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苏嘉年打成半死人后,谢修臣一手掏出手机,一手插在裤袋里,对苏嘉年堆满垃圾的脑袋拍了几张照片,临行前补了他两脚,把掉出来的领带压回西装下,转身回到车上,扬尘而去。
看见这几张照片以后,谢欣琪目瞪口呆。她知道哥哥学过跆拳道。小时候,她一被人欺负,他就会出来保护她。但她从来没见过他把人往死里打的样子。她先是惊讶地捂住嘴,笑出声来:“哥,你好暴力……但、但是,谢谢你。”
“先别谢我,这事情你不是完全没有责任。你该收敛自己的脾气,不要和男人硬碰硬。男人本来就没女人能说会道,当他们发现自己口头上赢不了你的时候,就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尤其是喝醉的男人,你见了都该躲得远远的,像昨天那种表现是鲁莽。”
“这么说,还怪我喽?”
她笑了出来,却拉痛了嘴角的伤口,“嘶”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捂住嘴。他赶紧凑近,垂头捧起她的脸观察伤口,柔声问她:“很疼么?”但是,目光却对上了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他脑中一片空白,快速收回手,恼然地看向别处:“你要学会避免这样的事发生。现在哥可以帮你,以后等你真结婚了,可帮不了你那么多。避免这样的事发生,你的婚姻也能更持久。”
谢欣琪无奈地笑:“我这辈子都不要结婚了。”
“说什么傻话。苏嘉年只是一个例外,以后你会遇到好男人的。”
“只要跟哥在一起就好,我不要结婚了。”
谢修臣怔了一下,然后推了推她的脑门:“神经。快休息。”
他很小就知道,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才敢对她有了过多的幻想,才会导致自己一错再错。其实血缘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中根深蒂固的血亲之情。她早已把他当成兄长,那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能被她感动的糊涂话而迷惑。
谢欣琪本来已经决定把苏嘉年的话连同他的人当个屁放了,但没想到,他在酒醉时居然说了一句大实话——谢氏马上不行了。
年后第一场大雪降临在冷空气中,随着朔风癫狂舞蹈。本应是温暖的节假日,出现在头条新闻的文字却是:贺丞集团即将融资谢氏地产。
对谢欣琪而言,这个新闻是噩梦,但对就职于贺丞集团的人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喜讯。透过玻璃窗画板,冬阳把冷漠明亮的颜色涂抹在房内。陆西仁放下开着经济新闻的平板电脑,吹着口哨,在洗手间对镜打理发型,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定型水。然后,他把三款香水混搭喷在手腕、颈项,每喷一下,他都会得意洋洋地说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如“六哥霸气侧漏”“姓黄的不过流氓奈何对上国王”“谢氏hi谢氏bye”等等。然而,门铃声突如其来,吓得他手一抖,把香水喷到了嘴里。他“呸呸”吐着香水,拉开门苦大仇深地说:“我不是说过么,你们这些送小东西的绅士们,都请温柔地放东西在物业,没必要送到家……啊。”看见快递员的刹那,他张大了嘴:“你们经理不是说,你大学毕业找到了全职工作,已经辞职了吗……”
“这是你说的,下次我都放物业了,不要再投诉我。”小辣椒把手里的盒子塞到他手里,转身走掉。
“等等,语菲。”他冲出去拉住她的手。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拉住自己的手。他察觉自己失态,乖乖松手举起来,一副被警察用枪指着的犯人样。
“有什么事?”
他挺直背微笑:“为感谢黄玫瑰小姐日夜奔波,想周末请你吃一顿饭,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
“我要打工,没时间。”
“那下周?”
“也没时间,下周要复习。”
他从容不迫地弯着眼睛:“原来黄玫瑰小姐在准备考研。智慧的女孩,我喜欢。”
但她可不是来陪他聊天的,她翻了个无聊的白眼,不留恋地转身走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种自尊心受伤的感觉再度袭来,他真的想放弃了。但是,再想想今天六哥又干了一件大事,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再度追上去,把小辣椒推在墙上,以手臂封锁住她的退路。
小辣椒抬头看着他,乱了手脚:“你你你,你做什么?”
走廊灯光被他身高的阴影盖住,混合香水的诱人气息把她包裹。他单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留给了她退路,反而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进退两难。他压低了声音说:“语菲,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一直在想你,每天都想。”徘徊在耳边的倾诉让她更加心猿意马,她涨红了脸,张嘴露出白白的小牙,说出的话却是:“可是我一点也不想你!”
他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想。你和洛小姐物以类聚,都是折磨男人的高手。”
“薇薇?她被你们King掳走这么久,每天为他做牛做马,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约都约不出来,她还折磨男人?”
“不说了,你是不知道六哥有多惨……”忽然,他愣了一下,“约不出来?昨天她没去找你?”
