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哄高季同已经耗费了她很多心力,她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再面对他。
“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你能不能走了。”她语气柔柔的,没什么力气。
她真的不想再去计较谁对谁错,只想给高季同做他喜欢吃的菜,这样也许他能好受一些。
高朗看她的眼睛,眼皮浮肿,眼眶泛红,完全没了光芒,犹如一潭死寂的潭水。
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看到李冉如此绝望的神情,他的世界开始摇晃。
“我不走。”
他们这样,他怎么可能离开,等小家伙醒了,怎么打他骂他出气都行。
李冉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看他固执的眼神,缓缓转过身蹲了下去。
她越是沉默,高朗的心越慌。
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身体离开,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想要抓住也不知道该抓哪里。
李冉好不容易控制的情绪,在高朗蛮横的存在中又开始崩塌。
他凭什么不走,季同都这样了,他为什么还是不走。
她一忍再忍,退到了悬崖边,可掉下去的不是她和高朗,是完全无辜的高季同。
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忍不住颤抖。
高朗听到她压抑的哭声,终于克制不住,蹲下抱住了她。
李冉使劲地推开他,他趔趄了一下,又抱过来。
“对不起。”
他抱着她又开始道歉。
李冉挣扎着去推他,但他膀臂结实,胸膛厚重,怎么也推不开。她再也压不住怒气与怨恨,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高朗眉头皱了一下,任她死死地咬住。
李冉痛苦地不能自已。
为什么,明明是高朗的错,是她的错,受伤害的却是她的宝贝。
为什么,她的宝贝,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是受伤最深的人。
明明该受惩罚的是高朗,是她。
为什么要让她的宝贝,替他们承受痛苦。
高朗抱着李冉,听她崩溃地哭泣,既茫然又难受。这种难受持续不断地,越来越深刻。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失去了什么,而且是早就失去了,以至于他现在完全不知所措,除了恐慌还是恐慌。
“别哭。”
他明明抱着人,心却还是空荡荡的,李冉咬着他的手臂,他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因为她的哭声已经让他足够疼了。
高季同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半夜,李冉守在他房间,看到他睁开眼睛立马摸了摸他的额头。
“季同,饿不饿?妈妈给你做了你喜欢的可乐鸡翅。”李冉眼睛浮肿,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她嘴角浮着浅浅的笑,高季同恍惚着,感觉睡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他很饿了,听到李冉的话点点头。
李冉给他拿了拖鞋,他下床穿好,去客厅吃饭。饭菜还热着,他饥肠辘辘,忍不住先夹了块鸡翅吃,李冉给他盛好饭,看他嘴角都沾上了酱汁,笑着说:“慢点,妈妈还做了糖醋排骨哦。”
高季同点点头,说:“妈妈你也吃。”
“嗯。”李冉应了一声,给自己也盛了碗米粉,坐下陪他一块儿吃。
高季同觉得丢脸,装作什么事都没法发生过。吃完饭,想起来昨作业还没有做,又火气火燎地去做作业。
小学生所有的烦恼,在作业面前都不值一提。
高季同虽然聪明但很不喜欢写作业,磨磨唧唧写完就到了凌晨。李冉陪着他,等他写完作业洗了澡又上床睡觉才离开。
一夜无眠,太阳又缓缓升起。
高季同吃完早饭背上书包去上学,彻底忘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李冉思考许久,给曹茵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有没有认识的儿童心理医生。
曹茵的未婚夫就是儿科医生,给李冉推荐了一个据说是国内顶级的儿童心理专家。李冉顾不得店里的事,约了最快的一个时间先去见了见医生。
医生姓程,大约四十岁左右,是一个温婉知性的女医生。听了李冉的描述,建议她尽早带高季同过来。
“听您的描述,您的孩子应该很早慧。有时候小孩子过于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聪明的孩子大多很敏感,他们通常能察觉到大人负面的情绪,哪怕大人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他们也能发现。而且他们对发生的事情有自己的思考,但因为年纪太小,对很多事情还没有正确的认识,非常容易陷入负面情绪。”
