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不怎么干涉人间之事,师萝衣就算生气,也不会把自己怎样,何况绾荨都死好几十年了,如今整个南越,是她家陛下的天下,自己进来看看又有何不可?
贵妃想通以后,生气地看向李年这个死太监。
李年是守着这宫殿的太监,不知为何,赵术对他还挺器重。方才自己进来,这李年对着自己就只会板着脸说:娘娘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
如今对着师萝衣,像一只摇尾巴的狗。
贵妃伸出手,让宫婢扶着自己下美人榻,她这会儿回过神来,倒是颇为好奇当年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绾荨,生出来的女儿有几分姿色,比自己到底差是不差?
贵妃今年才十六,因为倾城之貌,从小在家就被金尊玉贵地宠着。如今赵术又这样疼她,她确然自傲。
她绕过屏风,莲步轻移走到师萝衣面前,打算打个招呼,算作南越的女主人给不夜仙子见礼,意思意思赔个罪。
贵妃走近,师萝衣也恰好抬眸。
贵妃怔住,烛火下的藕荷衣裙的少女明眸朱唇,美得不可方物。
任贵妃如何揣测,也没想到这是一张远非自己可比的脸。她脸色难看,终于知道为何当年连修士都想求娶绾荨。
另一道目光落在贵妃脸上,隐带冷意,贵妃看过去,发现是一个银白衣衫的清俊男子。他冷冷地盯着自己的脸,目光冷得令贵妃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宫婢赶紧扶住她。
师萝衣从李年口中女子才进宫不久,就被封为贵妃,心里也十分惊讶。看着眼前的贵妃,师萝衣总觉得有些眼熟。
师萝衣微微蹙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贵妃的眉眼,有三四分自己的影子。
但师萝衣不是个自恋的人,她前世今生都倒霉得很,几乎没人爱她,她也不会想多,只和贵妃说:“我来拿我母亲的东西。”
贵妃嗫嚅着唇,在卞翎玉的目光下,这会儿不敢说话了,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师萝衣回房拿画。
师萝衣打开长长的木匣,松了口气,好在父亲为母亲画的画像还在。箱子上加了禁制,凡人无法轻易打开,这是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东西,绾荨丛生到死都遵循着人族的习俗,唯有这幅画,她愿意让道君加上禁制。
画中是绾荨第一次见到师桓的场景,她一直放在自己抬眸就能看见的地方,也因此道君这么多年也没有移动,他一直试图保留绾荨生前的痕迹。
师萝衣抱上木匣,和一旁的贵妃颔首:“烦请替我转告南越陛下,我从宫殿带走了一幅画,宫殿和其他东西,陛下可以随意处置。”
贵妃看着她,脸色不怎么好,胡乱点了点头。
天色已经很晚了,师萝衣想让卞翎玉好好休息,他好不容易被自己养出点健康的模样,她拿上木匣把仙车召过来,打算就近在人间找一间客栈,明日去皇陵祭拜母亲。
赵术赶过来时,师萝衣已经离开了。
宫中四处都是他的人,从明德殿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听心腹说了绾荨故居发生的事。
贵妃方才被卞翎玉冷漠的目光吓到,又因见了师萝衣受到打击,这会儿看见赵术匆匆赶来,衣袍都被夜风吹乱,还以为赵术担心自己受刁难。
贵妃满腹委屈,她扑进赵术怀里,倒是还有点脑子,不敢告修士的状:“陛下,臣妾只不过想进来这宫殿看看,这群奴才就千般阻拦,还对臣妾不敬,陛下帮臣妾好好教训他们嘛。”
她并没有看见赵术脸色阴沉,还有眸中的冷意。
她没看见,年公公看见了,年公公俯首于地,心里涌出对贵妃的一丝同情和嘲笑。
赵术并未答她,只冷道:“都出去。”
战战兢兢的宫人们见陛下没有因为贵妃告状就处罚自己,松了口气,连忙出去。
贵妃蹙眉,不太能理解陛下这次为何不再顺着自己,她从赵术怀里退出来,结果看见了一双阴郁的眼睛。
“陛下,呃――”
她纤细的脖子被男子抬手掐住,摁在美人榻上,赵术面上狠辣,哪有还有昔日对自己百般顺从的影子,他阴恻恻道:“你见到师萝衣了?”
贵妃颤抖着,却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连连点头。
“美吗?”他低低笑道。
贵妃已经快要魂飞魄散。
“说话!”
“美、美……”
赵术眸中几乎充血,道:“那你知不知道,孤为了再次见她一面,已经等了十三年!”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笑道:“你以为你凭什么受宠?都看见她了,还没明白过来吗?”
贵妃脸色煞白,如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想起这段日子与赵术的恩爱,心里不寒而栗,一叠声求饶:“陛下饶命,饶命……”
赵术另一只手抚上贵妃的眉眼,她涕泗横流,再没半分那个人的影子。赵术嫌恶地松开手,冷冷道:“处理了!”
