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时,千万般情绪突然闯入他心头,他只是呆愣在原处,脑中空白一片。
足怔了几瞬,待他恍然反应过来时,才发觉,原来从前种种,皆是有迹可循,只不过他那时竟蠢笨如此,连一丝异样也未得窥见。
“芝芝,原是女子……”
往日种种不由自主闯入他脑中,他不合时宜地忽而忆起了中秋那夜与她的片刻温存,由是本微微浮白的脸色霎时涨红,他体内也升腾起一团微妙的热浪,直冲撞着他每一寸肌肤。
他再次转眸看向她时,额角掌心都烫出了细细汗珠,眸底也不自觉浮出无数异样情愫。
第34章 、万千情丝
冷静下来的一刻, 他急忙清除心内那些若有似无的杂念,强忍着体内的滚烫, 集中全部注意力仔细去查看她胸口的那道箭伤。
伤口处暗红一片, 中心还瘀存斑斑黑色,异常突兀地显现在她凝白如脂玉的肌肤上,刺眼又骇人。
简是之深深吸入几口凉气, 压下心头浮躁,伸出手去触碰那箭头刺入她胸口之处。
甫一探清伤势,他霎时心惊, 猛然而起的慌乱心绪直欲将他击得粉碎。
他瞧见, 那箭虽刺入不深, 不至于令她当场丧命,但中心处的黑色却如毒雾般朝周边四散开。
那骇人伤口, 竟就在他的注目下, 愈加扩散加大。
他眉头深锁, 虽万不想相信,但依着从前时在战场的经验,他还是真切地知晓, 那抹驱散不去的黑云,无时无刻不昭示着,箭头已沾染了剧毒, 而那毒正渐渐朝内里侵蚀, 直欲破肉入骨。
心尖万千愁思蒙蔽之间, 他脑中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依旧单膝触地, 寒眉冷目, 抬手只一下, 便将深深刺入的箭羽拔除而去。
而后他上身堪堪凑上前去, 紧接着唇瓣缓缓触到她胸口的箭伤处。
碰触到她的旖旎温软的那一瞬,他的心底猛然滚烫如烈火燎原,这般异样感觉随着他一下紧似一下的心跳,迅速散遍周身,直烧红了他耳尖。
他舌尖一下下使力,将她心口瘀滞黑血缓缓吸入自己口中,再转头吐出。
崖底一片沉静,连虫鸣与鸟雀之音都不可闻及,唯有天边清冷月色,劈开万丈幽晦深渊,孤孤打在两人周身。
此间之中,唯一可感触到的,只有他陡然颤抖的心跳。
他又胡乱将自身袍角扯下一块,为她简易包扎起伤口止血,似是生怕弄疼了她,故而动作极其轻柔缓慢。
全部毒血清除以后,简是之倦惫已极,当即瘫坐在地上。
但他却忽生出一种此生从未有过的无尽安心,他瞧向江稚鱼,见她额头冰冷汗珠似是消退了许多,他微微扬起唇角,有了大难后的无尽释然。
他又替她拢紧上身衣物,指尖不经意触到她胸前温软时,他不禁粗重了呼吸,暗暗一笑,今夜如此,便也算,有了肌肤之亲罢。
他伏身垂首,在她颈间落下一个滚烫灼烈的吻。
江稚鱼再次张开眼时,已是三日后。
她幻梦之中的幽幽黄泉路与咸苦孟婆汤并没有出现,入目只是一片白亮,熹微天光透过轩窗洒将进来,映在墙上点点斑驳,光影浮动间透出无限美好。
“真好,我还没死。”她暗想。
她刚微微动身,胸口处便霎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树丛之中的经历瞬时涌入她脑中,她捂住发痛的心口,以手撑榻缓缓坐起身。
而后掌心的异样感觉却令她霍然一抖,她瞬时垂眸看去,却发觉自己身上原来的衣物已被替换了下去,此刻她身着的单衣素白干净,不沾染一丝血污。
瞬间好似有一道惊雷劈在她头顶。
“芝芝,你醒啦。”
门被从外推开,简是之双手捧着药碗,迈入后一瞧见江稚鱼,便惊喜出声。
江稚鱼转眸望向他,忽而忆起什么,双手下意识紧紧攥住领口,急问他:“我的衣服……”
她此刻心内忐忑至极点,唯一的念头便是,她女扮男装之事,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听她忽然急切之言,简是之当即便忆起那夜崖底以唇触到她胸口的柔软之感,霎时便微红了脸。
但他万不能承认,自己其实已将她的上身看光。
又一阵橐橐脚步声由远及近,简是之当即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望着缓缓而进的一盘发老妪,便对江稚鱼道:“是这位婆婆,替你换的衣物,还有……你身上的伤,亦是她处理的……”
那老妪进来时,刚巧便撞见了简是之急欲辩解的模样,她只是默然不语,已暗暗将少年的青涩悸动全然窥透,却不忍心拆穿,只暗暗点了头。
如此,江稚鱼已然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清浅笑容,对那老妪微微颔首道:“多谢婆婆。”
那老妪亦是向她颔首示意,也不多停留,放下为她涤洗干净的衣物后转身便出。
