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执子之手
你我之间??!
江稚鱼陡然一愣, 随即便忆起了前些日的事,玉面登时红透。
简是之满眼玩味地打量着她, 勾起唇角等她的答复。
江稚鱼当下脑中一阵空白, 感受到简是之愈发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耳侧时,她只觉浑身一阵酥麻之感,掌心都渗出点点汗来。
她委实不知答他什么, 一时羞赧之间唯一的念头便是快逃。
她由是快速半躬下身子,低头直闯出了他的压迫,而后头也不回地就直朝自己院落而去。
简是之瞧着她那般慌乱样子, 唇边笑意更深了些。
他既都追来了, 又如何能叫她再逃走。
芝芝啊芝芝, 你误入平芜深处,便惊了一整场的春。
玫瑰满了荒山, 你裙边又如何能不沾染三两瓣。
任她在前急步快走, 简是之依旧不紧不慢, 就在她身后一道追随。
江稚鱼回至自己院内,被这一路凉风一吹,方才转复稍稍的清明, 随即便发觉自己此举的愚拙。
她哪里逃得出简是之的掌心。
果然一转头,便瞧见那道万分熟悉的身影负手而立,眉宇间是温温浅浅的笑意。
江稚鱼定了定神, 与他隔着一方石桌, 垂首唤了一声:“王爷……”
“嗯。”简是之淡淡应她, 音色柔软似冬雪初融。
江稚鱼鼓足了气, 尽力不去理睬自己杂乱的心跳, 方道:“今日大年, 您……不该在这。”
简是之扯了扯唇角, 直言答她:“我来找你。”
“找臣,做什么?”
江稚鱼心跳越发不自然,话音也越发没有底气,羞赧与紧张一道充斥在她身上每一处角落,逼得她半点不敢抬起头,生怕一下便撞见他眸中的翻涌情愫。
那样的深沉,足以令她沉沦。
只是她此刻的小小心思却被对面之人尽收眼底,简是之一壁缓步走向她,一壁柔声开口,低低念着:“芝芝啊,别再装傻了。”
这话,却似箭头般,一下刺入江稚鱼心内。
她便是在装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他表明心意那日,或许是秦淮河畔之时,又或许更早些……
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这般的自欺欺人,究竟是为了骗他,还是骗自己。
简是之已绕至她面前,就那么定定瞧着她,忽而抬起手替她理了理鬓边乱发。
刹那间的接触,令江稚鱼陡然一惊,随即下意识便抬起了眸。
四目相触之时,那一整颗猛烈滚烫的心,不会骗人。
“芝芝,我欲再与你言说一次。”
简是之肃起神色,面上是无尽的认真,一字一言般沉沉说道:“我这人,生来便没什么心趣,从来志不在才贤,对于凡俗之事向来也是得过且过,故而我亦常觉,此生大抵便是这般无趣,数十年不过如一日光景,浑噩着囫囵过去了也便罢了……”
他顾自暗笑了一声:“可哪里想得到,我这般算不上长情之人,竟也会愿意为了一个人,去体会何谓,至死方休。”
“江稚鱼啊,我好爱你。”
“我常常在想,我只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如何会这样爱你……”
他缓缓扯起江稚鱼的手,握进自己滚烫的掌心,又道:“我知你有无尽顾虑,我只想告诉你,你若是做月上仙,我便做你虔诚信徒,你若是入荆棘林,我便做那先行之人,你若是坠了万丈深渊也不必怕,我定是那个为你托底的人。”
“你可愿,执我之手,与我一道拂过冬日风霜,入一场明媚春?”他眸光炽烈,深深望进她眼内。
江稚鱼静静听他道完心意,不自觉便有点点泪珠朦胧了目光。
她尽力掩下心内的涟漪,咬咬牙,却仍旧道出了那个深深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
“王爷,臣是……男子。”
她这话虽并不真,但她只要尚在京中一日,尚在朝为官一日,那便只能是侯府世子,江家的嫡子。
她女儿身一旦被人知晓,必招惹无数杀身之祸。
“我不在意。”简是之温声出言答她。
江稚鱼一下怔愣住,似是未料到他竟没犹豫片刻便给出了答复。
“你是男子或是女子,我都不在意,江稚鱼便只是江稚鱼,是我简是之全心全意的爱慕之人。”
他这话中绝不掺半点虚假,他也曾于数个难眠夜里思忖过,他到底是何时对她动了那样的心思。
辗转思索,虽怎样都想不出一个具体的时候,但他万分清楚,定是在江宁一行之前,也便是,早在知晓她女儿身前,他便将一整心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出去。
若江稚鱼真的是男子,他还会爱她吗?
