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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外回到竹青院时,夜色已笼罩整个天幕,泛着夜间的冷雾,她沐浴后没有歇下,拿起本《道德经》翻了起来,直到夜色深沉,守在一旁的白苏都困得打着哈欠,她还在认真看着。
葱白的指翻动着书页,发出‘嚓嚓’的声响,她一边瞧着一边似是漫不经心的说着,“白苏,你去歇着吧,不用等我,我一会就去睡了。”
“公主,都已亥时三刻了,您爱惜着些眼睛,不能再看了。”
她闻声瞧了眼天幕,夜色深沉,月光如洗,天上那轮并不圆满的月似是照应着她的心,不圆满,有残缺。
亥时三刻,也还早。
她如今只觉多少时间都不够用,当她想要做的事情多起来,时间真的不够用,从前在上京,她只觉着,时间是最多的,有时无趣到她只想倚在贵妃榻上发怔。
“嗯,我再看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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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院里这几日来了许多人,皆是云裳给‘请’过来的,楚楚一连好几日都在研习医书,还专门请了位大夫给她讲解,她也在试着给云裳、白苏紫芍她们搭脉。
搭脉还不够,竟还给她们开了药让她们喝。
云裳觉着,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不能逮着她们三个人使劲薅,得换些人试试,万一中了毒也是轻微的,秦杨她没能拉来,就把七陌给骗过来了。
祁曼也来了。
不是云裳拉来的,是她听到云裳与七陌说起此事,自己跟过来的。
作者有话说:
因为你,我愿意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不想成为你的包袱,因此,发奋努力,只是想要证明我足以与你相配。—宫崎骏《侧耳倾听》
第58章 情动(二)
楚楚给七陌搭了脉后,祁曼也要她搭脉,听着楚楚给她说了一通,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公主,您这是把医书给背下来了?”
楚楚不解的瞧着她,问她:“我说的不对吗?”
“对,您说的对,不过您照着医书上写的与病人说,病人是听不懂的,公主您想想并不是每个人都懂这些医书用词,你须得用口头语将病症给人家说了才是。”
楚楚应着,是这么个道理,云裳她们听不懂也不提醒提醒她,她问祁曼,“你也懂医术?”
祁曼应着:“略懂皮毛,我祖父是开医馆的,整日里逼着我接他的衣钵,我觉着学些医术也有用,就跟着他学过些时日。”
楚楚更觉得眼前的女子太过完美,就如谢晚亭一样,无可挑剔。
“公主,临安百里外的玉塘县前几日发了水,淹了数十个村子,如今已是冬日,玉塘县衙根本接纳不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周边县衙虽未被淹,却也有波及,无暇去帮衬,我已经跟我爹说了要去那里帮忙,公主可要一同前往?”
祁曼说完,她是猜着公主会去的。
可她没想到公主一双莹亮的眸子就如饿狼寻到了肉般一口应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即刻前往。
“公主,您可想好了,那地方才发了水,吃的用的住的都不会太好,还有那么多人病着需要医治。”
“没关系的,我没事。”
祁曼又问她:“首辅大人会同意您去吗?”
她又是不假思索的说着,“会,他会让我去的。”
她去不去,其实谢晚亭管不了的。
祁曼离开后,云裳不满的与她说着,“公主,你可得防着点,这姑娘,对大人的心思可不简单着呢。”
楚楚瞥了她一眼,说:“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和你们大人和离了吗?还跟我说这些。”
云裳被她一句话噎着,片刻后才又道,“那不是还没到真正和离呢,现在该防还是得防。”
“不用,若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岂是防能防得住的,再说了,你家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了,祁曼是个不错的女子,可以配他。”
云裳苦笑了声,“公主您真大方。”
她似是说上了瘾,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绪又道:“你家大人帮过我,如今又延着和离期限,我已是耽搁了他许久,他若是能有别的心仪的女子,我也会少些愧疚的。”
云裳听‘话’向来会听重点,她露出狡黠的笑意,“公主,什么是‘别的’心仪的女子,难道大人现在也有心仪的女子?”
