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纵虎嗅花【完结】
时间:2023-01-31 16:35:45

  换郝幸福,还是有气泡,她沮丧地说:“我压的很慢了。”
  贺图南转了半圈,又回到窗边,他拿起镊子,夹起盖玻片,他手极其稳,一边轻触载玻片,一边说:
  “不要急,先接触这边,再这样放下。”
  他动作没什么稀奇的,很轻盈,果然一点气泡没有,一气呵成。
  展颜盯着他的手,没说话,郝幸福一个劲儿小声道着谢,贺图南让她把装片放载物台上。
  “啊?载物台在哪儿?”郝幸福一紧张,大脑完全空白。
  展颜给放上去了。
  她很快把眼睛也凑了上去,毕老师说,可以先用低倍镜看。
  “换高倍镜,要转一转转换器,再调焦。”贺图南在旁边提醒她,见她抬头,知道是动的不对了,他手轻轻一扬,示意她起开。
  “只教一遍。”他说。
  调整好后,示意她再去看。
  洋葱的细胞,放大到400倍时,原来,像化石,又像地壳运动,展颜脑子里全是些古怪的联想:
  能看蝴蝶的翅膀吗?能看看蝎子的尾巴吗?
  她忽然抬头:“里面的小圆圈,就是细胞核?”
  贺图南眼睛深处,有点捉摸不定的笑,他没回答,把她顺势挤开,伏在目镜上看了两眼,说:“是。”
  他说完,目光就移到了郝幸福身上,微微一笑:“你也看看。”
  郝幸福见他笑,脸红透了。
  她鼓起勇气问:“你也是高一的吗?是十班的吗?”
  真是傻,开学那么久了,同班同学认不清。
  郝幸福身上,有贺图南不陌生的影子,他也有这样的女同学,从底下考上来,不够自信,总有些茫然,有些拘谨。她们淳朴,面目不清。
  他忽视女生的愚蠢,好脾气地保持着微笑:“不是,我是你们学长,高二一班的。”
  展颜垂下眼帘,贺图南的目光从她眼睫上轻轻扫掠,再到鼻尖,落到嘴唇上,又不着痕迹收回。
  他跟毕老师说,他脚扭了下,体育课不能上,留这替他指导学生实验,毕老师自然高兴。
  所有人做实验都很高兴的样子。
  贺图南又到别的小组指导一圈,他对郝幸福,最耐心。
  同学们张望过去,以为两人认识。
  贺图南一直待到下课,同学们鱼贯而出,郝幸福回头,对他摆摆手,随后,紧紧挎住展颜的胳膊,急促地说:
  “这个学长人真是太好了!”
  贺图南对陌生人,确实很友好,他的表现,像个顶好顶好的少年人。
  展颜回了下头,正对上贺图南穿过攒动人头投过来的目光,视线交汇,他没什么表情,展颜又静静转过脸。
  操场上,高二一班的学生回来了,宋如书见贺图南从实验室方向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怎么没去上课?”
  “脚崴了下。”贺图南平静地撒谎。
  高一十班的学生,三五成群过来,和他们短暂混在一起,又朝不同的教学楼走去。
  所有人都是,短暂相混,有了交集,又很快错开。
  宋如书看到展颜,她有点惊讶:这个女生也在一中读书?
  原来,一个人的背影也可以很窈窕,宋如书一下想到这个词,变得具体,不再是书本上,文章里的一个词语,而成了某种可见可感的形象。
  男生们也在看她,只要是她路过的地方。
  宋如书心里有非常微妙的变化,她想:有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偏爱,这不公平,却无可奈何。
  展颜分毫不知那些同她擦肩而过的人心里,对她有几分想象,那些同样青春的面庞下,又有几分涌动着的心思,她只知道:
  实验课真有趣。
  如果用显微镜去看人呢?
  化学课也很有趣,所有的课,都是前所未有的有趣,展颜觉得,她想跟人说说话,说说一中,说说世界的另一面。
  于是,她给孙晚秋写了信,也给王静写了封信。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九点更新。
 
 
第19章 
  一周后,赶在国庆佚䅿节前,展颜收到好朋友的回信,孙晚秋和王静所惊奇的东西,在她而言,已经不再陌生,但县城高中住宿条件不太好,一个寝室,住了十六人,两排床靠墙,中间还要塞两张,以至于睡最里面的同学,要爬过别人的床铺,才能钻进自己黑不隆冬的角落。
  好在没有耗子,令人欣慰。
  “你不知道,我们端着盆里的衣服到阳台去晒,都得斜侧着过去。有人不讲究,总是偷用我的热水。
  对了,跟你说件不好意思的事,我想起来觉得非常羞愧。那天,我去食堂打饭,米和菜是七毛一份,我给了那人一块钱,可他也许当成五块的了,找了我四块三。展颜,你不知道,我当时心跳有多快,后头人很多,挤得要命,他催着我快点接钱赶紧让开,旁边有个女生,应该也看出他找错了钱,我余光感受到了,她直勾勾看着我。我接过钱,佯装抱怨人多,没发觉人家找错钱,就这么挤出了人群。那个女生没有当场揭穿我。
  可我都走出了人群,才觉得一阵后怕。我一会儿安慰自己,不是我的错,我没偷没抢,是他自己算错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书白念了,我居然占人家小便宜,我居然没说出来!
