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做母亲,原身不算合格,施晚意也没有经验,只能参考一下她们当别人女儿的经验。
施家父母的教育,属于反面教材,头一个女儿没练好,下一个女儿往反方向练,全都走极端。
施晚意自个儿父母呢,从小就告诉她,不惹事儿也不怕事儿,谁敢欺负她就打回去,但凡怂了或是打不过,回家都得被骂一句“完蛋玩意儿”。
在“能动手绝对不逼逼”的教育理念下,施晚意还能成长为有礼貌的女青年,显然他们家的教育方式更有借鉴意义。
所以陆姝是胖吗?是性子差吗?
不是,她是提前在社会关系中占据上风。
施晚意拿到钥匙和印章,半点正经事儿没干,思考总结出了对陆姝未来的引导方向——
一看就不好惹,懂点儿眉高眼低,以及学会给自个儿扫尾。
首先,得有更强健的体魄,要不然就像施晚意似的,只能讲礼貌。
而强健体魄,从顺毛捋开始。
宋婆子听完她修饰过的教育想法,沉默过后,照旧选择了同流合污,甚至还给自家娘子做了最佳辅助。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黑着,她就亲自将陆姝从床榻上挖起来。
陆姝没睡醒,脾气极坏,使劲儿闹,不让人给她穿衣服,然后被宋婆子和一个婢女镇压在床上,硬套上了衣服。
施晚意习惯早起,神采奕奕地过来,坐在陆姝床榻边沿,柔声唱红脸:“我今日要出门,可想出去?”
陆姝本因为昨日在施晚意面前哭,正没面子,听了她的话,挣扎的动作渐渐就慢下来。
施晚意继续诱惑道:“你姨母城外的庄子上有个马场,想不想去骑马?”
陆姝动作彻底停下,满脸都是受不住诱惑,可小小的自尊心驱使,还是不肯说话。
“昨日母亲回去想了一下,是不应该克扣你的点心零食,你想吃什么,母亲教膳房给你做,可好?”
“真的?”
施晚意真诚地点头。
陆姝立即坐起来,追问:“那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
“年后便可以,只是……”施晚意露出些为难,“要练些时日才能上马,否则容易受伤,但你不愿意早起锻炼,母亲也不好强求你。”
陆姝也不傻,“白日也能锻炼,干什么早起?”
施晚意低声道:“陆家是言情书网,你姑姑和堂姐都是读书学女工,我带你去骑马可是要背着你祖母的,哪敢张扬。”
陆姝小脑袋瓜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挑出有什么毛病,她又确实想出去玩儿,就点了头。
刚开始,不能太过分,是以施晚意临去正院请安前,就笑眯眯地让婢女陪着陆姝在院子里遛弯儿适应。
而老戚氏经了昨日,对施晚意没好脸,根本没见她,直接让庞嬷嬷赶她走。
施晚意只要吵醒人,就算是达到目的了,也不多停留,便返回东院。
陆姝起初还当是在院子里玩儿,但实在冷,渐渐就不那么乐意了。
可施晚意回来,就吩咐东院膳房做了好几样她爱吃但是这些日子吃不到的吃食,她就又觉得一点冷不算什么。
等早膳备好,陆姝第一次和施晚意一起吃饭,坐在那儿屁股底下跟有石头硌着一样,扭来扭去。
施晚意没管她,自顾自地吃喝。
陆姝觑她一眼,看着满桌各式的早膳,不想吃独食儿,“阿弟……”
施晚意手里握着瓷白的勺子,启唇喝了一口养血的桂圆红枣糯米粥,淡淡道:“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也不吃了!”
陆姝脾气上来,将勺子一扔,抱着胳膊一扭头,嘴噘得老高。
施晚意不惯着她的臭毛病,“那就不用跟我出门了。”
陆姝满脸挣扎,好一会儿,又拿起勺子,吃了满满几大口,还故意弄出了声音,然后抬眼悄悄看施晚意。
施晚意吃得慢条斯理,没给她眼神。
陆姝噘嘴,勺子一下一下捣碗里的粥,好一会儿,低声道:“阿弟对我很好的。”
“那是你的事儿。”
施晚意放下筷子,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我说过,你想要跟谁好,我不管,但是不要试图强求我。”
“我没有。”
“我不需要陆一钊的香火,他上进,我不拦着,可也断不会帮扶他分毫。陆姝,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如果你下次再没有眼色……”
施晚意斟酌了一下措辞,“你看我抽不抽你。”
柔软的嗓音说出这么粗鲁的话,陆姝瞪大眼睛,良久,打了个嗝。
饭后,婢女进来禀报:“娘子,马车已备好。”
陆姝怕她不带她了,急躁地打转,赶在施晚意出门前一刻,冲了过来,“我还能去吗?”