可待走至门口时,她忽而脚步一顿,转过头瞧了瞧简是之,旋即又瞧了瞧江稚鱼,眉眼中不自觉便浮上点点笑意,对江稚鱼温声笑道:“孩子,你果真是有福之人。”
三日前夜里,子时刚过,本晴明一片的天色瞬间阴沉下来,继而伴着阵阵割人寒风,乌云团团飞过,雷电忽起,将天地猛然照亮,旋即便是,一场泼天大雨急急落下,天色变幻之快,直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老妪顶着大雨,奔入院中,手忙脚乱收捡白日里木架上晾晒的衣物,转身欲回屋前,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击之音。
这般鬼魅天气,她又是一人独居,不免有些心慌,本欲不加理睬,可那敲门声却阵阵不绝,其间还夹杂着男子的呼喊之音。
虽混入暴雨声中听不真切,但话音中流露出的焦急却可以清楚辨明。
她便又侧耳听了一阵,见那声音依旧不舍不弃,便心下一横,穿过庭院,取下门栓,将铁门推开。
而直愣愣扑入眼眸之景象,却着实令她骇了一跳。
她瞧见,一少年男子背着另一娇小少年,背上之人垂着头,任凭暴雨击打他的脖颈,他只随着背他那人的动作而轻微晃动身体,除此,再无一点声响,似是已绝了气息。
她再垂目,便见顺着那少年人袍角淌下的,除了清清水流,还有刺目鲜血。
她当即心惊不已,本能便想紧关大门,却被那少年人伸手拦住。
他红着眼,任凭冰凉雨滴击打在他面上,他也不顾,只冲着她乞求道:“求求您,救救他……”
他所央求的,定然指的是他背上之人。
她当下犯了难,此地人烟稀少,她当初择此处安家也是因着厌烦了俗尘人世,实在不愿与人打交道,自然也不愿再攀扯上什么麻烦。
她艰难开口想要拒绝:“可……”
那少年人似是猜出了她的话,又急忙打断道:“求求您,救救他……”
他如此重复这句话,在这震天憾地的狂烈风雨里,声声泣血。
已不知究竟重复了多少次,她尚在犹豫间,却忽而眼前一闪,见他双膝弯曲,直愣愣便跪了下去。
这般鲜衣少年肯为之卑微如此的,定然是珍爱更比性命之人。
她暗暗叹息一声,闪开身子将他让了进去。
她避于孤山数十年,便是瞧不得世人这般痴傻,杀阵易闯,而情关最难过,由是她见到江稚鱼第一眼,便瞧出她的女儿身,更窥得透,他对她,早已深埋的万千情丝。
江稚鱼对于她这突然出言尚懵愣之中,老妪已然转身而出。
江稚鱼只好将询问眼神投向简是之,惑然低问道:“婆婆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为何突然笑着与她说,她是有福之人……
江稚鱼不懂,而简是之却在那婆婆满含蕴意的笑意之中,知晓了她并未言明的话语。
只是她此刻忽而瞧着他问,倒让他平生出无尽羞赧。
他只支支吾吾道:“婆婆许是说……你大难不死,定是有福之人。”
江稚鱼虽仍旧蒙有疑云,但还是信了他的话,那夜着实凶险异常,她能活着逃脱,确实是有运气在的。
简是之转身取来几上药碗,坐至江稚鱼身前,舀起一勺浓黑药汁,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待热气散尽后,便递到江稚鱼嘴边。
江稚鱼垂目看着木勺中的汤药,稍觉得不大好意思,只弱弱道:“王爷,臣自己来吧。”
说着,便要抬手去夺那药碗。
简是之却转腕躲过,兀自又将木勺递至她唇边,柔声低哄道:“芝芝,乖啊……”
话音之中满含的缱绻宠溺,令江稚鱼霎时红了脸。
她无方,只好由着他的意,将唇瓣贴附上去,一股浓浓苦意瞬间自舌尖传至舌根,可抬眸撞见简是之蕴含情愫的眸底时,她脸色又不受控制地更红了些,也顾不及苦不苦涩,大口大口灌着汤药。
终于将那满满一大碗苦药喝下,她直苦得眯起了眼,当即在心内暗道,这世间所有的苦痛之事,大抵都不会有这碗药这般酸苦了。
正当她苦难般地回味间,却忽觉眼前一晃,她还未反应过来时,简是之便将一东西塞入了她口中。
她刚欲发作,却觉一股清甜气息悄然绽开,在她口腔之中盘旋散落,渐渐驱走了汤药的苦味。
是糖,她方知晓。
而后,简是之又以指腹轻轻擦过她唇角,拭去滴落的点点药汁。
窗外明暖之光映照他的侧脸,她抬眸望他,心内顿然一荡。
两人所距不过分寸,她一阵恍然失神后,连忙移开目光,同时低垂下头,躲避他的灼烈注视。
但她退后一寸,简是之却更凑近一分,直至最后将她逼到无路可退。
简是之悄然俯下身子,一手撑在她身侧,上身几欲欺压下来。
江稚鱼别过头去极力掩饰避无可避的慌乱神色,两人之间也瞬时生出一种微妙气氛。
“芝芝……”简是之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尚带着轻微的喘息之音。
“嗯……”江稚鱼不敢抬眼看他,只弱弱回应着。
第35章 、世俗青山
“还疼吗?”
