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轻轻打了个哈欠,还未完全清醒的小姑娘软乎乎的,乖乖扬起小脸儿任由她摆布。怀霜心头一软,道:“姑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我不困了。”顾昭坐了会儿,已经恢复了精神。“起床罢。”
怀霜没有再劝,同纤云一起帮着顾昭里衣,转身去了拿新裁的两套衣裳。
“姑娘,您看今日要穿哪一套?”她把两套分别展开,一套是海棠红色的宽袖上衣配明蓝色的百褶裙,一套是淡粉色的大袖衫配豆绿色的褶裙。
顾昭看着眼前衣裳,恍神了片刻。
这两套衣料的质地都是上乘,绣花纹样的针法繁复,九叔待她倒是很大方。
只是这配色,她都觉得有些陌生,不若素净的颜色让她觉得亲切。
“姑娘,您试试这套海棠红的如何?”纤云以为顾昭是挑花了眼,在一旁建议道:“您肤色白皙,穿着一定好看!”
海棠红明艳、淡粉色柔美,怀霜端详了片刻,也觉得海棠红色更好。
“昨夜九爷回来了,说今日想请您过去说话呢。”怀霜含笑道:“您不妨穿得鲜亮些?”
自从上回见了一面后,怀霜说九叔有事要离开几日,不能来看她。
顾昭闻言,不由紧张起来。
虽说九叔是她脑海中唯一有印象的人,可毕竟先前的事她全然不记得,总是有些不自在的。
“那就这套罢。”顾昭也没心思再纠结要穿的衣裳了,满心都是待会儿要见九叔的事。
怀霜和纤云抿唇一笑,叫了小丫鬟们进来,大家开始她身边忙碌起来。
张大总管传天子口谕要优待顾姑娘,别庄上下没人敢有丝毫怠慢。在口谕颁布同时,立刻有人给顾姑娘量体裁衣,各色首饰、珍奇古玩也源源不断的往随云小筑送。
她们先是服侍顾昭洗漱、随后换上新衣,扶着她在妆镜台前坐下。
因着顾昭额上的伤痕还未完全消除,怀霜并没给她上妆,先是在伤处涂好了药膏,其余地方涂上了润肤的脂膏。
纤云捧出了一整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怀霜只挑了两支垂着流苏的簪子、两把发梳,别的一概没用。
当她们将顾昭打扮好后,刚好半个时辰过去。
虽说她们比寻常人家的奴婢更有见识,可姑娘却是她们见过最好看的人。
主子先是亲自带姑娘回来,又让柯公子给姑娘医治,只怕姑娘往后还会有大造化——
“姑娘,您的药膳来了。”小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在次间的圆桌上摆好碗碟后,前来请顾昭过去。
食材是上乘的,烹饪更是精致用心,只是……因里面加了药材,味道有些古怪。
往日顾昭都是苦着脸一口口吃完,她今年才十五岁,在失忆后一些无意识的稚气举动,反而显得她年龄更小了些。
想着稍后要见的人,顾昭食不知味,反而痛快吃完了。
“奴婢等会儿陪您一起过去。”怀霜看出她的心事,柔声安慰道:“姑娘您别担心,九爷待您极好的。”
顾昭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
李翾昨夜近子时才回来,今日照旧卯时起身处理政务。
等批完了几本要紧的折子,他起身去院中练了套剑,活动了筋骨后回房沐浴更衣,随意用了些早膳。
再次回到书房时,已是神采奕奕,不见半点疲乏。
“皇上,怀霜送来消息,说是顾姑娘答应过来,已经准备好了。”张卓英走近书案,恭声ᴶˢᴳᴮᴮ道。
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顾昭没有离开过随云小筑半步。
即便柯聿已经说过,她可以出去散散心,顾昭仍是安分守己的待着,没有丝毫对外联络的迹象。
究竟是她果真无辜,还是太沉得住气了?