程医生讲话十分温柔,且耐心十足,让人容易产生信赖感。
李冉点点头,说:“我回去会跟他好好聊聊,尽快带他来见您。”
程医生一直在观察李冉的动作与神情,柔和地笑笑,安抚道:“季同妈妈,你别着急,慢慢来没事的。您能意识到孩子心理出了问题已经十分难得了,因为大多数的家长,对小孩子都不太有耐心,特别是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家长很容易就忽略了他们的心理健康。”
李冉低下头,不安地抠着手指,“本来就是我的错,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
程医生又笑笑,“没人说家长不能犯错,只要意识到错误尽量去改正就好了。”
“季同妈妈,虽然我是儿童心理医生,但这么多年治疗了很多孩子,发现了一件事。很多孩子的心理问题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相反是他们的爸爸妈妈更有问题。或许,您还没有意识到,你的心理也出了问题。”
李冉小心翼翼地看向程医生,她的眼神透露温柔包容的力量。
“孩子的情绪会跟着大人的情绪波动,他越是越在乎的人,给他造成的波动越大。”
李冉愧疚地低下头。
“您别灰心也别难过,心理如果出现问题,有时候不是通过自我排解能解决的,不然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我们存在了。”
程医生注视着面前年轻的母亲,宽和地开解。
“我建议您尽快带孩子过来,我们一起找出问题,然后一起去解决。”
“我明白了,程医生,我会尽快带他过来的。”
程医生温和地点点头,然后提醒:“那下次请您和孩子的父亲一起带孩子过来。”
她着重叮嘱:“孩子的爸爸一定要参与,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
第34章
“高季同,出来一下。”
下午美术课,班主任从前门进来,亲切地唤高季同。高季同抬起头,略微有些疑惑,但还是放下彩笔,从座位上站起来。
班主任带着他往办公室走,走廊上没有一个学生。有的教室传来朗朗读书声,有的教室安静得只有写字声。
地板光可鉴人,远处有一座红色的钟楼。
高季同小步走着,没什么精神,低头看班主任嗒嗒作响的高跟鞋。
陈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喜爱长裙搭配高跟鞋,班里的同学经常根据她的脚步声判断她心情是否愉悦,高季同觉得无聊从不参与这种讨论,但他聪明有些事情不想记也会进到脑子里,他下意识就根据她的脚步判断出她现在心情很好。
“高季同,你爸爸是从国外回来了吗?”陈老师第一次见高朗,尽管不是花痴的年纪,看到帅哥还是觉得心情愉悦。
她转头看高季同,高季同面色沉重,小小年纪就有着超乎年龄的气场。她原来以为高季同长得好看是随妈妈,今天见了才知道是随爸爸。
高季同听到陈老师这么问,很快就猜到了她找他过来是什么事。
高朗在办公室,其他老师殷勤地给他倒茶,他坐在沙发上,肃着一张脸,手指不安地在大腿上动着。
他昨晚被李冉赶出去后,在楼下车里待了一晚上。早上李冉送高季同上学看到了他,眼神警告,他便不敢靠近,目送母子俩离开。
他处理完工作,始终心神不宁,给李冉打电话发消息都石沉大海,思考再三,还是来到学校,打算见一见高季同。
高季同跟着班主任进了办公室,看到高朗闭着嘴不说话。高朗站起来,陈老师亲切又殷勤地说:“季同爸爸,下午也没什么重要的课,你们有事的话就赶紧走吧。”
“谢谢。”
高朗看了看高季同,去牵他的手。他默默地躲了下,虽然不怎么想搭理他,但什么话也没说。
从学校出来,高季同不用高朗说话,自己爬上了后座,系好安全带。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带帽卫衣,坐好后拉上帽子闭上眼睛,俨然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
高朗不舒服,坐到后座,酝酿了半天,开口说:“哎,昨天晚上对不起,我不是真的跟你妈妈生气。”
高季同一动不动,高朗又道歉:“抱歉,以后我不会再跟你妈生气了。”
高季同还是没有反应。
高朗张开嘴,又闭上,默默叹了口气,回到前座去开车。
李冉从程医生那里出来,看到了高朗发的微信,想到程医生的话,给他回了一个电话。
高朗听李冉的,带着高季同去接她,高季同在后面听到他讲电话,才知道他不是带他回高家。ᴶˢᴳ
李冉在路边等,十几分钟后,高朗把车停在路边,她上了车,高季同才睁开眼睛,她冲高季同笑了笑,说:“季同,妈妈突然想起来,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要回老家去拿。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妈妈的老家,我们今天就去好不好?”
