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患寡——张佳音【完结】
时间:2023-02-02 15:46:14

  祝婉君大着肚子,施晚意迁就她的步调,走得不紧不慢,耳朵听着她解释陆家其他人为何没出来迎,眼睛随意地打量着周围。
  就像游戏中解锁了新的地图,原本灰白的一切随着她的走动,一点点变成了彩色,足够吸引她的注意,旁的人、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祝婉君还在解释:“还有三弟妹……”
  “二弟妹。”
  施晚意干脆利落地打断祝婉君的面面俱到,“赏雪吗?”
  祝婉君话一滞,心道:数日雪不停,尽惹麻烦,有何好赏?哪来的闲心?
  但也不由地望向游廊外。
  恰巧游廊外有一棵梅树,胭脂一样的花瓣在雪的映衬下格外艳丽又鲜活。
  祝婉君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施晚意的视线也在梅花上,闲问道:“瞧二弟妹的怀相,是年后生吧?这孩子倒是巧,踩着春暖来,不受三九寒。”
  祝婉君唇角上扬,做母亲的,自是希望孩子拥有世间所有的好。
  而脚踩在雪地上,往常嘎吱嘎吱教人烦躁的声音,一旦放松下来,忽然也没那么糟糕。
  不过祝婉君的放松,一近正房便戛然而止。
  施晚意仿佛没感觉似的,在婢女的禀报声中,卷着冷风,毫无滞涩地踏进去。
  祝婉君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
  帘笼里外仿佛是两个世界,暖意袭遍全身,施晚意不慌不忙地低头摘下了兜帽,抬头粗粗扫了一眼堂屋内,便福身行礼。
  “见过母亲。”
  老戚氏和戚春竹皆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施晚意。
  老话说,女要俏,三分孝。
  她素面朝天,脂粉全无,打扮也素净的过分,且才从外头进来,两颊冻得通红,搁在旁人身上,应是好看不到哪儿去的。
  可到施晚意这儿,就是粉面桃腮,尤其是抬眼垂眸的一瞬,浓密的眼睫上挂着的细霜融化,湿漉漉地轻颤,那股子不胜娇羞的味儿。
  原本六分颜色,生生衬出了七八分。
  哪里像是个寡妇?恐怕出去说是谁家新婚的娘子都没人怀疑。
  这让两人想起了施晚意刚嫁进来时的模样,都是乱世里走过来的,偏她好似一点儿苦没见着,教人看着就不舒坦。
  而老戚氏想到死去的儿子,看着她的脸,越发不愉,既不应承,也不叫她落座,就这么晾着她。
  祝婉君不得不挺着肚子跟施晚意一起“罚站”。
  戚春竹见状,坐在椅子上,露出个得意的笑,等着瞧她有委屈说不出的可笑样子。
  从前她们也常这样敲打原身,只是那时候有一个陆仁虚情假意地维护原身,棒子上裹着蜜糖,原身竟然也甘之如饴。
  现在陆仁没了,棒子就只是棒子,可是……能怎么样?还能打死她吗?
  施晚意一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甚至走起神来。
  大雪天,应该来一碗当归生姜羊肉汤暖身……嗯……干脆教膳房做个羊肉锅子,羊肉片成薄片,筷子夹着一片,在乳白的汤里涮几下就拿出来,最嫩。
  再开一壶陆仁在时用来宴客的酒,得亏是现在的身份,不受朝廷榷酒的影响,若是生在贫苦百姓家,她连口酒都喝不到……
  她微微垂着头,看不太清楚神色,但只瞧见她眼睫颤动,老戚氏和戚春竹便觉得这下马威初见成效。
  偏偏施晚意想得口中生津,身体响应,忽然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响。
  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场合里,格外明显。
  老戚氏向来自诩“言情书网”、“规矩好”,方才那点子轻易拿捏儿媳妇的得意瞬间被怒火取代,“施氏!”
  施晚意:“……”
  她真的没想到身体如此的不争气,头一天就破功,才头一天啊!