  展颜,我妈给我带了一百块零钱,是我一学期的生活费。你知道吗?我晚自习对着物理书,想着什么时候能美美地吃顿煎包,喝碗鸡蛋汤,吃上那样一顿早餐,我就是死也没啥遗憾了,我太没出息了是不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身体,还是因为学习任务重了,我老是饿,饿得我一想象,就流口水,是真的流口水,物理书上全是口水,我哪还有闲钱买资料呢?饭都吃不饱,我真可悲。
  宿舍有个女生,她很少吃饭,只爱吃零食,那么好的大米饭说扔就扔了,她妈给她送炖排骨,她也说不吃就不吃了。你说,为什么人跟人,是这么的不平等呢?我眼巴巴看着她把一块排骨,因为嫌上面有点肥的,嗖一下丢垃圾桶,多好的排骨啊,可她说她家的狗都只吃蛋黄派,我真的太震惊了,你知道什么是蛋黄派吗?想必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青天大老爷,原来我们过得都不如别人家的一条狗!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过得那么穷,我们的父母也都勤劳能吃苦,为什么还是穷?到底家里穷了几代人了?祖祖辈辈,守着那几亩地,种麦子种玉米,有什么出息呢?我记得,我爷爷种地可仔细了,地里一根草都不让长起来,芝麻里一点灰都没有,他什么都爱惜,什么都要种得最好,最干净,可那又怎么样?玉米脱粒脱得再干净,还是玉米,不是金子。
  我们为什么只能种麦子种玉米?而不是做别的事?可能谁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现在更加看清楚了,必须念好书,我们必须念好书,也许只有念好书,我们才能过上同学现在的日子!不,我们会过上更好的!
  展颜,不知不觉,跟你说了这么多,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占别人小便宜了,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觉得我变了。
  看到你在慢慢适应新生活,我替你高兴,如果你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可以在信里分享给我,心情不好了也可以跟我说,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展颜默默看着孙晚秋的回信,那些话,就好像噼里啪啦炸在耳旁。
  她回答不了孙晚秋的那些问题,眼睛潮潮的,她替孙晚秋的饿难过,为那一时贪心得来的四块三毛钱难过,甚至,为不会说话的麦子玉米难过。
  贺图南在传达室无意中看到来自于县实高,和一个杂牌学校的信,收信人,都是展颜。
  王静的字很丑,像不好好学习的男生的字。
  展颜给两人写信时,把回信的邮票也放在了里面,这样,她们都不用花钱。
  贺图南想找展颜时,没想到,她在某个晚自习的课间,来自己班,敲了后排玻璃窗:
  “请问你们班的徐牧远在吗?”
  班里埋头学习的大有人在,教室里有人声,有走动的身影,但不算嘈杂。宋如书扭头,因为男生们躁动起来了。
  她又一次认出展颜。
  一群肤浅的雄性动物,宋如书转过脸,却见徐牧远在嬉闹声走了出去。
  贺图南坐在最后,他正闭目揉着太阳穴,听到展颜的声音,他蓦地睁眼。
  第一反应竟是她怎么敢找到这里来的?
  可她找的是徐牧远。
  还笔记?老徐不需要那份笔记了,更何况,还有当初他弄的备份。
  请教题目?高一全是蠢货吗,她要跑高二的教学楼来?
  贺图南掏出抽屉里的打火机,一下下点火,啪啪作响,那是宿舍男生夜谈会点蜡烛用的,少不得被宿管骂。
  走廊里,学生们纷纷看向高一最漂亮的女生,来找高二的年级第一。
  徐牧远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
  他走向她,展颜穿着肥大的校服,她穿什么都好看,最普通的校服,也掩饰不住她醒目的眉眼。
  “你有事找我吗?”徐牧远问的多此一举,他觉得,他得主动开口才好。
  展颜有点羞涩:“打扰你学习吗?”
  徐牧远忙否认:“不打扰,我正说出来活动活动。”
  “那你要下楼吗?”
  他一愣,顺着她的话:“你想下楼说话?”
