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我努力睁大了眼,企图用水汪汪的眼神,诉说我的渴望。但不知为何,男子依旧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对话没办法进行,这很让我感到惆怅。
无奈之下,我想到有些话本里面的男主人公好像也是这般,看似不近人情,其实最渴望旁人的示好和关怀。于是我双手十指紧扣做祈祷状,嗲声嗲气地说了句:“好哥哥,求求你了!”
只此一句,男子原本冷酷的表情便彻底龟裂,转而变成仿佛吞了数只苍蝇一般恶心欲吐的神情。
“好……”
我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不由得心下一喜,准备再接再厉。谁知那男子足尖一点,直接跃到我身旁的一块礁石上,将一把泛着寒光的剑搁在了我的脖颈处。
“再敢说这么恶心的话,本公子就杀了你。”
长剑割破了我颈侧的肌肤,很快就有鲜血顺着剑尖流入了河中。
生死攸关之际,我不敢再做任何挑衅,只好老老实实地道?:“不说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我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他厌恶我是真,想杀我也是真。
听我如此说,男子的剑尖略微挪开了半寸。
他偏头看我,形状好看的菱唇微张,神情漠然地说:“你的名字叫——王铁栓!”
我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那不可能!”
他悠悠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不可能?”
我指着水面自己的倒影,愤然道:“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叫这么见鬼的名字?”
他眉梢一挑,眼神轻蔑地道:“本公子长得这么好看,你还不是一样不记得我!而且这里距离王家村最近,王家村的村民最多,你叫这个名字不是很正常吗?更何况,民间不是一直都说贱名好养活吗,你怎么知道你父母不会给你起这个名字?”
虽然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依旧还是无法相信,问:“真的?”
男子目光幽深,正色道:“你既然没了过去的记忆,那作为故人,本公子告诉你的名字又怎么可能有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尽管他用的是一本正经的口吻,但我总觉得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不过鉴于现在并没有第二个认识我的人可以询问,所以我懊恼了许久,还是勉勉强强承认了这个名字。
就算再难听,好歹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有人的姓名,我就觉得我与普通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有些开心了。
将脑中纷乱的想法抛开之后,我又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那你能给我说一下,我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吗?”
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颜若朝花,笑若春风。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忍不住想要一巴掌拍死他。他说?:“你过去是一个人见人厌的贱人。”
我一口老血哽在喉咙,说道:“我绝不相信!”
“爱信不信,反正你仇家甚多,也活不了多久了。”
语罢,男子收回搁在我脖子上的剑,仔细擦干净之后,才将剑收回剑鞘。随之足尖一点,跃回了岸边的白马身上。他姿态潇洒,动作轻盈,如一只蝴蝶,轻轻落于花蕊之上。
我先是一愣,随后又急声问道?:“仇家甚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男子却骑着白马,再也没回过头。眼见他距离我越来越远,就快要消失在浓浓月色之中,我咬了咬唇,终是顾不得遮掩和羞耻,急忙跃出水面,几个纵身便跃到了他的马上。
事到如今我已经十分清楚他对我的厌恶,但他毕竟是我醒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知晓我身份的人。在没有弄清楚我为何会被人丢弃在乱葬岗上,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我并不想丢掉这条线索。
为避免他直接丢我下马,在落在马上之后,我就死死搂住了他的腰,说道:“在没有把事情说清楚之前,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两人身体如此亲密地接触,男子先是身体一僵,紧接着用冷如凛冬飞雪的声音,咬牙道:“你究竟还知不知道廉耻?我数到三,如果你再不放开,我就立马剁了你的狗爪!”