高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止他,高季同都觉得她异常,他不解地问:“现在就去吗?”
他连书包都没拿,还是刚从学校出来,而且李冉也只背了一个包,看上去不像要出远门的样子。他明天还要上学,他们两个应该也要上班,这个决定不仅突然,还很不理智。
李冉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自己也很惊讶,但她很冲动地就这么说了。
从昨天到见了程医生,她都很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高季同,不知道怎么帮他从黑暗中走出来,不知道怎么跟高朗相处,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以前犯下的错。
她很想回到小时候,回到她觉得这辈子唯一幸福过的地方。
她一直装作很坚强,但走到现在真的很累又迷茫。听到高季同的话,她又蓦然清醒,她怎么又想逃避。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清醒过来,正要跟高季同解释,听到高朗说:“对,现在就去。”
高朗从前面转过来,握住李冉微微颤抖的手,冲高季同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你们小学生的课少上两天也没事。”
高季同看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眉心拧得更紧,但他还是不想搭理高朗,撇开了头。
高朗不知道李冉又遇到了什么事,他想法一贯直来直去,她想去哪里他陪她就去好了。什么上班上学,只要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比起什么都不说,她突然说出这么一个想法,倒让他松了口气。
李冉很慌,顾不得再跟他计较,她望着高季同的侧脸,不知道怎么说服他去见程医生。
高朗扯扯她的手,眼神询问。
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摇了摇头。
高朗看看高季同,又使劲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扯出一个无畏的笑容:“那我们出发了。”
车子启动,高季同见高朗去开车了,才朝李冉那边挨过去,他仰头看向李冉,表情有些迷茫,李冉凑过去,听到他轻声问:“妈妈,我们真的要去吗?”
他不明白高朗又发什么疯,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也能看出来李冉只是随口说一说。
李冉听出他语气的担忧,突然松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李冉的老家在邻省的一个小城,从这里去大概要开五六个小时的车。出了市区,高季同没多久就困了,靠着李冉睡了过去,虽然车里开着空调,但李冉还是怕他冷,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盖好。
刚盖上,高朗把自己的外套扔了过来。
高季同睡得不熟,他们默契地什么也没说。
李冉给赵煜打电话,说自己要回老家两天,店里的事暂时交给他。赵煜知道她不是冲动的人,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方便说,说回去再聊。
那边高朗也给老宅和公司交代了去向,得知他们三个在一起高爷爷没多问。
到了服务区,高朗停下来。高季同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李冉问他要不要去卫生间,他摇摇头翻了个身。
高朗先下了车,李冉跟高季同说她和高朗去买点东西,让他在车上待着不要乱跑,高季同懵懵懂懂地点头。
下午时分,服务区人很多,高朗问她要不要去卫生间,李冉点点头。等她从卫生间出来,高朗还等在外头,两个人往超市走。
“你找的那是什么医生,他才有病。”
李冉简单跟高朗说了高季同的情况,希望他配合陪他们一起去看心理医生。高朗听了,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医生胡说八道。
高季同多好一个小孩,怎么可能有病。
买完东西,高朗站在超市门口,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没有马上回车上。
李冉不知道他怎么想,可如今的情况不得不先跟他沟通。
“程医生是很有名的儿童心理专家,当然,你要是觉得她还不够专业,可以再多找几个医生。”李冉也打算再多找几个医生,可哪怕她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高朗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觉得窒息。
“对不起。”沉默了很久,他才说出这么三个字。
他这两天已经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了,说到自己都觉得无力。
李冉鼻头一酸,倒不是觉得委屈,只是她承受能力一向不太高,听到这种话,下意识就觉得难受。
她缓了缓,说:“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是我们要一起面对。”
“高朗。”她叫了声他的名字低下头,“我知道你一直都怨我,我不该瞒着你生下季同,破坏了你和她之间的感情。”
这些话,几年前李冉就跟他说过,但无论怎么说,都没有办法让他释然,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语言有时候太无力。
所以后来她就不说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默默去承受,当做是自己年轻时犯错必须承受的结果。
“我明明知道你很喜欢她,还是要跟你在一起。我以为你跟我在一起时间久了,一定会慢慢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