她怔了瞬,随即故作面不改色的说着,“没有,我口误。”
谢晚亭见到了如骄阳一般的女子,又岂会再等她,谢晚亭答应过她,待三月期到,就不会再等她了。
他说过的话向来作数的。
她当初之所以与他说三月期到,让他就不要再等,本也就是在婉拒他,好在只有一月有余的时间了,也不耽误他太久。
云裳跟着她这么久也是明白她的心思,这小公主不愿意承认的事惯会真诚的回决了你,任你怎么说她都不带认的,用他们的糙话说,就是死鸭子嘴硬。
既然她不愿说,那她就说,反正自从跟着公主后,整日待在府里,她也闷的紧。
“公主,我可是听七陌说了,祁曼整日去观月院里,有时候呢,找大人比试剑法,有时候又向大人请教问题,反正每天都有新花样赖在那里。”
“而且,两个人一同练剑,一同用膳,还一起饮酒作乐呢。”云裳说着,故意加重了语气,她就不信公主一点都不在意。
“七陌也是偷偷看到的,毕竟七陌也是知道您和大人和离了的,大人这么多年都不曾让女子亲近,如今祁曼能与大人合得来,七陌也是老母亲欣慰的不行,直接离得远远的,一点不敢打扰他们。”
“对了,还有昨日,两个人在书房里关上门待了好几个时辰呢,都月上枝头了祁曼才从大人的书房里出来。”
“听七陌说,祁曼一张脸红通通的,还有些衣衫不整呢。”
云裳说着,楚楚应着,云淡风轻的回着她,“你家大人也太不讲究了,有卧房不去,偏在书房,多不方便。”
云裳被呛的怔愣在那里,直接一刻钟没再说出一句话,这小公主也真够敢说的,大人怎么就不讲究了,大人若不讲究,就再没讲究的男人了。
自从她为大人说话后,这小公主口口声声都是‘你家大人’,着实是得罪不起。
翌日一早,她就让白苏紫芍收拾了箱笼,跟老将军老夫人辞行同祁曼去玉塘县,她坐在她的车厢里在城门外等着祁曼时,让紫芍去买了串糖葫芦来,如今入了冬,最适宜吃些甜甜酸酸的果子了。
她一边嚼着,一边用舌尖触着黏黏的糖稀,红润的唇张张合合露出灿白的齿,像只磕松子的小松鼠,她认真的吃着,目光始终在城门处。
祁曼也太不守时了些。
她刚在心里这般想,就瞧见有人骑马而来,马背上的女子依旧是一袭艳丽服饰,极为灼眼,让人目光忍不住停驻。
祁曼竟是要骑马前去,那她在这里等她有何用,还不是要比她晚上些脚程。
马车再快,也快不过骑马前行。
与祁曼相伴而行的还有谢晚亭。
她望着他们,嚼在齿间的糖葫芦越发粘牙,她咽了咽口水,问:“谢晚亭,你怎么也来了?”
谢晚亭回她:“去玉塘县。”
既然不能不让她去,就陪着她一起去。
楚楚应了声,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一旁的云裳,转身提起裙据上了马车,在马车里坐好后,一张透亮的小脸从车窗处探出来,说:“你们骑马脚程快,不用管我,我跟着就是。”
她清亮的嗓音说着,入耳极为惬意。
这时,盛怀秉骑马跟上,他适才瞧见一个摊贩处卖的玉簪极为雅致就去买了来,耽搁了一会,听到楚楚的喊话,他笑着道,“永阳,你不妨也骑马跟我们一起。”
她急忙摇头,“不了,我骑术才学了一点,会拖累你们脚程的。”说完,她落下了车帘,盛怀秉还未再说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车辘撵在官道上,开始向玉塘县行进,云裳本是赶马的,可她把紫芍拉去赶马,进了马车内,适才别人没瞧见,她可是瞧见了的。
世子说让公主一同骑马前行时,她脸色很难看,之所以那么快放下帘子,是不想被人看到红了的眼圈。
“公主,等到了玉塘县,稍有空闲,我就教你马术。”云裳认真的说着,她竟是看不得小公主受委屈,再是平日里粗枝大叶惯了,她好歹也是个女子,心思总是会细腻些的。
楚楚早就没在意了,她应着,“嗯,有空闲了再学吧。”
她说着,又拿起了本书认真的看着。
马车行至玉塘县府衙时,七陌早在府衙门前等着了,凑在马车边上笑声说着,“公主,您住的地方在前面呢。”
七陌引着她们前去,那座小院紧邻着玉塘县府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虽极为窄小,好在干净整洁,七陌帮着白苏紫芍她们将行李都搬了下来。
楚楚问七陌,“你们都住在哪?”