我本就是妖,人世间的礼义廉耻对我而言只是一些很模糊的概念。更何况,他都没有任何尴尬,我也索性丢掉了所有的脸皮,说道:“我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一放开,你就会把我丢下马!想剁你就剁吧,反正血会溅到你的身上和马上。”
经过方才一番接触,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子似乎有很严重的洁癖。对于世间的一切,他都觉得十分污秽,所以才会将自己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男子自己似乎也觉得被鲜血弄脏衣服和马很难以忍受,顿了顿之后,他便开口问我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我缓声道:“第一,我想要知道我的过去和现如今的世道。第二,我需要一身可以蔽体的衣裳。第三,我不知道附近的路况,所以你要带我进城。”
男子声音凉凉地道:“第一,本公子为什么要帮你?第二,本公子帮你会有什么样的好处?第三,本公子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所以你不用给我许诺什么以身相报,和以后再报的鬼话。”
看来,他不仅有洁癖,还是个唯利主义者……
我仔细思量了一下,自己现在身无长物,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用作回报的东西,除了……他刚才割在我脖子上的一道伤口。想到自己脖子上的伤,我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记得律法有云,无故伤人是为犯罪。而且你刚才见我洗澡,也没有回避,实为登徒子之举。你如果不想我报官,又不愿意担那登徒子之名的话……”
男子不屑一顾,道:“你以为本公子会惧怕官府和世人的议论?”
事情的进展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么难说服!同时我也对话本上的某些经典情节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果然,但凡绝色,大多命运坎坷啊。
不过幸好我是妖非人,也不是很在意名声这个东西,或者说,名声对现在的我而言,还没有任何概念。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没有半点互助友爱的同情心,我果断祭出了终极杀器——脸比城墙厚,办事不要脸。
“我不管,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话,我就去找最好的画师,画无数张你的画像,然后逢墙便贴,逢人便说你是抛妻弃子、玩弄少女、调戏少妇的采花贼人渣!”
男子身子一颤,良久,我才听到他从喉咙缝里挤出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世间有个词语叫厚颜无耻?”
我笑眯眯地接过了他递来的长袍披在身上,巧笑嫣然道:“抱歉,小女子才疏学浅,只知道助人为乐这一类词。”
男子冷冷地看了我半晌,冷声道:“我可以带你进城,也可以告诉你当世的一些情况,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我心下一喜,忙问:“什么事?”
男子面无表情地道:“如果此行你出了任何意外,一旦身死,我就有权利接收你的尸体。”
我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那时候我只是想着,只有人才会出意外的,可我是妖。就算我答应了他,恐怕他穷其一生也都没办法接收我的尸体。可我偏偏忘记去想,他为什么会那样坚定地认为我一定会出意外。
第2章 美男有病且有毒
由于他有严重的洁癖,外加以我现在的武功根本打不过他,最终我还是没能坐上那匹帅气的白马。
彼时他悠然地坐在马上,犹如闲庭漫步,而我则一路快跑跟随在旁,仿佛野狗追鹰。
因耐不住我的一再追问,男子总算告知了我一些情况。
他说:“本公子姓白名越,是一名普通的游医……”
我指着他身上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衣裳,怀疑地道:“不可能吧,普通的游医应该不会这么有钱,而且你身上还没有带药箱。”
白越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谁说的游医一定很穷?我给达官贵人看病,药材和所用之物这些自然由他们自己采买,我只负责将他们医好便行。”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问道:“游医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功夫和这么凌厉的气势?”
白越鄙夷地道:“你知道本公子出门一次能救多少人吗?那么多的诊金,要是我自己没有实力保护,早被那些小贼和强盗抢走了好吗?”
白越的话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还是持怀疑态度。毕竟,比起一个医者,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刀口舔血的剑客,尤其是他在用剑的时候,那干净利落的身手和没有半点迟疑的杀意,都说明他过去肯定日日伴剑为生。毕竟没有多年苦练,绝对练不出这一手漂亮的剑法。
不过话本上都说了,人生在世,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秘密,有的秘密或可对人言,有的秘密或终生不可对人言,比如我真正的身份是妖非人。想到这一点,我索性不再反驳,诚恳地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你说得都对。”
可白越这家伙,一点也不体会我的苦心。他下巴微扬,修长的脖颈宛若天鹅般优雅,说话的语气却一如既往高傲令人讨厌?:“你什么你!要叫我公子!”
臭德行!
不过他越是对我不客气,我就越是怀疑,不依不饶地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你把我抛尸乱葬岗的?”
白越口吻轻蔑地道:“就凭你,还不配脏了本公子的手。更何况本公子若诚心要取你的狗命,你还能活到现在?”