李翾让张卓英去送信,说他要见顾昭。
故此才有了早上怀霜那一问。
“将折子都收起来,把那几份密函取过来。”李翾淡声道:“知会下去,午时前若无紧急军情,不必来报。”
张卓英应下,立刻去安排。
李翾另外取了无关紧的公务过来,沉吟片刻,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游记;等张卓英回来时,让他将密函放在书架上的锦盒中。
不多时,帘外响起了通传声。
“九爷,姑娘到了。”
李翾放下了笔,淡声道:“让姑娘进来。”
门帘很快被掀起,李翾抬起头,顿感眼前一亮。
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那儿,怯怯的看着他。
他初见顾昭时,小姑娘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深色粗布衣衫,她本就生得皮肤雪白、乌发红唇,今日的海棠红色愈发衬得她肌骨莹润、明艳动人——
当他的视线落在小姑娘额上的伤痕时,不由顿了顿。
在如雪般洁白的肌肤上,红痕格外刺目。
“见过九叔。”顾昭虽是一路过来已经无数次练习要说的话,等到真的开口时,她还是察觉到自己声音有些发颤。
坐在书案后的男子今日穿了件石青色的圆领锦袍,俱是用了暗纹,低调又不失华贵。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时略显冷厉,看起来不大好接近。
小姑娘很紧张,甚至有点怕他。
李翾敛去了眸中情绪,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温和些:“昭昭,过来罢。”
既然说了是她九叔,自然不能称呼她为顾姑娘。他特意让人去问,安阳侯府的长辈如何称呼她。
听到“昭昭”二字,顾昭愣了下。
这个称呼让她感觉很亲切,先前定然也有人这么叫过她。
她的戒心放下了大半,顺从的走了进去。
怀霜得了天子眼神示意,也跟在顾昭身后进来,这样她紧绷的神经更放松了些。
“这几日身体如何了,还头痛么?”李翾让顾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关切的问她。
顾昭才要起身回话,只听李翾又道:“不必拘礼,坐着说罢。”
“谢九叔关心,我已经好多了。”顾昭自幼便是在吴侬软语中长大,即便在京中住了四年多,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有点像撒娇。
且不论两人压根不熟悉,就是寻常叔父和侄女间,能说的话也有限。
李翾早就料到,他先是又关心了她的病情后,随后才似是漫不经心的道:“若是你无事,可否帮九叔一个忙?”
这些日子顾昭虽是养病,也闲得无聊,她本就寄人篱下,听到能帮忙下意识的满口答应。
“这本游记是我向朋友所借,是个孤本。”李翾拿起书案上放着的游记,示意张卓英拿去。“我有事来不及誊录,约定还书的时候快到了,你可能帮忙?”
这分明是天子从宫中的藏书阁带出来的,张卓英一眼就认了出来,还是面不改色的双手递给顾昭。
顾昭捧在手中,小心翼翼的翻看了两页。
“我可以先抄两页试试。”很快顾昭抬起头来,心中已有了计较。“九叔您看看能否用得上。”
她自然是愿意帮忙的,只是怕自己写的不好。
李翾微微颔首,道:“张卓英,将里间收拾出来,再给姑娘挑些纸笔。”
九叔是要留她在这里写?
顾昭对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抵触,可想到这游记是珍贵的孤本,还要尽快的还给朋友。九叔定然不放心让她带出去。
思及此,顾昭把想回去的话又咽了回去。
天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笑道:“辛苦你了,昭昭。”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别庄的书房在前院,是天子处理政务、批折子的地方,极为朗阔。
起初顾昭以为里间是李翾休息的地方,还觉得有些不便,当她进去后抬眼微微扫了下,若论能让人小憩的床具……只有在靠窗的地方放了张紫檀木雕花的榻,宝蓝色的锦垫上摆着四个方方正正的靠枕。
九叔生得高大挺拔,这张榻怎么都不容下他的身量。
“姑娘,九爷只在这里办公,并不歇在这儿。”张卓英看出顾昭心中的疑惑,适时的解惑道:“姑娘稍侯片刻,东西稍侯就送到。”
顾昭点点头,暗中舒了口气。
因是天子吩咐,底下人的动作极为麻利。
很快房中就添了一张略小些的书案、一把适合顾昭身量的圈椅,各种用具也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了书案上。
动作之快、物品之全让顾昭惊讶不已。
她原以为只是试写,纸笔两样就足够了。没想除了笔墨纸砚外,到连镇纸、笔架、笔筒、水丞、砚滴等等都放好了。
自己这位九叔,怕不是个权臣罢?行事好生阔绰。
这“兴师动众”的阵仗,顾昭不免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好。
怀霜站在顾昭身边,帮她准备笔墨。
“怀霜姐姐,还有别的纸么?”顾昭虽是一时没认出开化纸,凭着观察就猜到它并非寻常用纸。“我只是试写,别糟蹋了它。”
“姑娘尽管用罢,若您写好的九爷点了头,再誊一回岂不麻烦?”怀霜将笔递给顾昭,温声劝道。
顾昭点点头,示意怀霜将那本游记摊开,她定了定神,终于提笔开始写了。
虽是失去了记忆,一些本能还是在的。
她才写前几个字时,感觉握笔都有些不稳,没多久就进入了状态。
这本游记本就不厚,前两页字数又少,还有配了一副寥寥数笔的山水小图。
写字对于顾昭来说不难,可到了作画时,她就有些不敢落笔,生怕一笔下去就给毁了。
“姑娘,既是已经写好,奴婢拿去给九爷看?”怀霜见顾昭盯着纸出神,迟迟没再动笔,提议道:“这幅图先不画了?”
