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发茫然,问道:“为何啊?”
白越恨铁不成钢道:“你傻啊。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把最值钱的宝贝带走了。”
我反手摸了摸自己背上那个扎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喃喃道:“可是,我们明明只带走了一些随处可见的金银珠宝啊。”
白越一边裹好地图,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样的话,你信,本公子信,可那些浑蛋信吗?”
“也是。”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振奋了一下精神,然后对着白越伸出了手,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往后还请公子多多指教。”
白越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毫不留情地拒绝道:“本公子才不要和满手都是油的女人握手。”
想到这家伙的洁癖和不解风情,我只好又收回了手。
我原本打算先去小溪旁简单洗漱一下,再接着赶路的。可是下一刻,当我看见白越身旁“嗡嗡”飞着的一只黄褐色的蜜蜂时,脸色骤然一变。
拔剑狠狠地将那蜜蜂刺穿,我语速极快地对白越道?:“那是寻人蜂!崆峒派专门用来寻人的。眼下寻人蜂既然在这里,就说明它的饲主也距离此处不远了。”
白越微微一怔:“居然这么快?”
说罢,他果断拧开了水袋,用水将地上的火苗彻底浇灭。
“我们走!”
当下再没有任何迟疑,白越和我对视一眼之后,将轻功施展到了极致,一路向西前行。
“嗡嗡嗡……”
然而让人觉得无奈的是,不管我们施展轻功的速度有多快,那些寻人蜂始终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
白越沉吟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等我们体力耗尽的时候,崆峒派的人就会跟着这些蜜蜂寻到我们的所在,到时候我们就在劫难逃。这附近有什么水源吗……”
白越的武功内力虽然已经登峰造极,视野却无法兼顾到四周。
水能隔绝气味,说不定潜入水下之后,那群蜜蜂便会自行离去。
思及此,我便屏气凝神,开始仔细倾听这四周是否有流水之声。
片刻后,我睁开眼,指着西南方向道?:“此处不过两三里,便有水流。”
白越侧头看我,目光中带着些探究意味:“你怎么知道?”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这就是上天的眷顾啊!”
白越哼了一声,脸上写满了不信,看着我道:“这样的话,你信吗?”
“……”
我选择沉默是金。
没过多久,我们就到达了有水声发出的地方。出人意料的是,这是一条清澈见底,有许多小鱼嬉戏的小溪。嗯,意思就是,这里的溪水还未曾没过我们膝盖,我们就算勉强躲进水里,也是自取其辱,没什么用。
白越看了一眼小溪,又看了看我,说道:“现在我们有两条路,一是继续逃,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寻到河流避开这些蜜蜂。二是,我们留在这里,先弄死这些烦人的蜜蜂。”
我疑惑地道:“怎么弄死?”
白越没有说话,只是猛地一跺脚,地上的枯枝树叶便纷纷悬在了他身侧,而后他双手往空中一推,那些树叶便犹如暴雨梨花针发射那般,一一射向了那些蜜蜂。
不过眨眼工夫,便有许多蜜蜂被树叶射中,逐一落在了地上。
我忍不住拍了拍手:“公子真棒!”
然而相对于我的满脸喜色,白越的神情相比之前反而凝重了几分:“第一次是出其不意,第二次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蜜蜂并不是不会思考的蠢物,当白越再用同样一招袭向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懂得躲开那些树叶。这一次落在地面的蜜蜂,明显只有上次的一半。
眼下也不知道崆峒派距离此处还有多远,若是追兵不少,就算是我们联手,想脱身的话也会颇为不易,且还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我犹豫了片刻,当白越第三次准备对那些蜜蜂动手的时候,我先一步走到他身旁,阻止了他:“让我来吧。”
听我这样一说,白越就十分干脆地停了手。
见他退下,我便抬手迅速地在胸前掐诀。而后,手诀成,烈焰出,眨眼间,空中所有的蜜蜂,连带周遭这一圈花草树木,都被燃为了灰烬。
白越睁大了眼,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敌不动,我不动。
良久,我才听他喃喃开口道:“你……你刚才……怎么会凭空引出那样大的火?”
我用手在耳边扇了扇风,故作平常道:“嗯,这也是上天的恩赐之一!”