  展颜却摇头:“不是,我就问问。”
  班里窗户呼啦下拽开了,有人伸着脑袋看,一阵窃笑,徐牧远低头说:“你别介意,同学们喜欢瞎起哄,闹着玩儿。”
  展颜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问说:“你知道怎么寄资料吗?我想把资料给我在县实高念书的同学寄过去。”
  徐牧远说:“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个?”
  展颜又露出方才的青涩:“我觉得,问你比较好,我同桌也不知道,我只能问你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徐牧远当下是和她们一样的,他有过好生活,可好生活没了,他知道生活的那一面是什么了。所以,她对他,有莫名的亲近感,信任感。
  他像个兄长一样,能给人正确的建议。
  “我还真没给人寄过东西,以前,我爸寄过挂号信,给老家寄过钱,但如果是大一点儿的东西,我不太清楚。”徐牧远有些无奈,“你等等我,我进去问问同学。”
  刚转身,他似乎还有话问她,展颜看懂他的眼神,他有疑惑,她说:“我同学没钱,我直接给她寄钱她肯定不要。”
  徐牧远冲她温柔一笑,进了教室。
  他问了贺图南,在他的认识中,贺图南是什么都知道的。
  “问这个做什么?”贺图南靠着墙,长腿交叠撑在凳子上,漫不经心抬了抬眼。
  徐牧远跟他没什么好隐瞒:“刚刚,展颜来跟我打听怎么寄东西,你还记得她吗?上次碰巧跟你一起去自来水厂的女生。”
  贺图南眯了眯眼,看着徐牧远:“她啊,有点印象,她跟你很熟吗?怎么总是找你?”
  徐牧远这次却没正面回答,他说:“你要是知道,你出来一下告诉她吧。”
  贺图南起了身,跟徐牧远走出了教室,这边,宋如书不禁抬头,目送两人出去。
  “展颜,贺图南你还记得吧?暑假见过的。”徐牧远笑指了下贺图南,“他知道,省的我再学一遍学不清。”
  展颜没说记得,也没说忘记,她看看贺图南,微微笑一下。
  贺图南像陌生人一样客气:“你要寄什么?”
  寄什么,都花的是贺叔叔的钱,展颜把零花钱存了起来,目前还不需要再张嘴要钱。
  “寄几本数理化的资料。”
  贺图南问:“往哪儿寄?”
  “永安县城。”
  贺图南了然,难怪,她平时跟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爸给的钱从不见她花出来,她这是准备支援哪一位。
  “不如直接寄钱了,有那个邮费,够再买两本资料的了。”贺图南开始不动声色试探她。
  展颜脸上有几分犹豫:“很贵吗?”
  “贵。”贺图南言简意赅。
  “那寄钱,信封要是万一丢了怎么办?”
  贺图南眼里尽是揶揄:“你真够土的,你以为怎么寄钱,放信封里吗?你寄资料这种大件丢了才不好找。”
  徐牧远听得微微皱眉,说:“她只是不懂。”
  贺图南似笑非笑瞅着徐牧远,第一次不给好友面子:“你懂?你懂你说给她听,”他又看眼展颜,“我说的够明白了,听不听随你。”
  他说完,眼睛里就彻底没了笑意,转头走掉。
  “别介意,贺图南他……”徐牧远一时想不出怎么打圆场,反倒是展颜,很平静,“没关系,我再考虑考虑怎么办。”
  “笔记对你有帮助吗?”徐牧远问。
  展颜说:“嗯,你的笔记一目了然,对我帮助很大。”她把徐牧远当成一个兄长式的朋友,跟他说话,没什么拘束,很自然,她看他的目光也清清白白的。
  只是课间十分钟实在是短,铃声一响,展颜就轻快地说了“再见”。
  教学楼灯火通明,展颜站在楼下,望着四周,好像处在一个白昼里。米岭镇中心校,只有一栋两层楼,院子一望到底,那里,也住过三载青春年少。
  她不知怎么了,忽然很想米岭镇中心校,老师,同学们,操场上的梧桐树,双杠……怪不得贺图南进了厕所立刻出来,展颜这会儿才弄明白。
  她又忍不住无声笑了笑。
  世纪大阅兵要开始了,这是九九年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也最隆重,一中的学子们关心阅兵式上出现的新武器,所有人,都好像很激动,小饭馆里,老师的办公室里,人人都在谈五十年大庆。
  这天,广场上中央摆着巨型花篮,人们骑着自行车满面春风地驶过。阅兵直播结束后,这里会放气球。
  贺以诚告诉两人,阅兵结束后带他们去广场看看,本来,贺图南了无兴趣,凑热闹这种事,他没兴趣,但展颜说好,他看看她,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是喜欢凑热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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