施晚意瞥了她一眼,眼见她急得就差抓耳挠腮,才缓缓颔首。
陆姝一下子欢喜起来,催着人给她穿戴。
路上,陆姝问“去哪儿”,施晚意回了一句“城南”,便闭目养神。
陆姝憋得难受,又不太敢打扰她,就将车窗帘掀开一条细缝,趴在那儿新奇地看马车外。
施晚意微微睁开眼,瞥一眼她便又阖上。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停在永安坊西北循墙一曲,陆姝迫不及待地下马车,但在陌生的地方不敢乱动,就贴着马车使劲儿往来时的方向瞧。
“进去吧。”
陆姝舔舔嘴唇,跟着她,嗫嚅:“我想吃糖炒栗子。”
总有些东西外面的比较香,她一说,施晚意也想吃了,停下脚步,只一瞬便转身,“去买。”
至于原本要来办的正事儿,没满足口腹之欲重要。
陆姝一听,立即雀跃地小跑到施晚意前头,往永安坊中心的十字街走。
她记性颇好,记得路边有一个灯笼摊,然后不远就是卖糖炒栗子的,先寻到了灯笼摊,也不停留,直奔糖炒栗子。
有侍从跟着,施晚意不担心她,不疾不徐地坠在后头,路过灯笼摊时,随意瞥一眼,便没能移开眼。
那灯笼摊颇为简陋,只一面整整齐齐高高挂起的灯笼,一两个做工精致的灯笼,其他皆是极普通的样式。
特别的,是灯笼墙前面坐着的人。
那人披一件黑色斗篷,低着头正在不紧不慢地做灯笼架,宽大的连帽垂下,基本看不见脸,但是他的手……施晚意印象深刻。
还有那串隐隐约约露在袖口的佛珠……
手腕随着他的动作,每多露出一毫,施晚意的心便痒一分。
施晚意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眼利的一日,竟是能凭手识人。
做灯笼的人许是察觉到有人看他,便抬眼看过来,两人视线一对上,他先是一怔,随即便对她一笑,一瞬间,似乎寒风也是温柔的。
施晚意:“……”
实在……教人难以把持。
而现下临近年关,姜府里事务多也不影响姜家父母旧调常谈,诉姜屿不成婚之苦。
正好年节前盗匪的案子增多,金吾卫掌京中治安,他便安排金吾卫在整个京城微服巡视,然后选在永安坊扮作卖灯笼的书生。
他亦是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碰到她。
微妙的情绪在心间荡了荡,姜屿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如常那般冲施晚意笑。
施晚意没有半分被抓到盯着人家手看的心虚,大大方方地走到灯笼摊前,“郎君近来可安好?”
姜屿含笑点头,“一切安好。”
以上次所见,他是颇温柔有礼的人,此时两人再见,他却没有站起来,只是微微仰头与她说话。
施晚意心念转动,便猜测对方许是迁就她。
居于窘迫而半分不躁,这样清风似的人,相处起来极为惬意。
施晚意那点儿小小的色心收起,视线划过他身后的灯笼,道:“偶遇即是缘,不如郎君卖我一只灯笼。”
“既是有缘,我送娘子一只便是。”
姜屿这才起身,几乎未作多想便略过一众灯笼,取下角落里看起来极普通的一只,回身递给施晚意。
那是个四角灯笼,四面皆画着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侧影,寥寥几笔,极有神韵。
施晚意看着,心下莫名生出些不可言说的感觉来,但对面的男人又浑身坦荡,她便也没有扭捏,伸手去接。
灯笼没有握杆,施晚意只能去握吊绳,动作间,食指指侧不小心擦到了姜屿的指尖,冰凉和温热相触,施晚意没放在心上,姜屿收手时,手指却不由蜷缩。
分明是一触即离,可那温热竟像是随着血液,从指尖一直蔓延上去,有什么东西在心间鼓鼓胀胀的。
手在斗篷中,拇指轻轻摩挲着指尖,姜屿有些许失神。
他已经知晓施晚意的身份,按道理不该有所牵连。
可他先是“偶然”听师兄说她在永安坊买了宅地,做灯笼时偏画了她,现下又因这一点不经意的触碰心绪浮动……
“郎君?”
姜屿眼中瞬间一清,行动快过理智,温声道:“我字朝时,娘子不妨唤我字。”
“朝时?”