顾昭迟疑了下,有些苦恼的道:“可少了这图,就不够完整呀。”
姑娘不知内情,她却是清楚的,主子让姑娘抄书,只怕存了别的意思,抄书本身并不在重要。
“我才在九叔面前说了能写。”顾昭俏脸微红,有些垂头丧气的道:“是不是有点丢人呀。”
外间。
李翧虽是无意偷听,但他向来耳力极佳,小姑娘的话还是一字不差落入他耳中。
他唇角微掀,抿成直线的薄唇有了些弧度。
这本游记乃是名家所留,所配的插画虽是笔触简洁,形可描摹意却难传神,她倒是颇有野心,还想给他画幅一模一样的?
李翾被勾起了一丝兴致。
他等了片刻,见里间还没有动静,便撂下笔,起身往里间走去。
张卓英察言观色,悄无声息的上前掀起帘子。
因书案的摆放朝着窗子,虽是在门的侧面,顾昭背对着门,又十分投入,并未察觉到外面的动静。
怀霜几乎是门帘掀起时就抬起了头,见天子过来,忙无声的行了礼。
“还是哪里不对。”顾昭喃喃自语,愁眉苦脸的看着眼前的画。明明只有寥寥数道线条,她不求神似,只想勉强模仿个形,竟都惨不忍睹。
李翾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只见小姑娘腰背挺直、姿态端正的坐在书案前,从圈椅后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微前倾。
“有那么难吗?”一道冷清的男声从她背后响起,顾昭没防备被惊到了,几乎把手中的笔给甩出去。
顾昭回过头,来人正是她九叔。
“九、九叔好!”顾昭有些难为情的挤出一丝笑,忙放下笔起身。
当她整个人面对李翾时,李翾发现了小姑娘脸上的异状,神情顿时有些古怪。
想来是她方才愁得挠脸,却忘了手指沾到了墨汁。画还没做好,自己先弄了个花猫脸。
顾昭自己不知道,还以为是她的字和画不入九叔的眼。
“九叔,我于书画上确实不太行。”她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道:“要不,您换个人来?”
李翾的目光落在她才誊好的两页字上,小姑娘习的是赵体,已初有所成。行书闲雅轻盈,精致秀美,笔道停匀,像极了她本人。
当初她有信心应下来,还是有实力的。
“字不错。”李翾随手拿起她搁在笔架上的笔,端详了片刻游记上的插画后,将顾昭的誊抄好的纸拿过来,从容的在空白处提笔落墨。
一刻钟后,一副形神兼备的山水小品图跃然纸上。
顾昭惊讶的睁大了眼。
“九叔,您好厉害呀。”她杏眸亮晶晶的,一时也忘了方才的紧张忐忑。“我怎么都画不好,您一下子就成了!”
李翾神色自若的放下笔,暗中舒了口气。
他已有数年未曾当众作画,方才见了顾昭写的字好,才一时没忍住在旁边添了幅。
小姑娘毫不掩饰的崇拜之色、直白的夸赞,反而比那些引经据典、斟字酌句的溢美之词入耳ᴶˢᴳᴮᴮ。
那些人俱是有所求,她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更显得真诚。
“能继续写了?”李翾轻轻挑了下眉,垂眸看向顾昭。
他比顾昭高一头不止,两人站着说话时,需要他略略低头迁就她。
“如果九叔不怕麻烦,我可以的。”顾昭比才来时放开了些,扬起小脸儿,大大方方的道。
小姑娘倒把难题抛给了他。
李翾淡淡一笑,算是默认了。
张卓英在一旁瞧着,简直要惊掉了下巴。
虽说天子此番来别庄是养病,可要亲自批示的政务亦是不少。誊录游记本就是借口,天子亦是可以直说只抄书就好——
他跟在天子身边十数年,深知天子性子冷而淡漠,更不是耽于女色、怜香惜玉之人。近些年来更是只去四妃宫中坐坐,甚少留宿。
连皇子们都得不到天子如此和风细雨的教导,这位还未洗脱嫌疑的顾姑娘却能让天子甘心哄着她。
天子膝下并无公主,难道是天子见顾姑娘生得娇憨可爱,真的当成小辈对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