他也曾这般反问过自己,答复便似目下一般,未犹豫迟疑一刻,他只答会。
江稚鱼敛下眼眸,一时之间也不知心中是何感受,惊讶或紧张都有,却都抵不过渐生的无端欢喜。
但他们之间所隔的,实在太多太多,有许多事情,不是你情我愿的绵绵情意能解决的。
简是之见她低沉下面色,亦不免生出些慌张来,开口道:“芝芝可还有何顾虑?尽说来,我在听。”
江稚鱼沉了沉眸子,直言道:“王爷,你也是知晓我的,我贪恋自由,更艳羡独一无二的情义……”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她没说出口的那些话,简是之却都明了。
他又如何未思虑过,她若是嫁给他,便是要将这一生都困于宫墙之内,且他贵为亲王,又如何不会有充盈后苑之日。
她是断不会忍受这些的,他知晓。
他只对她笑了笑,轻轻道:“不会如此的。”
“有我在,不会如此的。”
他这话,是承诺。
只是他这轻飘飘几个字,终究难以叫人心安。
江稚鱼轻轻叹息一声,似梦呓般呢喃道:“青史以来,历朝历代都是这般,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简是之却忽而亮了眸色,目光灼灼直瞧着她道:“从来如此又如何,我便是要让有些东西,不一样。”
他说得极其认真,江稚鱼却也不是非要不信,只是他这一句“不一样”,不知要面对怎样难名的艰辛与苦难,甚至有可能最终引火烧身,将一切都赔了进去。
为了这一句不算誓言的誓言,搭上一生去铤而走险,不划算得紧,由是那话她听了便是听了,却并未放在心上。
忽起的一阵爆竹烟火之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江稚鱼与简是之齐齐扬首望天,便瞧见天幕之上无尽烟花绽开,星光与火影交错,编织出一场绮丽梦境,将这凡尘人间都笼罩了进去。
简是之深深望过去,不由被引了目光,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必隔着深宫高墙顾看此等风光,便觉此刻,连隆冬的风都是柔的。
他远望烟火,满眼皆是人世繁华。
而江稚鱼偏过眸,心念目及,都是他。
他一身玄色素衫,腰间坠着双鱼佩,是如平素一般无二的穿着。
自初时的恼厌,到后来步步深知,这道清明身影便似火灼般深深烙在她心上,任凭无尽寒日风霜,却再挥拭不去。
虽他常自辱,失色于人海,不过浪荡泛泛辈,但在她眼内,他方是月明不自知,只皎皎一点清晖,足引她半生心动。
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缭缭世俗中的一缕风,浊浊乌暗内的一抹白,任凭风云如何翻涌,都卷不去他眉梢少年意气,春衫薄,风华灼,正正是此间最上乘。
他便只是站在那,又叫她如何不爱他。
简是之啊简是之,我也曾暗想,那个无数次入我幻梦之中的翩翩少年,该是作你这般模样。
情丝欲爱是天下最不讲道理的事情,摘下的月亮,要偷偷写进朦胧诗里,搁笔之时,只那一人,便携来一整场盛唐。
至此还管他什么凡俗枷锁,什么尘世桎梏,四面楚歌之中,无尽的沼泽地与荆棘丛,都要执手同过才好。
“聿安……”江稚鱼轻声开口,头一次,唤了他的字。
简是之撤下目光,转而温温瞧向她。
“戏折子里常写,自古有情多离别,此般冷寒光景里,我也愿同你一道,去看看永远。”她幽幽抛下这一句。
简是之还未顾应过来时,江稚鱼几步上前,近至他面前,旋即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一个温热轻巧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呼吸错杂间,江稚鱼猛然回神,顿觉周身都似火灼般滚烫起来,连忙收回双手,便要离开。
但她只向后一寸,腰间忽而一紧,便被对面之人紧紧环住。
下一瞬,猛烈汹涌的吻便随着无尽情念而来。
唇瓣相依之间,简是之轻巧地撬开她的皓齿,满带欲念地疯狂掠夺她的呼吸,只想再深一点,便将她一整个融入身体里。
半晌后,待到江稚鱼被他深吻得直要顿了呼吸时,简是之才终于肯离开她的唇。
爱欲至顶之时,江稚鱼不由得又涨红了脸。
简是之不肯放开她,一手依旧紧紧揽着她的腰,便是想要将她一直一直留在身边。
此刻垂目瞧她这般模样,又抬手似暧昧般轻轻揉了揉她耳垂。
她耳尖那颗红痣,都更红了些。
第47章 、得寸进尺