施晚意声音软极,竟是教姜屿在意识到他将极少人知道的字告诉她后,也没有后悔,反倒……想听她叫更多。
这太过奇怪,可他本就是个有些离经叛道的,不过是旁人孀妻罢了……
兄长的死教姜屿明白,想要的,一定要想办法得到,绝不能等。
是以,他望着施晚意,笑得越发清闲雅淡,毫无侵略性,“是已故亲人对我的祝愿,取自‘朝时暮色,往来无忧’。”
施晚意教他笑得心颤,色心上脑,手指在斗篷下抠吊绳,只憋出一句:“好听。”
“呵~”姜屿轻笑出声。
作者有话说:
不太擅长感情戏,写的太慢,就发晚了
第16章
分明是寒冬腊月,可施晚意柳眼生波,轻红晕腮,瞧在人眼里,似是春日将至,天地破冻。
姜屿方才和她极短暂接触过的指尖,竟是钻进了蚂蚁一般,越发的痒,想要更多触碰来解。
但他触碰不到,那痒就像是要钻入骨中……
除了他自己,无人知他的躁动。
只眼神越发的烫人。
微妙的气氛萦绕着,两人眼神相触,像是烫在一起,化了,融了,又被寒气包裹,再扯不开。
而施晚意满脑子只有“他真好看”,庸俗、匮乏的很。
数丈外,陆姝迫不及待地举手接过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鼓圆脸吹散热气,鼻子闻到味儿又不舍得,脸埋进热气,使劲儿嗅了一下。
敞开肚子的栗子勾得她口水泛滥,陆姝按捺不住,胖乎乎的手拿起一个,烫的又扔了回去,赶忙捏耳垂。
一时吃不进口里,陆姝捏着耳垂转身,见施晚意竟然还在灯笼摊前,当即大喊:“你还吃不吃糖炒栗子?”
私下里,陆姝几乎不叫娘。
她中气十足的喊声一下入了施晚意的耳,施晚意有些晕陶陶的侧头,瞧见她敦实的女儿……手里的糖炒栗子,瞬间回神,匆匆对书生一颔首,道了声谢,抬脚便走。
姜屿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白色斗篷遮挡下,视线无法描摹她的身形,唯有一截正青色的裙摆翻飞,入他眼眸,乱他心绪。
而飘然离开,消失在巷中的人,未曾回过头。
她也……没有报与他姓名。
哪怕是假的……
仿佛先前两人之间流转的情动,也都是幻影。
胸口注入难言的涩意,垂下的眼中是肆意横生的贪念,撕掉了他纯良的外衣。
“大人。”
方才便已经在街角,被姜屿眼神制止的常服金吾卫站在灯笼摊前,唤回他的思绪。
姜屿抬眸,薄雾散尽,平静地问:“何事?”
“回大人,出京的人寻到了买下玉玦的行商。”
姜屿闻听,便道:“教人收拾了此处,回去。”
“是。”
姜屿从坊北门离去,路过施晚意消失的巷口,瞥了一眼,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而施晚意他们之所以未原路返回,是陆姝又发现了穿街走巷的糖葫芦贩,抱着糖炒栗子便追了过去。
待到买下两根糖葫芦,一行人便沿着巷子径直步行回织坊。
陆姝的那根糖葫芦和装着糖炒栗子的油纸包皆在婢女手中,她边走边从婢女手中拿一个栗子,烫得嘶嘶吸气,栗子在两个胖手里左右倒腾,可就是不撒手。
施晚意拿着糖葫芦,瞥见她动作,道:“小心吃了寒风,况且栗子烫,先吃糖葫芦便是。”
陆姝振振有词,“栗子得趁热吃,糖葫芦是凉的,随时能吃。”
还怪有道理的。
施晚意将糖葫芦递给婢女,从袖中取出个帕子,用帕子垫着,剥栗子。
陆姝看见,再一瞅自己泛红的小手,愤愤地瞪一眼施晚意,也拿了帕子垫,终于顺畅地吃进嘴里。
她全副心神皆在手中吃食上,对施晚意身后婢女拎着的灯笼不感兴趣,从始至终也丝毫没注意过灯笼摊前极俊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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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坊宅地颇大,只是荒废的地方颇多,施晚意买下之后也只来得及简单修三间大屋,打通之后屋子尚算宽敞,三十架织机并三十多个织娘皆在里面也不算挤。
施晚意又不苛刻,屋里虽不似东院那样暖意融融,却比寻常百姓家舍得烧。
有好几个成婚的织娘,甚至带着孩子来上工。
施晚意一进门,环顾之后,便注意到了那几个孩子,大的六七岁,小的竟然才襁褓大小。
织娘们皆没见过主家,可施晚意一身气势,寻常过来的气派婢女又恭敬地立在她身后,有个三十出头、头脑转得快的织娘,立马便猜到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