  但是她的钢铁意志不能这么屈服,于是便抬起头,期期艾艾地叫道:“母、母亲……”
  她身后,祝婉君面色有些苍白,似乎还晃了晃。
  老戚氏注意到,担心她那肚子在正房出了什么问题,传出去不像话,便咬牙切齿道:“坐吧。”
  原身就是个单纯不世故的,施晚意更没眼力见儿,迈开步子便坐到戚春竹上首的椅子上。
  祝婉君则是被丫鬟扶着,坐在了戚春竹对面。
  戚春竹对二嫂根本不在意,做作地抚着肚子,侧头歉道:“大嫂,我这有孕才三月,胎还未稳,没能亲自迎大嫂,还望大嫂见谅。”
  “都是一家人,我自是不会介意。”
  戚春竹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答案,笑,“我就知道大嫂宽厚。”
  施晚意点头,看着她的腹部,忽然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时间过得真快,三个月前,你大哥都离开咱们两个月了……”
  人遭遇悲伤之事,时不时就会受到触动,瞬间被伤感笼罩,是人之常情。
  施晚意眼尾微微下垂,瞧着就像是真的在伤心。
  但戚春竹的手却是僵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同辈儿不必丽嘉严格服丧,可亲兄长离世刚两月,三郎又是才扶灵回来,还有心情行鱼水之欢,怎么回复都有些苍白。
  祝婉君不适缓和许多,忽然庆幸,她这腹中孩子是在大伯去前有的,否则定要难堪。
  老戚氏瞪了戚春竹一眼,刻意转开话,对施晚意不冷不热地道:“这半年苦了你了,伤可养好了?作甚干那样的傻事。”
  “母亲说的是。”施晚意点头就点头,还回了一句,“我这死一遭才想开,还是母亲苦,我虽然没了夫君,可您没了儿子啊。”
  她话音一落,老戚氏袖中的手死死抠进了肉里。
  戚春竹和祝婉君两个妯娌,头一次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就没见过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堂屋内静的过分,施晚意左右看了看,像是才反应过来她说得不妥似的,找补道:“瞧我这没脑子的,一罩面就惹得母亲想起伤心事,您千万别跟儿媳一般见识。”
  她稍停了停,劝慰道:“夫君泉下有知,一定保佑您长命百岁,您千万节哀,儿媳还想替夫君尽孝,早晚侍奉您呢。”
  老戚氏的脸阴沉的都快滴出墨来,是否受到宽慰,有眼睛的都看得着。
  因为怒火冲头,一时间都忘记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儿。
  这时,外头传来一串儿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拍开帘笼就撞进来,径直奔向老戚氏。
  “祖母!我不要上学了!”
  她哭喊着,整个人都扑向老戚氏,砸的老戚氏险些没撅过去。
  而紧随其后进来的一串儿,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四五岁,个个比她规矩多了。
  施晚意眼神从老戚氏怀里的孩子身上转开,打量着他们,视线定在一个六七岁的漂亮女孩儿身上,比照着记忆里的模样,猜测是否是原身女儿陆姝。
  原身离开前,陆姝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几年过去,应该就长成她这样的美人坯子。
  那女孩儿面对施晚意似乎颇为拘谨,害羞地看一眼,脸颊上粉莹莹的可爱。
  施晚意嘴角上扬。
  那头,老戚氏缓过来,轻斥道:“像什么样子?还不拜见你娘?”
  大大小小一起向老戚氏行礼,除了最大那个叫“母亲”,其他都叫“祖母”。
  随后,他们又一道转向施晚意。
  施晚意眼神还注意着她方才看的小女孩儿,就听小女孩儿软软地叫她“伯娘”。
  而老戚氏身边的那个,不满地看一眼施晚意,不情不愿、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声:“娘!”
  施晚意倏地转过来,紧盯着她丝毫看不出原身影子的脸,“……?!”
 
 
第3章 
  施晚意就不是个善良的人,如果嘴贱有代价,她希望遭报应的是别人。
  原身留存的家书,每一封都有陆姝的存在,但是丝毫没有提及她的身材和性格,都是些细微的小事,仿佛能教人参与进她的成长,即便相隔甚远,亲情的纽带也断不了。
  事实上,不止原身会幻想女儿的模样,在心里仔细描摹,施晚意也幻想过。
  毕竟一个娇娇软软的可爱女儿,是多少人的梦想。
  而此时此刻看见一个跟她们的幻想大相径庭的女儿,谈不上失望,只是不禁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喜不报忧吗?
  但施晚意到底是成年人,一瞬间便调整好情绪,对陆姝一笑,释放善意。
  陆姝只知道,陌生的母亲先前一直看堂姐陆妧,她肯定更喜欢陆妧。
  所以根本不领情,重重地“哼”了一声,骄纵地撇开头。
  戚春竹看着这一幕,心里又舒坦了点儿。
  老戚氏则是煞有介事地训斥陆姝:“不得无礼!好好跟你娘亲近!”
  她一说,陆姝逆反更甚,“我不要!”
  喊完,还梗着脖子,不服气地瞪向施晚意。
  施晚意没生气,只是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下巴和脖子那儿,原来真的有人抬头时,双下巴还是肉嘟嘟的。
  老戚氏作出无奈宠溺之态,招招手叫陆姝回来,亲昵地搂着她,对施晚意道:“我心疼姝姐儿父母皆不在身边,难免宠惯了些,你也莫要伤怀,多处些时日,母女便亲近了。”
  施晚意看了一眼正眼都不给她的陆姝,知晓老戚氏是以为拿住了她的软肋。
  若是原身见着这一幕,恐怕真的要伤心。她不一样,她对原身是偏心,对原身女儿也免不了爱屋及乌,但说是软肋,可算不上。
  不过来日方长,是得留些余地,不必争这一时之锋。
  施晚意便顺了老戚氏的意,垂眸似是低落道:“只要姝姐儿身体康健,儿媳便知足了。”
  陆姝埋进祖母怀铱誮里,不理。
  老戚氏轻轻拍抚陆姝软乎乎的背,露出一抹尽在掌握之中的浅笑,看向堂中的孩子们,尤其是其中的一个小郎,道:“出去几年,这些孩子,你都还认得吧?”