白越用“信你就有鬼”的鄙视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了好几遍,确定我不会再多吐露一个字后,便哼了一声也不再追问。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白越的骄傲也有些许可取之处。至少,当别人不愿意回答的时候,他也不屑于过多纠缠。
为了避免蜜蜂的事情再度出现,之后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动用妖力,询问一些花草树木,应该如何避开危险,哪一条路最安全。白越一开始见我跟花草树木说话的时候,觉得我应该是疯了。后来在花草树木的指引下,我们当真没有再遇到过任何敌人之后,他的问题就转变成了,他是不是在做梦,或者他是不是疯了?
在得到我的确定回复,再三保证我的力量都是来自神的恩赐,并非他疯魔出现幻觉后,白越便不再过问了。他如此一安静下来,反倒是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道:“你不问了吗?”
白越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反正问了你也不会说,本公子才不做那些无用功呢。反正,你也不会害我。”
听他如此肯定的语气,我不由得好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害你?”
白越想也未想,便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先前你爱过的那些浑蛋,把你坑得那么惨,也没见你打击报复过。如今你毁了我的宫殿,对本公子心生愧疚,往后只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我,又怎么可能会伤害我呢?”
对于自己的观点,白越有着绝对的自信。
我想要反驳,可是又无从提起,毕竟他的每一句话,都恰好命中了我的死穴。
一夜好眠,次日醒了之后,随意吃了一些野果,我们便再度上路。
山林中多是蛇虫鼠蚁,是以一开始对于周围出现的蛇,我和白越都没有在意。
直到傍晚找食物的时候,周围“沙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多,我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公子,你有没有感觉,这草丛中的蛇多得有些诡异?”
听我这么一说,白越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现在已经过了夏季,按道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多蛇出没才对……”
他话音未落,我们便飞快对视了一眼,而后十分有默契地各自拔剑背对背而立。
与此同时,林中的蛇也纷纷涌了出来。不是一条两条,而是如黑色的河水一般,“哗啦”一下涌出了一大片的蛇。蛇群吐着猩红的芯子,绿豆般的眼睛,寒光闪烁,看得人头皮发麻。
彼时残阳如血,还未到天黑,那些蛇群却对光好似没有半点惧意。
悠扬的笛声从远方断断续续地传来,与此同时还伴随有银铃摇响的声音,有着甜美歌喉的少女肩并着肩,手挽着手,踏着一地凄艳的夕阳,由远及近。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五个笑容天真的姑娘,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她们穿着俏丽的苗装,头顶脖颈手腕脚腕都戴着有玲珑精致的银饰,待到她们走近,蛇群便自发让开了道。也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她们竟都赤裸着双足,莹白如玉的纤足上面都挂着一串铃铛,随着她们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森林中到处都是草木枯叶,一不小心便会被割伤,可她们一路走来,没有沾到半点尘埃。
这几个少女一出现,白越的神情便越发凝重:“是苗疆的五毒教。别看这几个女人看上去貌似少女一般,其实壳子里面都是活了好几十年的老太婆了。”
但凡女子,最为禁忌的话题,便是芳龄几何。越是上了年纪的女子,便越是忌讳这样的话。
是以当白越话音落地的瞬间,那些原本还在歌唱的少女便纷纷停了歌声,脸上颇有恼怒之色。
少女甲:“白公子,时隔多年未见,一张利口还是好生厉害。”
少女乙:“上次在苗疆,我们姊妹几个让你留下当压寨夫君,你不愿意,还险些被你毁了我们的本命蛊。如今这笔账可要好好算算!”
少女丙:“姐妹们一会儿可得手下留情,动手的时候注意别伤了他的容貌,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可不能毁了,我还想带回去做蛊人呢。”
少女丁:“先别做蛊人啊,蛊人又不能动,起码要先带回去侍候我们姐妹一段时间。等咱们玩腻了,再处置也不迟啊。”
少女戊:“他旁边的女子便是妖女叶兮吧,那张脸也不错,一会儿直接剥掉她的脸皮吧,我喜欢她的脸。”
少女们的声音宛若黄鹂初啼,说不出的婉转动人,可她们说的话,又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白越似乎很忌惮她们,当下便低声对我道:“这几个老女人最擅长的就是控制蛇群攻击,再配合她们的毒药和蛊虫,在苗疆一代几乎没有任何敌手。她们一个就挺难对付,五个联手更是麻烦,一会儿动手的时候你小心一点。”
我看着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蛇,便觉得手足有些冰凉,说道:“动手之前我能先把这些蛇烧死吗?”
