就完了,她私自议论了关乎国本的选秀之事,还私自品评了娘娘所为,皇后娘娘却并没有罚她,只是把她贬回了圣康殿。
她一个劲地谢恩,王承柔却觉得,这人回到圣康殿,就算管事嬷嬷不会对她如何,李肃也不会再用她了,她的结局必不会好。心里想着,本都是别人案板上的鱼,她根本起不了罚她的心。
菊雅谢恩离开后,王承柔看了一眼清心,清心不用她说话,马上跪下道:“主子我错了。”
王承柔道:“你还知道错了,怎么年纪越大越活回去了,我把眠眠交到你手上,你怎么还不如阮雯顶事。要记得,包了糖衣的□□还是□□,它变不成糖果子。”
这厢解决了眠眠身边不安定因素,同时也敲打了清心,待晚上,得了消息的李肃如王承柔所料来到了元尊殿。
王承柔把手边的蜡烛挑了挑,屋里一下子亮了些,她回头一见,李肃走了进来。
第97章
王承柔站起来, 轻轻下腰,李肃手上一垫, 把她扶了起来。
李肃坐下拿起烛剪, 他常年握刀舞棍,手心有永久性的茧,但他手背却与这份粗糙不符,白暂光滑, 青筋可见。他很巧, 几下就把烛火剪到了位, 王承柔刚才忙乎了半天,不如他这几下子。
“其实,圣上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会投胎出身好, 固国公府的嫡长子, 三岁开蒙的时候,云京城的名师们抢着当您的老师, 都是些真正的大家大儒。正因为是真正的大儒,可见并不是为了攀附国公府才行此举,是真的被小公爷的早慧明智所折服。”
二人目光皆从火烛处望向对方, 李肃没有因为王承柔难得夸他而高兴, 他是了解她的, 这样的开场白,后面绝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 他不接, 他只道:“你这的宫人怎么连个烛火都剪不好?”
王承柔自说自的:“少年时, 小公爷一腔男儿报国心, 别的贵家子弟还在逗狗遛鸟的时候, 您一匹单骑走边关,赶上战事,奋勇杀敌眉头不怵,生生耽误了一届科举。”
李肃放下烛剪:“还是要注意下眼睛,哪怕不读书不做针线活儿,屋里也要亮一点才好。”
王承柔:“终于,您在又一届科举时赶回了云京,有尖酸刻薄善妒者,等着看您的笑话,他们失望了,小公爷还是那个小公爷,状元及第金榜题名。一文一武两不误。臣妾,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您。”
李肃眸光发散,镖圆赛,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契机。
王承柔:“后来,臣妾领略了您的政治抱负、权谋野心。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日后布局,哪怕臣妾曾为棋子,如今回首来看,都要感叹一句,国家有如此君王幸甚矣。”
李肃眸中有了实光,他道:“所以?”
“所以,这一世您依然优秀,哪怕人变了,时局变了,天下还是您的,臣妾,也依然在原地。若说上一世臣妾看到了您谋权的手段,这一世则是见识了您的隐忍之心。”
“哦?我忍了什么?”李肃终被她勾得参与到这个话题。
“您忍了张宪空,忍了我,忍了南境的三年。”
李肃把腿盘到了榻上,身子向后倚,来了,他不爱听的要来了。王承柔接着说:“您若是不忍,直接拆散我们,我必与他生死相随,同心永驻。可您忍了,忍到我与他淡然收场。南境的三年,明明您想要的已唾手可得,却为了大局,忍下私欲放下一切奔了战场,若只是大承的臣民,我必为国家有此君主而自豪欢呼。”
李肃一笑:“那是你不知道,上一世你不在了后,大铮是个什么鬼样子。我这一世之所以会顾全大局,是因为知道,待我回首,你在目光所及。”
李肃收了笑:“已经把我拔高到这个高度,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承柔:“臣妾想说,皇上英明了两世,却犯了同一个糊涂。臣妾是真的配不上圣上,上一世不配,这一世也不配。”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不爱听的。
“臣妾空有色相,就算长得好些,全国若是找起来,必是有不少比臣妾姿色更佳者,圣上可借此次选秀的机会,从民间选拨,必定能寻到绝色佳人。
”
李肃点了点头:“空有色相,嗯,还有呢?“
王承柔忽然发现,她原本并不是要说这些,明明该说的是她遣走眠眠宫中婢女之事,只是忽然有感而发,要是李肃不纠缠、肯放她而去,她与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们本可以相忘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