简是之好似更上前了些, 滚烫的呼吸扑在江稚鱼脸侧,惹得她心中顿然一痒。
“不……臣不疼了……”江稚鱼轻声答他, 面上羞赧已难以遮掩。
简是之垂下眸子深深瞧着她, 将她那般少女心思尽收眼底,不自觉就扬起唇角,看向她的眼神也是说不出的宠溺暧昧。
他又低低开口:“那夜, 不是叫你回宫去吗?怎的连本王的令都不听了?”
江稚鱼出言辩驳:“不是的,臣并非意欲违令,臣只是怕……”
话到此处, 她顿觉言辞之中的不妥, 霎时止住了话音, 而抬目对上他眸底的调笑意味时,才知晓他并不是要追究她这抗令之罪, 而是使了心思地逗弄她。
江稚鱼玉面之上的红霞当即又烧红了些, 轻蹙峨眉, 微抿朱唇,尽显少女的娇羞之姿。
落进简是之眼中,如石投明湖, 瞬间激起千波万浪,实难再平定。
他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这只含羞的猫儿,随即又接着她的话道:“你怕什么?”
江稚鱼只是垂首默然不语。
简是之又道:“是怕本王, 曝尸荒野吗?”
他略一挑眉, 笑道:“芝芝就这般, 关心在意本王吗?”
两人之间的浓情氛围, 瞬间登至顶峰。
江稚鱼克制住猛烈的心跳, 沉下神色答他:“臣既是天家臣子, 自当忠于主君, 臣若弃王爷一人,实在有违礼法,与王爷同往生死,这是臣的本分。”
她这一番话,当真说得冠冕堂皇。
简是之不动声色,只心内悄然一笑,他可不信她这般说辞,她有违的,除了礼法,难道就没有她自己的心吗?
简是之收敛起挑逗她的小小心思,忆起了正事,便肃起神色,对她沉声道:“你自己既说是天家臣子,那你但要记得,本王对你唯一的施令便是,日后若遇危险境况,定要先顾着自己。”
“可听清楚了?”
江稚鱼顾念起方才他出言惹自己羞赧不堪之境,目下听完他这话,当即觉着逮住了报复的机会,于是陡然扬起深埋的脸,对上他幽深柔情的眸子,亦学着他的语气就道:“王爷就这般,关心在意臣吗?”
一模一样的话,原封不动奉还。
话毕,江稚鱼已露出点点浅笑,一瞬不瞬打量他的神情,就等着看他下一刻如何红了脸出丑。
可等来的,却只有他愈加深邃的眸光,以及更加严肃认真的面色。
未曾停顿一刻,他当即接过她的话,万分认真道:“是,本王在意你,比这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在意。”
江稚鱼瞬时一阵懵怔,她万没想到他就这般毫不犹豫地认了下来,而且瞧他神色,是唯有敬拜神灵时才有的肃然。
她本想打趣一句,以玩笑之言躲过这个话题,可她实在愧怍心虚,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他绝不是在玩笑。
简是之忽而轻轻叹息一声,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碎发,边柔声道:“所以啊芝芝,请你千万千万,要顾看好自己,知道吗?”
他的温热指尖触到她额角的那一瞬,听着他这般的关心话语,她竟没来由地周身生出一种酥麻之感,扰得她顿时方寸大乱。
如此,自然也忘了移开目光,仍旧紧紧盯进他的双眸里,鬼使神差般就点了点头。
简是之勾起唇角轻笑了笑,四目紧对之时,他眸底的幽深颜色忽而变了……
他垂目看向她微翕的唇瓣,紧接着一点一点,压下了身子。
温烫呼吸交错间,他的唇渐渐凑近了她的。
江稚鱼顿时被这覆压而来的无尽□□裹挟,周身平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似盛放进骨血里的怦然悸动。
她不自觉双手紧攥住被角,在他即将落下一个吻时,她忽而转复了一丝的清明,连忙收起大乱的阵脚,朝旁边撇过了头,躲开了他的无尽情念。
他是君,她为臣。
他是男子,她亦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