“昨天?没有啊。”
他额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层:“昨天六哥本来想约她吃饭,但被她临时放了鸽子。她说去找你了。”
“她怎么说的?”
“短信,文字。”
二人面面相觑很久,都变了脸色。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小辣椒:“谢修臣真是帅爆了。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哥哥!”
苏嘉年:“……”
洛薇:“确实啊,英雄救美这样的桥段真是永远戳萌点。”
贺英泽:“……”
常枫:“六哥表情好可怕,连呵呵都不要了吗……”
第59章 十九面镜 身世(1)
十二小时前,洛薇准备去超市购买调味料,却在楼下遇到了倪蕾。倪蕾眼睛深黑,鼻尖冻得红红的,皮肤白得跟空中的雪粒一样,看上去楚楚可怜:“我和King分手了。”
洛薇先是一愣,惊讶地说:“为什么?”
“他没有爱过我。有的事,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瞒你。”她提起一口气,终于说出了真相,“我没有怀孕。”
压抑住心中那一丝并不荣誉的喜悦,洛薇点点头,等待她说下去。
虽然是事先安排好的回答,但倪蕾心中还是溢出浓烈的不甘。她不会忘记与贺英泽参加婚礼的晚上。那也是她第一次坐实了心中恐惧的夜晚。欺骗洛薇自己怀孕后,她却比谁都郁郁寡欢,趁洛薇没注意,偷偷喝了几杯闷酒。仪式结束后,她借着酒劲,壮了胆子,在酒宴门外把贺英泽拦下来,也是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女朋友。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连我的手都没牵过。贺英泽,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既然你都知道是名义上的,为什么问这种蠢问题?”他说话还是照旧不留情面。
“我开始以为你以事业为重,所以不愿意花精力在感情上,想默默等你,但我现在真的受不了了。我能忍受你冷漠,但不能忍受你喜欢其他人。而且,你喜欢什么人不好,为什么要喜欢洛薇?她可是我的朋友啊……我一直相信你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对她也很放心,没想到她居然会挖我的墙角,我很受伤你知道吗?”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从没有说过要你当我的真女友。”
“不要逃避话题!”她忽然一改柔弱常态,变得凌厉起来,“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洛薇?不,我知道你喜欢她。我太在意你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有会牢牢记住。我早就看出来了。就连今天晚上也是,你一直在看她,只要一看她,你整个人看上去都不一样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别忘记你的身份。”他打断她。
这完全是意料中的答案,可还是深深伤了她的心。她打了一个酒嗝儿,苦笑着说:“你说的对,我本来就不该多问,反正一开始这就是一笔交易,你给我的好处够很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你喜欢她,也可以。反正我和她是好姐妹,你喜欢她,总比喜欢其他人好。可是,你能试试爱我吗?我不要你负责,只要试一试就好。”
看见他不耐烦地叹气,却没给出答案,她更加伤心了,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拽着他的衣角,眼露醉意地望着地面:“今天,我、我已经在这个酒店订了房间。我为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酒,还让人做了生蚝刺身……我会在上面等你的……”
这是她这辈子说过最不矜持的话,做过最出格的事,却连他一个讶异的表情都没有换来。他说:“如果你只是想要和我睡一觉,也行。但我永远不会爱上你,也不会和你结婚。你即便真用手腕怀上了我的孩子,也只能当一个私生子的母亲,这些利弊,你都自己衡量清楚。”
若说之前还徘徊在深渊边缘,听见他这番话,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她便已经彻底落入黑暗。她盯着他的皮鞋出神片刻,突然哭了出来,用力捶打他的胸口:“贺英泽,我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连试一试都不可以吗?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骗一骗我都不可以吗?!”
他抓住她的手,让她冷静,她情绪失控,拼命挣脱他,紧紧地抱着他。他并没有残酷到推开她,但也只是雕像般站着不动,等她停止发疯。
那一晚,她还感谢过他的最后一丝善解人意。但现在回想,这并不是贺英泽的个性。他容忍并不是因为心疼她,而是发现了她的不理性,生怕她会对洛薇做出不利的事。想到这里,心底的不甘更是转为了暴风雨般的愤怒,将她仅剩的愧疚吞入腹中。她压低声音,把过去在贺英泽那里受到的委屈变本加厉地吐露出来,末了,还不忘说出任何女人都最想听的话:“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开始我以为这个人是贺丞集团的人,但现在想明白了。这个人是你,洛薇。”
“我?为什么是我?”洛薇心情复杂极了。
“他喜欢你。但其中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他不愿让你知道。”
“是什么原因?”
