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她虽是气恼陆慎躲着她,可心中也还是抱着希望,若是真的见了陆慎,依旧听到他冰冷的唤她公主殿下,而不再是她熟悉的楚楚,她又会如何呢?
可她来到这里,不就是想要个结果吗?
明日她就要嫁给谢晚亭了。
脚步轻移,柔嫩莹白的手指推开陆府大门,映入在她眼中的除了院中一盏昏黄的烛火,还有古榕树下秋千上落寞的身影。
她微动了动唇,与陆慎眼眸相对,许久,才轻声唤他,“陆慎哥哥。”
陆慎握着秋千的手轻颤了下,眼前着一袭绣满木兰花长裙的小公主他已有许久未见了,好似不过月余,却又像已过了太多岁月,让他不敢去瞧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能将他此时的落寞映衬的极为彻底,无处遁逃。
陆慎起身,冲她挤出一丝笑意,嗓音暗哑,“你……你怎么来了?”
好在,他没有说,公主殿下,你怎么来了。
这让楚楚心中提着的恐惧消散了些,她盈步上前,直到他面前,“陆慎哥哥,我……我想见见你。”
陆慎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楚楚望着他的眉眼,他似乎变了个人,从前的明朗清风变成了如今的忧闷沉重,眼眸里有她再也看不明白的东西,“陆慎哥哥,你……比从前变了许多。”
陆慎露出一丝笑意,“楚楚,我此时这般模样皆是不得已,可你……不要再为了我伤心,”说着,他将她仔细瞧了瞧,眼前他曾视若珍宝的女子脸颊瘦削了许多,身上的衣裙似也宽了几指,“你整个人都清瘦了,只会让我觉得愧疚。”
楚楚听着他的话,眼底泛起湿润,却是极力克制着,“陆慎哥哥,我……我明日就要大婚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只想知道陆慎真正看着她要嫁给别人,会不会不舍。
“楚楚,谢首辅文韬武略,样样俱佳,会照顾好你的。”
楚楚还是没能忍住,倔强的眼眸里滚出一滴泪,“可,可我今日来找你,是不想留有遗憾的,”她伸出手抹了把泪,莹白的脸颊突然变得很严肃,“陆慎,你若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去哪里都可以。”
陆慎听到她的话,转过了身,不再瞧她。
“陆慎哥哥,从前我看话本子时,常看到有情人私奔,当时我还与你说笑,问你愿不愿意与我私奔,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楚楚,你我之间再无可能,你不要再说了。”
“是因为……因为你觉得我跟着你会受苦,会背负骂名吗?我不怕的。”
陆慎迟疑了片刻,“不是……楚楚,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同意嫁给谢首辅的,这一切我都知道,我不见你,不愿意与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心里有怨恨。”
说着,陆慎的情绪激动起来,“是你父皇下旨,处死了我的家人,你不明白吗?”
楚楚怔在那里,她,她从未想过他不愿见她是因为父皇,可,可陆老将军确实做了谋逆之事,这是事实啊。
陆慎猩红的眼眸望着她,让她再说不出任何言语,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那里,久久动弹不得,陆慎上前一步,从身上扯出一个淡紫色绣着兰花的香囊丢在了她脚下,“公主殿下以后莫要再来纠缠了。”
话语入耳,陆慎从她身旁径直而去,再没瞧她一眼。
小公主憋在眼眶里的泪珠子滚下,她这么多年流的泪都没这几日的多,整个人怔怔的站在那里,心中只是暗嘲自己,这下好了,要的结果有了,正是最怕的那一种。
此时陆府正堂的屋檐上,有两人手执酒壶坐在那里悠闲的饮着酒,其中一人轻笑道,“本以为陆府这里清静,无人来扰,却是碰到了这么一件事。”
“首辅大人,看着自己未过门的夫人要跟人私奔不知是何心情?”