朦胧的撩拨之意, 令江稚鱼平生出无尽羞赧,方才霎时情动, 自是顾不得旁的, 心魂动乱之间便凑上去落了一个吻。
目下沉了心,女儿家的害羞之意尽都找了上来。
“王爷……”她轻声开口。
“嗯……”简是之低低答她。
“年节时候,您本是不该在这儿的, 现下还是……快些回宫吧……”她又弱弱出言道。
此刻也唯有他离了江府,她才能转复如往常般的清明。
只是少女的小小心思,他又如何看不出。
他今日正正心情大好, 他知晓她也是同自己一般, 悦爱彼此的, 故而这世间另有什么旁的事情,也都不甚紧要了。
他勾了勾唇, 满目柔情宠溺看向她, 哑声出言道:“芝芝这是在, 赶我吗?”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言辞之中的暧昧之意,充斥而来。
江稚鱼咬了咬下唇, 一时竟不知如何答他。
大年之日有亲王离宫外出,这是大梁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她知晓, 他定是使了什么法子, 费了些周章的。
简是之不紧不慢地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宣纸, 展开在江稚鱼眼前, 闷声道:“瞧瞧。”
江稚鱼不知他在搞些什么名堂, 满心疑惑地将那宣纸接过, 捧在手里便默读了起来。
草草通览了一遍后, 她方知,这宣纸本是一张收据,其上所书便是齐王殿下于一日前赔付了仙玉楼五千两银子。
王爷赔钱给布衣,这事倒是奇,又是五千两这样的数额,当真是百年难一遇。
只是她瞧过了,还是不知他的意思。
简是之又将那宣纸折好收起,缓缓道:“这钱,是为那日在仙玉楼中,我一脚踢碎的屏风。”
这话一出,江稚鱼旋即便忆起了当日的事,彼时之景象,当真是修罗场。
但他平白与自己言说这个做什么?
她在心内暗想,若要深究,那日之事也是因她而起,难不成,他是要自己出一部分的银钱?
简是之暗笑一声,知晓她半晌不出言,保不齐小脑袋瓜里又在乱想些什么,便直言道:“芝芝可瞧见了,五千两……”
果真是为了银钱,江稚鱼以为是自己的猜想成了真,当即苦了脸,十分不情愿地点点头。
简是之却绝非要找她讨钱,又温声道:“你也知晓,我参去朝会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月钱每每都被扣了大半,虽也加上朝贵的私钱,但五千两,对于齐王宫可不是个小数目……”
江稚鱼又是点点头,对于他说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言深以为然。
见她这般认同,简是之悄然勾了勾唇,正合他意。
“所以啊,齐王宫现下可亏成了个空壳,早没了银钱过年,我还回去做什么?”他眉眼噙着笑,低低道。
江稚鱼陡然一愣,一时入了他的圈套,竟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简是之旋即便又接道:“左右此事你也脱不了干系,况且芝芝也不愿看着我,成为历朝最破落悲凉的王爷吧……”
他这话说得着实委屈,江稚鱼侧眼瞧他一脸真诚无辜的模样,当下便觉此事不对劲。
可还不等她想明白究竟哪里不对劲,简是之便抢着开口:“故而只得麻烦江大人,容我在此叨扰几日了。”
他铺垫了这许多,终于道出了心意所达。
江稚鱼却一时惊了心,听他这话,脸都白了一半,忙推拒道:“这般……不甚合乎礼法,王爷您……”
简是之弯了弯唇,一下抢过她的话:“本王何时在意过礼法?”
也是了,宫墙森森尚困他不住,此般又算得上什么。
他满目理所当然,江稚鱼被堵得直哑了言,便只能直愣愣瞧着他得寸进尺,登堂入室,竟如在自己家中一般,绕过她身侧转而径直入了她房中。
“王爷……”江稚鱼终于反应过来时,连忙转过眸望着他背影唤他。
简是之此刻早已是阴谋得逞后的畅快,自然装聋装得好。
江稚鱼撇了撇嘴,也知定是拦不住他,本想着便随他去罢,但转眼见他深入内间,她心内陡然一动,便忆起母亲从前告知过她的,女儿家的闺阁,岂能随意示人。
念及此,她急忙迈开步子,恰在简是之踏入内阁的前一刻,她一闪身,直愣愣拦在了他面前。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的跑动,她目下脸色泛起了淡淡绯红。
简是之满目玩味笑意瞧着她,微微扬起眉,便是在询问她此举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