“这里不方便说话,你跟我来一下。”
洛薇并不知道,她叫自己跟上去的目的,是想脱离贺英泽眼线的控制范围。等她意识到两个人走得有些偏了,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一团黑影已经出现在她脑袋上。视线被盖住后一段时间,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失去了意识……
这一天对周锦茹来说是有些烦闷的,因为是多年来她回忆最多的一天。
云朵张开无垠的灰色翅膀,把宫州的天空都快拽低至楼层中央。但是,飘落的白雪还是出尘而不染,成千上万,移动棋盘般漂移着,点亮了暗色调的幕布。南岛一座天主教堂里,彩绘玻璃因天气笼上了一层灰,只留给教堂内部绝望的微光。穹顶上的手绘天使庇佑着祭坛上十二使徒雕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表情平静如深海。十二个气质格格不入的黑衣人站成队列,静候着坐在第一排对主祈祷的周锦茹,周锦茹身边站着年轻貌美的倪蕾。这里除了他们和角落一个蠕动的布袋,就再无活物。周锦茹每个周日都会来这里祷告,但这一天,是拥有回忆最多的一日。
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夏日……
“恭喜谢太太,是一对双胞胎啊。要是谢先生也在医院就好了,瞧瞧这俩孩子,可真漂亮。”
那一日,手术室里,白灯明晃晃地刺痛她的眼睛。护士们轻擦孩子身上的污血,不时向手术床上孱弱的她投去微笑。哪怕是“双胞胎”这三个字,也无法唤醒她心中的火焰。孩子是男是女、她是愤怒还是不甘,都不再重要。她眼中噙满泪水,只想好好睡一觉,甚至希望如此走向死亡彼岸,再不回头。然而,闭上眼的刹那,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那个沙漠颜色的月夜:在丈夫新家窗外,她看见坐在他膝上的男孩。男孩只有周岁左右,系着领带,一副小少爷的模样。丈夫在家说话一向颐指气使,一句话不对,就闹得全家鸡飞狗跳。可是,那个小男孩打他一耳光,他却恨不得把另一边脸也伸过去给打。
是的,她赢得选美大赛冠军,一时名震宫州,所有富豪都对她垂涎三尺。她也是冰雪聪明的女人,不浪费一点时间,迅速嫁入谢氏豪门。虽然婚后谢公子不改风流脾性,还会跟那些小模特小演员纠缠不清,她却很清醒:只要不动摇她的地位,让她继续过富裕的生活,不管丈夫在外面怎么沾花惹草,她都能睁眼闭眼。但她没想到,结婚不过两年,一个才貌兼备的狐狸精杀出来,迷得丈夫魂不守舍,夜夜不归。她原本只当狐狸精是个保质期较长的新玩物,依然气定神闲地过着老佛爷般的日子,直到除夕夜来临,丈夫一通电话说要出国出差,让谢氏全家面面相觑,她才终于意识到:惨了。这俩在玩真的。
她使出混身劲数,找人去调查了那小三的来历。原来,小三真不简单,是个名媛,留洋归来,饱读诗书,有主见又不乏温柔。最可怕的是,小三是美丽幽魂的妹妹——她是来复仇的。最糟的是,得知这一信息时,小三和丈夫已生了个谢小公子。他正为心爱女子捶肩煲粥,时不时捏捏小公子的脸,合家商议如何让妻子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她这辈子不曾如此心急如焚过。与丈夫结婚四年多,他除了前三个月对她热情似火,之后几乎没与她同房过。她害怕极了,开始求神烧香,寻医问药,亲自跑到曼谷四面佛求子。终于,在丈夫提出离婚的那一夜,她以泪洗面,只求最后温存一次……
想到这里,胸腔中最后一股挣扎的火焰微弱地燃起来,她轻声问护士:“是儿子吗?”她脸如白蜡,声音呼吸般轻飘,护士们不确定地回过头。手术灯闪烁着器械的冷光,被手术台与推车切割成呈几何状,在她脸上落下黑色的阴影。她睁开眼睛,动动脖子:“我的两个孩子,是儿子吗?”
“是两个可爱的女孩哦。”护士微笑着把孩子抱过来。
老天到底不助她。
后来,两个女孩被送进病房,她看得见公婆眼中掩不住的失望。其实她知道,他们对儿子出轨心知肚明,狐狸精临盆时,婆婆还亲自去照料。因此,当她终于有机会抱孩子,却并没未感到母亲应有的喜悦。两个姑娘都在沉沉入睡,眼缝狭长,小嘴水果般饱满。护士说,她们长大以后,一定是两个美人。她们长得几乎一样,只是其中一个眉毛飞扬,充满英气,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另一个则长了柳叶眉,眉平而浓,温婉可爱。她抬头望向窗外,那有几朵醉人的红蔷薇,绿叶含丹,回顾生色。再看看那个温婉的女儿,她拭泪强笑,摇摇这个女儿的小手,为她提前准备好了一个全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