七陌知道,公主这是问主子住在哪了,他朗声道,“主子和世子他们都住在府衙里,挨着呢,公主若是有事便可去府衙寻主子。”
她轻应了声,没再言语。
收拾了番,她也没闲着,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去了府衙,祁曼正在给府衙前院里躺的横七竖八的人治病,忙碌的不行,她让白苏紫芍去帮着拿药跑腿,盛怀秉瞧见她,直接拉起她的手腕就向后院行去,语气斥责道:“永阳,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发了水后最易引发疫病,快回你的小院去。”
“怀秉哥哥,我来这里是要帮忙的。”她不满的冲盛怀秉说着,若是只待在自己的院里,她跑这么远来干嘛?临安还待不下她。
“帮什么忙啊,有我们在呢。”
她将手腕从盛怀秉手中扯开,说:“怀秉哥哥,我最近学了医术,我能干的事多了。”
不等盛怀秉再说,谢晚亭走了过来,对她说:“府衙东侧一百米处有给灾民安置的住所,夜间天气寒凉,你与云裳将准备好的褥子发给他们吧。”
楚楚点头应着,很是欣喜,转身就与云裳去用架子车将褥子推走。
盛怀秉‘嘁’了声,不满的瞧着谢晚亭,说:“你让她干什么活,你不心疼她,我还心疼呢。”
他这气势很有要将她给拉回来关进小院待着的架势。
谢晚亭看了他一眼:“你我都是跟着她来的,不让她干活你也闲着去。”
盛怀秉张了张嘴,又给咽了回去,也是,要不是她要跟着祁曼来,谢晚亭才不会跟着来赈灾,玉塘县县丞又不是死的。
玉塘县县丞章群带人疏通了水道,从玉塘江发出来的水渐渐散去,只是被淹的比较严重的五个村庄需要重建,需要些时日。
谢晚亭带人去了玉塘江,将周边地势环境勘察了遍,回到府衙时天色已暗了许久,他画了张图纸,命七陌交给了章群。
上面有各个地势需要开挖的河道,以及水流引去的位置。
章群本打算着只加固玉塘江的堤防护岸,此次发水也是始料未及,玉塘江已有三十年没有如此发过水了。
若是要开挖河道,那可是大工程,没有上面拨银子下来,如何能行得通?
可首辅大人发了话,又是不能不开干。
章群愁的一晚上没睡着觉。
翌日一早,江浙总督派人来给章群吃了一颗定心丸,拨给玉塘江三千两银子修河道,章群惊得下巴快要掉下来,他一个玉塘县如何能劳动总督大人。
后来,他才知道,整个江浙地区各个州县皆有官员来视察,以玉塘江为教训,将各个州县需要修建、加固的堤坝都要重新修整。
若不是首辅大人在,这事如何也不能成。
江浙地区向来富裕,商路通达,上面那些官员就算官府没银子,也得自己想办法掏出银子来。
玉塘县衙里准备了早饭,两人一起抬起一木桶的粥,一竹篮的大白馒头给附近安置村民的地方送了去。
谢晚亭昨晚让七陌给章群送图纸时就说了,不必特意为他们准备早膳,粗茶淡饭即可,章群照做了,也不知做的是对是错,万一首辅大人只是客气一下,他当了真,真准备了粗茶淡饭可如何是好。
他让人准备了两份膳食,一份粗茶淡饭先端了过去,瞧着那些贵人脸上并无冷色,他才放下心来,将准备好的四荤四素命人端去给了那些生病的孩童和老人。
楚楚忙着煎药忙了整整一早晨,着实饿坏了,净了手后拿起一个白面馒头就咬了一口,在嘴里慢慢咀嚼着,夹了颗猪油炒的青菜,觉得有些干噎又喝了口白米粥。
白嫩的小脸因着太过干噎,食物咽不下圆鼓鼓的,她抬眸,正巧对上谢晚亭的目光,她嘴里的咀嚼顿了片刻,待咽下后她才问他,“谢晚亭,你瞧着我做什么?”
他只是怕她噎着。
谢晚亭又给她盛了碗粥,说:“小心烫。”
楚楚应了声,继续吃着自己的馒头,这馒头还真是越嚼越甜。
反正她来之前就知道是什么样的,自是要入乡随俗的。
用完了饭,她又去了厨房,前几日她日日抱着本医书,将药材认了个遍,还特意让紫芍去买了药材,一个个的去嗅气味,再不会搞错了。
她正在煎药,谢晚亭清润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我来帮你。”
云裳见谢晚亭来,极有眼力见的一溜烟走了,楚楚喊她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呢。
云裳真是个成了精的。
楚楚倒也不跟谢晚亭客气,她望了眼锅炉,说:“谢晚亭,云裳被你吓跑了,你去添柴吧,那锅里熬的是木梨姜汤,驱寒散疫的。”
谢晚亭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她都开口了,他自是应了。
他添了柴后,瞧着她有模有样的抓着药材,按着祁曼开的药方放在一个个药罐里,一旁十来个火炉子上冒着腾腾的雾气,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她纤薄的身影来回走动,像只灵动的鹿来回寻觅着。
他说:“你来按药方抓药,我来放进药罐里。”
说着,他已接过她手中抓好的药,照她这样来回走动着,忙上个几日,非得累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