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纵虎嗅花【完结】
时间:2023-01-31 16:35:45

  老人心知肚明,没戳破他。
  然后偷偷给他塞钱,贺图南犹豫片刻,接过了钱。
  高三的高考,要占教室,贺图南提前想到展颜的问题。
  他们一学期没回家了。
  他考试的话,展颜去哪里呢?贺图南也很久没见到林美娟,姥爷说,她请了假,跑出国散心去了。
  “回头我在哪个考场考试,你就在附近住宾馆。”贺图南把菜给她时安排道。
  展颜端着他的饭盒,坐在实验楼门口台阶上。
  她一听这话,压根没问为什么要住宾馆,只是说:“会不会很贵?找个最便宜的招待所吧。”
  “钱够用的,”贺图南安抚她,“你在宾馆里等我就行。”
  展颜筷子停滞了:“不,我要在考场外边等你。”
  “那么毒的太阳,你晒什么劲?”贺图南伸出手,指腹在她嘴角捺下去,揩掉油渍。
  展颜说:“七月初不算热,三伏天里还都去地里割草呢。”
  贺图南看她细皮嫩肉的,洁白的脸,亮亮的眼,摇摇头:“不行,你老实在宾馆呆着。”
  展颜拗起来:“我要等你,你出来时不想看见我吗?人家都有爸妈在那等,就你孤孤单单。”
  两人都是一阵沉默,展颜知道,林美娟好像没来学校看过他,她想过,也许林阿姨是要离婚的,她恨透了自己,想必,也不要再等贺叔叔了。
  她一想到这点,就非常难受,她的难受,几乎都在贺图南身上,她让他孤零零的,没了依靠。
  她顾不得想自己是不是混球了,只知道心疼贺图南,贺叔叔,她就是小白眼狼,林阿姨难不难受,她的心,已经腾不出空去忧思了。
  “我还有很多亲人,看你说的,好像多可怜似的。”贺图南笑了笑,摸摸她脑袋,揉了两把,“快吃吧。”
  展颜却定定看着他:“我知道,你有很多亲人,所以,你也不会需要我的。”
  贺图南闻言手一滞,停在她后颈子那,她那神气,好像说得蛮认真,他可真想掐死她。
  “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了?”
  “你不让我在外头等你。”
  “我是怕天热,晒着你。”
  “我自己都不怕,我们说好的,要一起。”
  贺图南又被她气笑,手指摩挲着她肌肤:“孩子气,我进考场你也要跟着进吗?”
  “我进不去,但我要在外面等你,我在宾馆呆不住,可在考场外边不一样,我会觉得离你很近,陪着你。”她语气十分坚定,开始耍赖,“反正你到时管不了我了,我在外面等,你也不能出来赶我走。”
  午后的实验楼空无一人,石阶上,被大半树影遮出凉荫地,碎的光照得她脸上晶莹,有微微的细汗闪烁。
  贺图南有些痴迷地看着她脸出神,他一点都不觉什么孤孤单单,这样很好,他会一辈子都这么心甘情愿。
  “那行,我不让姑姑过来了,你等我,只让你等着我。”
 
 
第46章 
  一进七月,那个热开始变味儿,一早一晚一整夜空气里就是热的。
  每年都有这么个黑色七月。
  考试的前几天,学校开始模拟真实考场,预演了一次。
  贺图南非常平静,像一滩死水,5号学校布置考场时,很多同学回了家。留在学校里的,是那些住校生离家远的。
  他带展颜到二中附近定了家宾馆。
  “你晚上换地方睡,会不习惯吗?”展颜进了屋,开始替他摆放东西,贺图南坐床边,看着她忙,“这儿离考场近,走着几分钟就到了,很多同学都在这附近找宾馆住的,没事儿。”
  她没怎么住过宾馆,还是去年,贺叔叔带着他们去北京……展颜一想到去年的事情,杳杳的,像隔了山河那么远。
  贺以敏知道他们在这家宾馆住,过来送饭,展颜见了她,喊声“阿姨好”,贺以敏那表情,虚虚的像戴了面具,不过是不想贺图南考前有什么波动。
  “我再定一间房。”贺以敏觉得这很不妥,贺图南到底成年了,再看展颜,这女孩子腰细细的,胸脯挺着,完全是个玲珑有致的大姑娘,就算是兄妹,也要避嫌的。
  贺图南是吃过弓的鸟,他嘴上答应,晚上却不让展颜过去。
  她在房里洗澡时,他就到外头站了会儿。
  等贺图南进来,他冲澡,倒不让她出去了。