第7章
谢晚亭一袭墨色常服,往嘴里灌了口酒,清冷的眼眸望着站在那里的人儿,小公主身上的木兰花刺绣在月光下更显澄白,衬着她白生生的小脸,泪珠子似雨珠般滑落着,低垂着的眼眸紧紧盯着脚边的香囊,有些委屈,却又满是倔强,他淡声道,“如此甚好。”
“嗯?”一旁那人不解他是何意。
“若是陆慎有胆,要带她走,或许我可以帮他们离开上京,只可惜,陆慎是个没胆的。”
说着,他拿起手中的酒壶又饮了口酒。
“那……你不下去看看她?估摸着是受了刺激站在那里抹眼泪呢。”
“若是让她知道咱们撞见了此事,怕是更要哭个没完了。”
“也是。”
二人正说话间,白苏走了进来,看到小公主眼神呆滞的立在那里,一时之间吓坏了,慌乱的喊着,“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楚楚双腿一软,直接昏了过去,还好白苏拉着了些,没有让她整个摔在地上,谢晚亭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又道,“你还不去?你再不去,我可就要去了。”
谢晚亭瞧了眼定南王府世子盛怀秉,他去倒也没什么,那毕竟是他的堂妹,不过,他还是飞身一跃下了屋顶。
他身姿颀长,又生来具有矜贵自傲之气,似如皎洁月色中落下的仙人,惊得正在着急的白苏差点喊出来,待回过神来又急忙道,“首辅大人。”
谢晚亭瞧着她刚扶起的楚楚,淡声道,“给我吧。”
说着,他将小公主抱起,向陆府门外行去。
月色清冷,洒下淡淡光色,她的马车向来奢华,车内一应布置皆是精致,谢晚亭将她放在马车里的一方软塌上,见她微蹙着眉眼,拿起一旁的玉枕给她枕上,注意到玉枕旁有一小包袱,他凝了一眼,看来她是下定了决心跟陆慎走的,细软都收拾好了。
他欲起身离开,才发现她葱白的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他提起手臂欲挣脱开,却没想到她看似娇柔无力,却攥的很紧,谢晚亭眉头微蹙,清冷的眸子瞧着她,小公主面色如玉,长睫因落了泪而湿漉漉的,泛白的唇似是在呢喃着什么。
突然间,他觉得她很可怜。
她心悦陆慎,想要跟陆慎私奔,于他这个未婚夫来说无关紧要,甚至是让他少了一个麻烦,这般娇滴滴的公主嫁进府中,怕是只会让他生厌。
可,这般瞧着她,竟还心生怜悯了,她的一番深情自是可贵的,只是她把她与陆慎之间想的太简单了。
他怔愣了片刻,用力扯了下衣袖,挣脱开她的力量,下了马车。
楚楚回到月星殿时还未醒来,太医院的徐太医来给她搭了脉,一脸愁容,“公主这是受了刺激,一时心头堵闷,才晕了过去,我给公主开些药,先让她给喝了。”
秋嬷嬷听着这句‘先让她给喝了’就觉情况不妙,她问徐太医,“公主明日大婚呢,这可如何是好啊?”
秋嬷嬷此时心中只是暗恼自己,怎就让公主出宫了呢,还以为公主只是去见见陆公子,怎还晕倒了回来呢,钦天监占好的吉日耽搁了那可是不吉利的。
这般想着,她便让紫芍去宜和殿请贵妃娘娘来。
徐太医开了药后叮嘱几句就离开了,宜贵妃一步恨不能抵三步的行来,看她那可怜人的模样不禁轻叹了声,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紫金缀莲瓶,从里面倒出了一粒白色药丸,她身后的白苏极有眼力见的端来了水,宜贵妃将药丸放入楚楚口中,轻捏着她的下颚,让她将药丸咽了下去。
紫芍心思直,她见那精致的瓶中似是只有这么一粒药,想来是极其珍贵的,她问道,“贵妃娘娘,您给公主喂的这是什么药?”
宜贵妃面色淡然,语气凌厉,“混账,我还能害她不成。”
紫芍深知问错了话,急忙认罪。
宜贵妃又道,“我给她喂药之事,你们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奴婢明白。”
翌日,楚楚醒来时,宫里司礼局的嬷嬷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她纤白的指触了触脑门,昨夜睡得很沉,直到现在她都昏沉沉的,似是醒不过来劲,坐起身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今日是自己的大婚之日。
她已不记得昨夜是如何回的月星殿了,但记得陆慎说过的话。
所以……她嫁。
从用过早膳后,她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人折腾了三四个时辰,又是沐浴,又是熏香,又是各种新婚之夜的教导,宜贵妃一直都陪着她,欣喜的与她说着,武帝将城南一座皇家别苑赏赐给她做公主府,又将城外最宽广风景又极佳的一处跑马场也给她,都作为她的嫁妆。
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酉时,天色渐暗,大片的霞光在西方燃起,如烈火灿灿,布满大半个天空,就连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都被遍染了颜色。
她只记得她去拜见父皇,周围有很多人,嘈杂的乱语似一张大伞将她罩在里面,轰隆隆的在耳边炸响,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那握紧她手的人,那一盏盏刻着喜字的大红灯笼,隔着盖头在她眼中恍若隔世般遥远……
从皇宫到谢府她什么都不记得,直到秋嬷嬷将她领进云缈院进了屋子,她都还是懵懵的。
“公主,可是累着了?”秋嬷嬷见她坐在床榻边上一言不发,如峻石般直直立在那里,有些忧虑的问着,昨日公主回来殿中时都是昏迷着的,晨起不发一言就乖乖的梳洗,直到现在都没见她说话。
她缓缓摇了摇头,头上的凤冠霞帔发出‘叮当’的清脆声,荡在这间宽敞的屋子里,“我何时能歇下?”