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出来的影卫,堵住贵妃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半夜,城郊下着雨,不远处就是乱葬岗。
春日会有狼在此处出没,很多犯了错的宫人,在死后会被拉到这里来。
影卫们也不太清楚陛下怎么突然就要处理最受宠的贵妃,也不敢折辱她或者直接杀了她,怕陛下中途反悔,他们挖了个坑,把贵妃绑了扔进去,准备活埋。
中途若陛下反悔,倒也来得及。
可惜他们埋完了人,陛下心肠都是冷的,没有撤令。影卫们消失在林子里。
快天亮时,一场大雨冲开泥土,露出贵妃刚刚断气的脸。
一双青色靴子踩在乱葬岗的林中。
少女手握琉璃长笛,从断骨碎肉中目不斜视走过。
瞥见什么,卞清璇顿住步子。她蹲下,也没伸手,用玉笛冷冷挑起贵妃脏污的脸。
她本就聪慧,世间腌H又见识得不少,沉沉注视了一会儿刚死的贵妃,嗤笑道:“赝品?不怎么像她,难看多了。”
她的眸光落在那几分像小孔雀眉眼上,想起有人对着这张脸时,不知想的什么,又做过什么,她收回玉笛,面无表情:“恶心。”
卞清璇踩过地上骨头,春日的风吹动树梢,响起微弱的沙沙声。
她走后,一群白蚁像是受了召唤,顷刻,贵妃的眉眼被毁去。
风过无痕。
卞清璇回到了门中弟子驻扎的林子,卫长渊正在林中打坐。
他胸口一片血迹,唇色苍白。
他们这群蘅芜宗的人,此次接了任务,为一群失踪的凡人而来。
自去年开始,每个国家,隔几日,就会失踪数百名年轻的少年少女。
这么多人失踪,偏偏一开始还没人觉察异常,毕竟每年都有许多人走丢,可是今年过年节的时候,有个小道士被挖了心,为他点魂灯的师尊,恰好是仙门中人,世人这才知道有邪祟作乱,这件事并非人为或巧合,那个修士言之凿凿,说有影子吃了他徒儿的心脏。
卞清璇接下这个任务,不仅是为除妖,她跟着卞翎玉诛杀堕天妖魔,知道当时卞翎玉杀了数百只妖魔,然而除了不化蟾,还有一只朱厌逃窜在外。
卞清璇已经快没有时间了,她在人间待得太久,又和卞翎玉打了一场,如今她除了天赋魅术,召唤神笛都很勉强。
天道不允神族长久离开神域,扰乱人间。
卞翎玉不愿拿回神珠,卞清璇还无法杀了师萝衣,神珠会随主人逝去而消失,谁也说不准师萝衣一死,到底会发生什么。
卞清璇只能诱师萝衣堕魔,毕竟神珠不容于邪物之身。若师萝衣入魔,开始杀人,神珠会碾碎并冲出师萝衣的身体,自然可以拿出来。
如今不夜山被当世大能的灵力笼罩着,卞翎玉也守着师萝衣。卞清璇不好下手,她没了办法,只能赌。
她赌近来南越龙气加重,是因为那只朱厌开始现世。
朱厌主战乱,杀伐。
卞翎玉作为世间唯一的神灵,为了众生,但凡他还剩一口气,以他执拗的性子,也必定会来。
而南越国是师萝衣的故土,她怎么可能不回来看。
想到他们如今已是道侣,不知道到了哪一步,她眉眼沉沉。
本来卞清璇还不怎么确定作乱的是不是朱厌,直到前日卫长渊和那个影子交手,几招就伤成这样。
当时情况危急,她为了躲开那个影子,根本没顾卫长渊,而他为了护着身后一众师弟,生生被影子穿身而过,伤重至此。
她看向坐在树下的青衣少年,卫长渊从得知真相那日起,就没和她说过话。
众弟子纷纷道:“小师妹回来了,可有那个邪物的身影?”
卞清璇摇了摇头,她靠近卫长渊,从怀里拿出疗伤的丹药:“卫师兄,吃点吧。”
她不再唤他长渊师兄。
少年睁开双眸,两人对视一眼,他眸中抗拒,哑声道:“拿开。”
她无声嗤笑,卫长渊努力想要释然,可有什么用,到底还是有怨的吧?他如今知道自己从未爱过他,而他一直守护的师萝衣,如今也是别人的道侣了。
第45章 吃醋
卞清璇说了谎,她并非无功而返,她昨夜一个人去了一趟南越军营。
她隐匿身形,在军营里走了一圈,起初都没见着异常。
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南越的将士太少了,她环视一圈,营中不过千人。
卞清璇思忖片刻,开始找暗道。
最后发现军营后城郊的某处山洞下面,被魔气笼罩着。她注视了片刻,猜到了地底下都有些什么东西。
那魔气浓重,整个山洞的入口,就是一个死局。寻常修士来了,恐怕有去无回。
她无意招惹朱厌,对付这些东西还得等到卞翎玉来,卞清璇将神器化作灵鸟,在地下飞了一圈。神器回到手里来时,南越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卞清璇心里已然有数。
但没必要告诉这群弟子,对付朱厌,他们这群普通修士能有什么用?