  “你不看就是。”贺图南把耳机给她戴上,她就趴桌子上,给他一遍遍检查证件文具。
  屋里充斥着两人沐浴的香气、水汽。
  贺图南不习惯早睡,看了会书,跟她说起话,两人就聊各自小时候的事,只说高兴的。
  第二天,展颜陪他一起去考场,人山人海的,警察在维持秩序。考点大门口,拉着鲜红的横幅,她静静看着周遭一切,一张张的脸,心想,明年就是我了,想到这,心扑通扑通的。
  贺图南没让任何人来,可远远的,长辈们早都到了,瞧见他挨着个女孩子,知道是展颜,爷爷很生气。
  “爸,您再气也等图南高考完了再说。”贺以敏劝他。
  门口大喇叭宣布考生可以进场,展颜不由抬头,她从书包里把冬天戴的红帽子拿出来,说:“我挥挥这个,你就看见了。”
  贺图南笑笑:“好的很,你是我的坐标。”
  展颜这话听得稀奇,心窝莫名一振,她目送他进去,直到人影交错把他淹没,再也不见。
  考点外的家长都不回去,在警戒线外头,找个树荫,天南海北地聊,展颜拿书来的,可看不进去,她一会儿透过茂密枝叶望天,一会儿又分神听大人们说话,后来,发觉听人聊天倒有趣,便支起耳朵。
  她手里拿着发传单送的小扇子,摇啊摇,身上汗津津的。
  第一场语文考完,家长们一下围上去,展颜被挤来挤去,一张脸,成了粉桃,她踮着脚,拼命摇手里的红帽子。
  贺图南个头高,白白净净一张脸,人群里好瞅,展颜喊他:“图南哥哥!图南哥哥!”
  她就这么喊了两天,像过了两年似的。
  贺图南平稳地结束了高考。
  “你……感觉怎么样呀?”全部考完,展颜才敢问他,贺图南轻笑,“你看我感觉怎么样?”
  展颜不知道。
  她觉得贺图南变了,还是这张脸,还是这个人,可他说话的语气,神情,都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他整个人,像艘大船触礁也不会被人瞧见似的。
  换句话说,他变得喜怒都没了分界线。
  “我看着,应该比较好吧?”她迟疑说道。
  贺图南眼睛深深:“你都给我摇旗呐喊了,我不敢不好。”
  展颜那颗心,瞬间落地。
  学校里已经欢闹的不成样子,也不晓得哪年开始,毕业生要乱撕东西,鬼哭狼嚎的,高一高二的学生返校后有门路的赶紧来借笔记。
  寝室也乱,暮色下去,收破烂的还没走,在那里跟学生讨价还价。
  贺图南见李瑞把自己水壶拿去了,拦下来:“我没说要卖。”
  “卖了好吃散伙饭呐!”李瑞踢了一脚门口杂物。
  “我还有用。”贺图南说。
  李瑞瞄他一眼:“贺图南,你这也不卖,那也不卖,合着我们把什么都卖了。”
  贺图南沉默两秒,说:“我单独补钱。”
  “别了,用不着打肿脸充胖子哈。”李瑞阴阳怪气说完,又踢了脚不要的书本。
  寝室长喝了李瑞:“哎,哎,这都毕业了最后一顿饭了,干嘛呢?”
  “我是好意,这不是照顾咱们贺大少吗?怕他不知道人间疾苦。”
  “李瑞,你有完没完?”徐牧远过来,把热水瓶拿回来。
  李瑞没发挥好,一肚子邪火。
  “得了,老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巴结着他,他爸都蹲局子了,你们一个个的,真用不着再巴结贺图南了。”
  贺图南站着,他没什么表情,也没反驳。
  徐牧远神情严肃:“李瑞,贺图南平时对大家怎么样,你也清楚,你这会说这种话,几个意思?”
  贺图南冷冷看着。
  李瑞恼了:“我他妈就看不惯你们一个个巴结贺图南,不就是平时多吃两口,多玩儿点什么吗?你们当他爸那钱多干净?你们跟着花脏钱还特神气是不是?”
  贺家的事,在这座北方城市,似乎无人不晓,像一棵树,不断添枝加叶,衍生出种种流言。
  “李瑞,你他妈以前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正义?”寝室长骂了他一句,李瑞立刻反唇相讥,“得了吧,你背后怎么说的贺图南要不要我学给大家伙听听?还有你,你,你们看什么看,除了老徐,你们哪个背后没说过他,说啊,你们有种在他脸前说他爸是杀人犯啊!”