白越身子一僵,立马道:“不行。你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使用那些力量,否则后续还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白越不在意我的力量从何而来,最大的原因可能在于我和他是被绑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如果我拥有非人的力量这消息一经传出,恐怕就当真坐实了我妖女的名声,往后我恐怕再难为世间所容。
不能使用任何妖力,再加上除了这几个苗女,暗中还有好些崆峒派的长老在此,此一战,我和白越打得格外艰难。当我们好不容易解决完所有的敌人之后,白越因为一直在战场中护着我的缘故,身上已经被蛇咬了无数的伤口。
蛇毒、蛊毒,还有苗女们抹在武器上的各种毒药,诸毒攻心,他的情况很不好。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便扶着白越避开了那些耳目,寻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暂时落脚。
当我将他放下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黑色的血。
“你的那些药都放在哪儿了?要先解毒,还是要先止血?”
苗女的那些毒虽然厉害,对我却没有太大的效果,上次之所以会被唐恒得手,是因为他将毒药掺进了我的膳食之中,我一连吃了大半个月的剧毒,这才中了招。
看着白越身上那些骇人的伤,我便觉得分外难过,若不是因为我,他根本就不会受这样重的伤。然而白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我道:“离开宫殿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带上那些药。”
我越发着急,道:“那你都需要一些什么药材?你说名字,我出去帮你找!”
相对于我的急躁,白越却越发气定神闲?:“不用了,这些毒比较复杂,若要得解,需要一百多种药材,何况还有很多药材生长在偏僻遥远的高原。等你把这些药找齐的时候,本公子坟头上的草应该都有一人多高了。”
“公子,别开玩笑了。”
明明说的是他自己的命,我却恨不得抓着他的肩膀,狠狠摇晃几下。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大抵便是如此。
“救命如救火。”
眼看我急得眼眶发红,白越这才收起了那些漫不经心的表情,低声对我道:“因为真的来不及了。”
察觉到他神色间的认真之色,我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反倒是白越咳嗽了几声后,又接着道:“身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神医,若我判定了自己没的治,就应该没的治了。”
“怎么会没的治?只要你说出那些药的名字,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替你找来!”眼泪在眼中打转,我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方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立马哭出来,我道,“我有那些奇怪的力量,我有神的恩赐,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白越失笑道?:“我的人生大概就剩最后半个时辰了,你来得及吗?”
半个时辰,一百多种药材,采摘之后,还要熬制成药。
尽管我万分不想相信白越说的话,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就算我拥有非人的力量,这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我双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没入肉中,渐渐有鲜血从掌心渗出。以前我本来非常讨厌一切自残身体的行为,可如今我只能借着这些疼痛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立马哭出来。
白越苍白俊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之前你不是一直在问我,灰叔说的是真是假吗?如今我终于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因为没有来得及点火把的缘故,山洞中只有一些月光透过石缝漏了进来,白越就恰好躺在一缕月光中,脆弱得让人心疼。
他说:“灰叔说的都是真的。一直以来,我也弄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的关注就越来越多了。待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些好奇和关注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和执念。”
“我知道你喜欢温润如玉的男子,知道你喜欢碧色的衣衫,知道你喜好吃麻辣味的食物,尤其钟爱川菜,知道你喜欢湖泊多过山林,知道你时常因为心软会给自己惹一大堆的麻烦,知道你喜欢听坊间那些哀怨缠绵的折子戏,就算明知道那些故事是假的,听到深情之处,你便会跟着落泪。”
“我了解你,永远比你了解我更多。可是,本公子那样骄傲,就算明知道你喜好的男子是什么模样,我也不屑于去改变伪装。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喜欢上旁人。咳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吧……”
说到最后,白越的声音越来越弱:“西域三十六国,和田产美玉、高昌有葡萄酒、波斯多美人……在那里没人认识我们,不用担心被算计被追杀,在那里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我原本是打算带你去的,可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