  陆姝这么大的意外,也就仅此一个,拎出她来,其他人,施晚意就是不认得,也猜得出。
  但老戚氏就像是故意一般,点女儿陆芮,“莫只顾着行礼,重新帮你大嫂认识一下咱家这些孩子。”
  陆芮十四岁,模样娇俏,和陆家四郎陆值是龙凤胎,又是这一辈儿最小的,极受家中宠爱,衣服料子、款式乃至于身上的钗钏,全都是最好的。
  她也理所当然的骄傲,介绍起小辈儿们,极为随意,随手一指——
  “大嫂,这是陆妧、陆一呈、陆一珏。”
  二房七岁的长女、六岁的长子和四岁的次子,性子都不张扬,甚至与他们母亲一般,带着些谨小慎微,又齐齐向施晚意一礼,才退至祝婉君身边。
  随后,陆芮指向最后一个孩子,带着些意味道:“大嫂,陆一钊无需我多言了吧?”
  陆一钊,陆仁和他那白月光生的孩子,只比陆姝小半个月。
  当初原身满心欢喜地嫁给陆仁,没多久就怀上陆姝,一朝分娩,方过了一月半,陆家就主动曝出了两人的存在。
  蜜糖里掺进□□,那是原身人生至暗的时刻,直到她和陆仁单独外放,才渐渐转好。
  施晚意淡淡地扫一眼陆一钊,她方才太过于震惊陆姝的形象,是以才没多留心他,此时一看,这孩子小青竹似的,长得跟陆仁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且不卑不亢,倒是教养的极好。
  “母亲。”
  陆一钊两只小手交叠,躬身行礼。
  所有人都看着施晚意,等她的反应。
  跟个孩子计较,算不得什么本事。
  施晚意没应他的称呼,只叫他起来。
  老戚氏夸道:“这孩子像大郎小时候,书读得好,将来定然极有出息。”
  施晚意不置可否。
  老戚氏也不恼,还笑出些和蔼模样来,指着陆一钊道:“我想着,你这次回来,便把这孩子记在你名下,日后你们母女将来也有个依靠。”
  她说完,还低头跟陆姝道:“姝姐儿,日后一钊就是你嫡出的弟弟了,可欢喜?”
  陆姝眼一亮,“真的吗?!什么时候?”
  老戚氏道:“那就要看你娘了。”
  陆姝转向施晚意,撇撇嘴,没出声。
  看来陆姝跟陆一钊颇有些感情……
  施晚意食指随意地拨了一下手腕上三只细银镯,听着银镯撞在一起,发出极轻的清脆声音,忽然一笑,点头道:“母亲说的极是……”
  老戚氏终于对她露出满意之色,赞许道:“你如此明事理,我心甚慰。”
  莫要高兴的太早。
  施晚意笑容更大,极贤惠地说:“母亲将姝姐儿教养的极好,日后两个孩子搬回东院儿,我定会多向母亲学习,好生教养钊哥儿。”
  老戚氏笑容一收,“搬回东院儿?”
  祝婉君也抬起头来,探究地看着长嫂。
  施晚意面上并无任何得意,平和地看向大房的庶子。
  陆一钊不过六岁的年纪,无论他们方才说了什么,始终端正地立着,目不斜视,不喜形于色。
  小小年纪,已是显出几分不凡来。
  这样的孩子,可不得仔细教养着。
  施晚意作出嫡母的姿态,一脸的理所应当,“大房的人合该大房自个儿养,我如今也回来了,不好再劳累母亲,您放心,儿媳一定尽心尽力。”
  老戚氏以己度人,她越是如此说,越是没法儿相信她会对庶子真心,东院又都是施晚意陪嫁把着,没准儿要往坏了养。
  定是施家那小子待在施晚意身边的半年,教了她些什么……
  老戚氏目色沉沉。
  施晚意把球踢回去,也不催促,怡然地抿了一口茶。
  祝婉君轻轻摸着女儿的发,眼神流转,敏锐地察觉到府中可能要发生的一些变化,陷入沉思。
  而二房是庶出,三房戚春竹腹中还不知男女,老戚氏现下只有陆一钊一个孙子,还如此出息,到底没法儿放心,略有几分勉强地笑了笑,掩过先前的话,道:“不急,你才回来,许是累了,先回去安置,过些日子再议便是。”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