想到之前他那招式凌厉的剑法,我果断地缩了缩脖子。就算我是妖,被削了脖子,也会疼到崩溃的。自动忽略掉“狗命”这类不堪入耳的话,我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问道:“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你可知,是谁把我丢在那乱葬岗的?”
白越嘴角微扬,嘲讽道:“据说这一代的江湖百晓生早年闲来无事时曾统计过,想杀你的人能够从昆仑派门口排到峨眉派山脚下。数到最后,百晓生自己都记不清,还感慨万分地为你题过一个很有名的对子。”
我条件反射地问道:“什么对子?”
白越偏头看我,微微一笑:“从来有天嫌,人看人相厌。横批:千古第一妖女。”
我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说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白越目光一暗,用戴着洁白手套的手在腰侧长剑上轻轻地敲了敲,说道:“怎么?你是不相信,还是对本公子有所不满?”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石头和剑的杀伤力哪个更大一些,最后得到一个很悲观的结论——可能我的石头还没有砸到他,他的剑就已经削掉了我的脑袋。
作为一个惜命的妖怪,我素来不提倡做任何以卵击石的傻事。所以,随后我十分识时务地将石头又放回了原地,泰然自若地道:“我只是觉得,百晓生这个对子,写得委实不太地道。”
我打不过白越,不一定打不过百晓生啊。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来日方长啊来日方长。
月色渐暗,荒山野岭前路难行。
白越抬眸看了一下星辰的方位,翻身下马,淡然道:“此地距离最近的白鹭城还有两百里的距离,就算快马加鞭也需要大半日的光景才能赶到。今日天色已晚,不适合再赶路。”
此地位于高处,四面通风,能远观六路,亦能随时御敌撤退。不远处还有清晰的水流声,不管是取水,还是抓鱼捕食都比较方便。谨慎考虑之后,我还是特意用妖气感应了一下四周有无肉眼看不见的危险,确定平安无事,我才了口气,说道:“那今夜就在此歇息调整好了。”
白越没有搭理我,将白马在一旁的树上拴好后,他才伸手抚了抚略有褶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吗?我又没有问你意见。”
有些人八字相合,看一眼便爱上一生;而有些则八字相克,一眼便厌上一生。
我想,我与面前的这个白越,大抵就是后者。从我们相遇开始,他好像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好话。被他这样针对了一晚,我就算脾气再好,此时也有点生气了:“你这人是属刺猬的啊!说话怎么总是带刺?你是对我一个人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白越答:“自是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问道:“难道就没有一个特别的?”
白越沉吟道:“倒是有一个人,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觉得他无一处不耀眼无一处不完美。”
我好奇地问道:“那人是谁?”
我想了很多的回答,能被这个挑剔的家伙另眼相待的人,定有倾国倾城之貌,还要有惊世之才。
只是我想了那么多,却唯独没想到,最后白越坦然看着我道出了三个字——“我自己”。
在遇到白越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修炼有成,颇有定力的妖。毕竟闭关修炼那会儿,一闭关动辄便是几十年上百年,不管外界沧海桑田如何变迁,我都心如磐石岿然不动。可眼下,我跟他遇见不到一天,相处不到几个时辰,我便屡屡有想要吐血三升的欲望。
默默在心中念叨了几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待到心情暂且平复后,我才挽了挽袖子,决定暂且远离这个祸害。我说道:“我去抓鱼,你去捡些树枝,不要妄想不劳而获,不然一会儿我一条鱼都不会分给你的。”
白越对分工合作并没有任何意见,但对我此时的穿着打扮十分不赞同。
由于我和他身高、身材都相差许多的缘故,他的外袍穿到我身上就显得尤为宽大,不仅下摆直接拖到了地上,就连刻意扎过的衣袖都会一不小心滑到手肘处,直接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胳膊。白越看着我挽好的袖口,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起初我还以为他是嫌弃我将下摆拖在地上沾了尘灰,想重新将外袍收回去,于是我想也未想,便急忙双手环胸,死死地捂住了身上这件唯一的蔽体衣物,说:“不行,不可以。”
白越白了我一眼,随后转身从马背上驼着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套女子的衣裳丢到我怀里,说?:“去换上这个,我不想跟衣衫不整的女人同行。多看一眼,都会伤害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