小公主绵软的嗓音不疾不徐的问着,似是悠长的山涧回响。
“公主,这外面还热闹着呢,首辅大人大婚,院中挤满了人,您再等等。”
“嗯。”
谢晚亭回到云缈院时,秋嬷嬷正站在院中张望,她虽是替公主心急,却也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驸马就能回来,急忙上前行礼,“驸马爷。”
“嗯。”
谢晚亭径直行进屋内,一阵木兰花的香气沁入鼻尖,让他步子稍缓下来,凌厉的眸子扫过这间屋子,眉头微微蹙起,他住在这里已有两年,早已习惯屋子里的一应摆设,如今添了一个人的物什,很不习惯。
谢府位于上京莲花街兰亭巷里,当初武帝要赐他宅院时,是他自己选的,这座宅院并不豪华,可以说与他的身份毫不相符,从府门进来后绕过一处小园子就是正堂,用来接待访客,过了垂花门后是一处长廊,种着几排石榴树,两边皆留有一处空地,是他平日里练剑的地方,长廊尽头向左是书房,向右过了月洞门便是云缈院。
院内除了几棵粗壮需几人合抱的古榕树外也就只有一片竹林了,秋嬷嬷她们来到云缈院时都还以为这是走错了地方,虽说这里已比大多数人家要奢华许多,可,可还是让人难以相信首辅大人的宅院如此简单,这还是武帝给赐下的呢。
不过,好在屋内的一应布置颇有文雅之风,素而不空,雅而不过,是她们公主喜欢的,想来也是了,谢首辅这般矜贵自傲之人,自是极有品味的。
谢晚亭的目光落在那一袭红衣的女子身上,缓步行了过去,他本以为昨日她都晕倒了,今日这婚怕是成不了。
修长宽大的手掌拿起古檀木桌上的玉如意挑开红盖头,小公主掀开眼眸瞧他,一双眸子莹亮如星河,柔嫩的脸颊虽是上了妆却也是难掩的惨白。
他染了酒气清润的嗓音同她说着,“让人侍奉你,早些歇着吧。”
候在外间的白苏紫芍听到此言急忙进了内室,这一身的喜服头饰戴了那么久,可不是累着呢。
她们二人走进来,先是行了礼,正要侍奉楚楚去梳洗,秋嬷嬷行进来,笑声道,“驸马爷,得先饮了合卺酒,才算礼成。”
谢晚亭没有言语,拿起桌上的鎏金酒壶倒了两杯酒,递在楚楚手中,与她饮了。
楚楚梳洗后,依旧一言不发乖乖的上了床榻,谢晚亭因着饮了酒,去了净室,室内静谧的落针可闻,她纤薄的身子紧紧靠在床榻最里侧,葱白的指紧攥着被褥,脑袋里依旧懵懵的,一切比梦还不真实。
因着谢晚亭不让人侍奉,秋嬷嬷她们都出了屋子,大婚之夜,她们都要留在外面守着的,秋嬷嬷经的事多,不由得担心起来,公主这些日子心情郁郁,清瘦的紧,整日里蔫蔫的,谢首辅虽生的霁月清风,如今又是文臣,可那毕竟是打的倭贼看见了都跪下求饶的人,她家公主可受得了这折腾?
但愿谢首辅能怜惜些她家小公主。
作者有话说:
谢晚亭:怕是只会让他生厌
第8章
楚楚躺在那里,侧转身望着窗牖处,月光如水洒进来,柔和静谧,正值春日风和,窗外的细风透进来带有一丝香气,似是桂花的气息,她娇俏的鼻尖微动,吸吮着这丝芳香,此时此刻,她很享受这里的安静。
无论月光还是桂花香都让她觉得内心宁静了许多。
只愿,谢晚亭可以多在净室待会,最好是不要出来。
过了有一刻钟,这一切美好还是被打破了,沉稳的脚步声向床榻边行来,她心中倏然一沉,有些紧张,又有些茫然,直到谢晚亭走至床榻前,她掀眸去瞧他,男人身上只一件中衣,就站在那里。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美好似是没被打破。
谢晚亭的出现似是给皎洁的月色又增添了几分俊美之感,他身形高大,宽阔的肩,窄细的腰,在莹莹月光下,身上的中衣似是在发着澄白色的光,与他身上自带的矜贵清傲之气相合,如威凛山川的眉微挑,漆黑如墨的眼眸中似有万丈深渊。
他正瞧着她。
在这之前,楚楚还未认真瞧过眼前这个男人,她也着实很少见过谢晚亭,就算见到他也不过是颔首见礼后就走开了,如今瞧着他,也算是明白了为何那么多女子想要嫁给他。
“可是不舒服?”谢晚亭清冷的嗓音响起,他瞧着榻上的小公主脸色惨白,那般美的一双眼睛显得空洞洞的,下意识的问着。
楚楚也下意识摇了摇头。
谢晚亭转过身去,将床榻旁小几上的烛火剪灭了一株,只留下一豆羸弱的光,他躺了下来,楚楚蜷缩了下身子,阖上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