从神域来的东西,还得神族来治。
弟子们见她没什么发现,心里很是忧虑。
他们关怀了卞清璇几句,依稀还能看出对她的关心,可是早已不如往日热络,他们现在心里更担心卫长渊出什么事。
卞清璇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如今师萝衣都不在明幽山了,她也没有再控制这些弟子的必要。
她不打算演了,卫长渊既然不要她的药,她抱着自己的剑,闭上眼,去树上小憩。
其他弟子见她真的就这样不管卫长渊,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师妹好像变了?”
何止是变了,往昔的卞清璇柔情似水,弟子中有哪个受了伤,她会眼泪汪汪上前去关怀,衬托得一旁的师萝衣十分无动于衷。
小师妹以前和长渊师兄那般要好,这次长渊师兄伤成这样,她却无动于衷,甚至扶都没伸手去扶,只冷眼瞧着,方才给了师兄一瓶丹药,师兄还没收。
卞清璇甚至没和以前一样,笑语盈盈坐在弟子们中间。
他们窃窃私语,自然逃不过卞清璇的耳朵。卞清璇睁开了双眸,她朝树下看了一眼:“师兄们说我什么呢,既不调息,也不让卫师兄休息,那妖物来了,你们去打?”
弟子们也不知道为何,接触到她的眼神,不约而同噤声。
卞清璇目光冷淡:“去打坐,别让我再听到一个字。”
如今卫长渊受伤,弟子们怕黑影再次来袭,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就是卞清璇,他们连日常冰莲的任务,都得仰仗卞清璇,此刻虽然涨红了脸,却不敢不听她的话。生怕卞清璇不管他们了。
卞清璇注视着他们各自去调息打坐,如果不是卫长渊替他们挡着,这群人全部都归西了。
她又垂眸看了眼卫长渊,他此刻带伤还在嘱托仙鹤,将南越国的异常禀明师门,望他的师尊派人来查看。
卞清璇注视着那只仙鹤飞往明幽山,她把玩着剑穗,冷眼看着,也没伸手去拦。
有什么用呢?到了现在,卫长渊还如此死板,看不清他师尊的真面目。
甚至不知道他师尊对小孔雀的恶意。
宗主那老东西狡猾得很,旁的不说,嗅到危险只会做缩头乌龟。
十年前那场诛魔之战,那么多修士舍生忘死,卞清璇战到连人形都维持不了,遍地尸骸,却没见过这个老东西。倒是师萝衣那个刀修父亲,拼着道消身死,也拉着几只堕魔坠入妄渡海,令卞清璇刮目相看。
宗主这般怕死,此地有朱厌,宗主肯定不会亲自前来。
卫长渊让仙鹤传信也是白搭。
她现在只需要等,卞翎玉只要来了,就能知道此处是朱厌,他杀朱厌肯定不舍得带上师萝衣去冒险。
卞清璇不想正面对上卞翎玉,卞翎玉看着清清冷冷,万般不动容。可她知道,真有人动了师萝衣,那就是只疯狗。
卞清璇清楚,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要试着带走师萝衣。
她这次不惜动用神器,忤逆天道,构建大千幻境,也要逼师萝衣堕魔。
灰蒙蒙的天幕落在她的眼中,映照出她眸中的狠决和冷硬。
师萝衣将鸾鸟仙车安置好后,又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他们入住时已经后半夜了。
师萝衣给茴香要了一间房,她自己和卞翎玉一间。
两个人才洗漱完毕,客栈外面就来了大批兵马。
客栈被包围,老板和老板娘战战兢兢缩在角落,望着为首的赵术,眸中俱都惊骇不已。
他们没看错吧,这人……穿着皇帝的衣裳。
赵术骑在马上,他身上的帝王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仰头道:“萝衣仙子,孤来赔罪,迎你回宫。”
客栈楼上挂着红灯笼,师萝衣也听见了外面的喧哗,她推开窗,惊讶地看向楼下的赵术。
“南越新君赵术?”
“是我。”他甚至没有用“孤”字,赵术仰头看着她,灰蒙蒙的天幕中,南越看上去风雨欲来,她于万千灯火之中,露出一张粉面,就已足够惊艳。
赵术已经十三年没有见过师萝衣,他初遇她时,在皇陵朝不保夕,明明已经十五,到了皇室男子已经安排晓事宫女的年纪,他看上去却像个十二三岁的孩童。
如今赵术剑眉星目,身上龙气环绕。
师萝衣垂眸看他的眼神依旧没变,没有因为他当时看上去像个小乞丐就瞧不上他,也没因为他如今是新君,就有什么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