  寝室一瞬寂静。
  最富裕的同龄人出事,大家心理微妙。
  这种微妙,突然被扔到台面上,让刚刚成年的少年人们默契闭嘴,没有一个说话的。
  周遭依旧喧哗,夹杂着欢笑。
  徐牧远在寂静中开口:“以后,大家各走各的,人无完人,贺图南也没欠在座任何人什么,做人还是要厚道一点。”
  “老徐……”寝室长讪讪看了看他,“那这散伙饭……”
  徐牧远摇摇头:“到此为止吧,谁也不会一辈子一帆风顺,我祝大家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图南,你……”寝室长又看看他,似乎想解释点什么。
  贺图南竟微微一笑:“我也希望诸位前程似锦。”
  这段青春,戛然而止。
  高一高二的期末考开始,离展颜放假不远,贺图南一边估分,一边找房子。
  家里的房子已经被贴上封条,林美娟申请后,拿走了自己的私人物品。
  他匆匆见了她一次,林美娟态度疏离,好像,他一下子不是儿子了,而是陌生人,又得打起精神去客套寒暄:考试考的怎么样?打算报考哪里?
  在儿子心里,她是不如贺以诚的,贺以诚如果在,这种事,轮不到她操心,她只隐约记得,儿子要去北京。那是自然的,对于北方人而言,最拔尖的成绩,只有去北京才不辱没。
  他长大了,像鸟,有自己的天空,林美娟看着他,感到深深的虚无:养了孩子又怎么样呢?他只有幼儿园之前,属于自己,他念了书,学校就是他的天地,他越长越大,当初那个胖墩墩圆滚滚的小婴儿,忽然就成了个男人。他早不再那么依恋自己,她的怀抱,也早不是他愿意栖息安睡的地方。
  房子便宜的倒有,筒子楼。
  没人会接纳展颜,他不能不管她。
  他跟徐牧远两个,走了许多地方。筒子楼比记忆里的更破旧,褴褛的线子纠缠成团,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开锁,修下水道,无痛人流……过道里灯光昏黄,布满灰尘。
  贺图南脸白,个高,是俊俏后生的模样,筒子楼里鱼龙混杂,老人女人都在勾头看他,楼梯间有浓重的尿骚气。
  “其实北区那边好找,有些房子空着了。”徐牧远看这条件,也皱眉头,他知道,贺图南现在手头缺钱,缺的,其实是展颜那一份,否则不至于窘迫到出来租房子。
  “不去北区。”贺图南回绝。
  如果不想住筒子楼,只能往郊区,那儿有自建房,两层小院,还是破。
  最终还是决定租筒子楼。
  两人把房子打扫了,灰头土脸的,一擦汗,汗都是黢黑的。
  他从徐牧远家借了辆脚蹬的三轮车,贺图南没骑过,上手还有点生,似乎没赛车方向感好,蹬了几圈,习惯了,便回家拉东西。
  展颜坐公交回去的,远远的,见有人戴着乌糟糟草帽骑三轮过来了,以为是收纸壳酒瓶的。
  等近了,这人一放刹车,才知道是贺图南。
  他浑身脏兮兮的,只有脸,草草洗了两把还算干净。
  过往居民,难免要多看几眼,认出两人,悄声议论着走开。
  “我刚差点没认出你,还以为,是个老汉。”展颜勉强笑笑,她跟他一起上楼,贺图南T恤以往雪白,如今污了,皱巴巴的横着几道脏印,像是谁踹上去的。
  她知道他本不必的。
  家陌生又熟悉,没了人气,就荒凉,展颜最懂这个。在小展村,有一户人家男人在外头又有了女人,家里的婆娘,带着孩子也走了,这院子,便没了人。铁窗生了锈,木门日晒雨淋,剥落成枯白,她好奇朝里张望过,草长老高,比她还高,堂屋门前的石条上长满苔藓,绿幽幽的,摔破角的瓦片汪了口雨水,上面蜉蝣乱动。
  她忘不了这个场景,这里有过的喜怒哀乐,哭声,笑声,都消失了。
  只要是房子,再破有人住,就有热乎气。
  可装修的再好,没了人,它就是死的。
  她收拾了几件衣服,拿走些日用品、折叠书桌,还有自己一书包资料,最后,把白木箱子搬下来。
  贺图南往上头扔了两凳子。
  三轮车一趟拉不完,贺图南让她在家等着。
  “我想跟你一起。”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呢,她忙考试,贺图南在忙什么她却不知道。
  贺图南白净的脸晒得发红:“我送趟东西,还回来。”
  展颜静静瞧他半天,说:“我暑假回家,你去爷爷奶奶家吧。”
  “你还有家吗?你爸再婚了,还有了儿子,如果你奶奶知道现在我爸出了事,你觉得,你还能回得来吗?”贺图南一针见血,见她别过脸,扳了扳那双纤薄的肩膀,“颜颜,你坐公交到三七广场那下,我们汇合,好不好?”
  他伸手,很温柔地给她理了理额发。
  “你是因为我,才吃苦的。”
  贺图南笑:“什么苦不苦的,你是小妹,我答应爸要好好照顾你的。”
  展颜眨眨眼,深究似的:“只是因为贺叔叔吗?你还念着书,可以不管我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