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晚意放下小锤子,边剥边道:“到这月结束为止,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做到了就算。”
陆姝充起来的气“咻——”地漏掉,良久才找到话顶起气势,“不能过分。”
施晚意抠不出来核桃仁,放在木板上,拎起小锤子,一锤子下去稀碎,“爱做不做。”
陆姝……卒。
此时三房院里,陆芮也不高兴。
“我为何要去她手底下学管家?我不去!”
陆代皱眉,“父亲已经同意,二娘,莫要任性。”
“凭什么她说什么是什么?”陆芮发脾气,“我要去找母亲。”
她说着就起身要走,陆代叫她一遍,她不听,陆代叫第二遍、第三遍,她依旧不听,陆代便发了火:“陆芮!母亲还生着病,你还要去闹母亲!你太任性了!”
他平素寡言少语,自然也很少发怒,便是这两日对戚春竹颇严厉,也没有这般大声喝斥。
戚春竹都吓了一跳,陆芮直接吓得定在原地,眼泪瞬间便流下来,“三哥你竟然骂我,明明是她回来后,闹得府里没一天消停……”
陆代面露一丝歉疚,软下语气,道:“大嫂……心里可能有些怨气,可你们不去惹大嫂,大嫂也不会故意针对你们。”
陆芮不服他的话,“你忘了她故意收走我们衣服的事儿了?我可没惹她。”
陆芮洞察的眼神直直落在她和戚春竹身上。
戚春竹和陆芮眼神虚闪。
“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不要让大嫂抓到错处便什么事儿都没有,让府里消停些日子,让母亲好好养病。”
戚春竹扶着肚子走到陆芮身边,碰碰她,“妹妹,暂且听你兄长的吧。”
她又小心看一眼陆代,低声道:“待母亲病愈再说。”
陆芮眼神动了动,不情不愿道:“好吧,但她要是敢欺负我,我定然不会跟她善罢甘休。”
第二日,陆芮和陆姝全都到了施晚意跟前。
施晚意半分没欺负陆芮,轻声细语地告诉她管家都要做什么,“恰巧月中了,各房的月例都要发,二娘便跟着从头到尾学。”
她甚至没让自己的人带陆芮,而是叫来庞嬷嬷。
一点儿毛病挑不出,陆芮半信半疑,心下不踏实。
倒是庞嬷嬷,这两月“大权在握”,同情地看一眼陆芮,恭敬道:“二娘子,随老奴来吧。”
陆芮信任庞嬷嬷胜过施晚意,放心地跟着她去到前院,刚坐下,几个蜘蛛精……不,婢女便拥上来,甜言蜜语攻击她,摧残她,晕眩她……
庞嬷嬷眼睁睁瞧着陆芮还没反应过来,桌案上便摆满了各种账册,左手算盘,右手笔,新泡的茶水常常换,点心恨不得直接喂到嘴里。
陆芮:“……”
庞嬷嬷默默坐下,她早就习惯了。
后院,施晚意的屋子里。
施晚意惬意地趴在暖炕上,手拍拍肩膀,眼神示意陆姝动起来。
只有半个月,她能忍。
陆姝暗暗瞪她一眼,爬上炕,哼哧哼哧给她按肩柔背。
“轻一点儿,我细皮嫩肉,经不起手重。”
陆姝两只胖手便轻一点儿。
“重一点儿,早晨没吃饭吗?”
陆姝努力忍,又重一点儿。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施晚意难伺候极了。
“陆姝,我渴了,端茶来……烫,吹凉。”
“陆姝,给我夹菜……这我不爱吃,你夹走。”
“陆姝……”
陆姝从来没这么讨厌听自己的名字,气得拍筷子,当下就要撂挑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施晚意慢条斯理,“半个月,换不要求你读书,我没逼你答应。”
已经过了半日,放弃就白受折腾。
陆姝挣扎许久,重新拿起筷子。
施晚意抬抬下巴,“我要吃豌豆,用筷子夹。”
陆姝抿紧嘴,手握筷子,一粒一粒地夹到她碗里。
施晚意捏着勺子,翘着兰花指,一勺舀走她夹了好几次的豌豆,道:“有礼貌的孩子要说,母亲请用。”
陆姝牙缝里挤出来:“母亲,请用。”
施晚意冲她一笑,“母亲真感动。”
第34章
施晚意在招人烦这一点上,有特殊技巧,让人对着她牙痒痒,偏又恨不起来。
陆姝骑上驴,就耍赖不愿意早起锻炼了,可现下因为施晚意的要求,她又重新恢复了早起的日子。
赖床不起多舒服,尤其是天冷的时候,从暖炕被窝里出来,就像是嘴干起皮,生生撕下来那么难受。
“阿姐,你这是什么形容。”
晨光熹微,陆一钊与她并行。
他习惯早起读书,但今日被她叫出来一起锻炼,听她抱怨。
“我句句是真实感受。”陆姝说话时口中不断吐出白雾,“你每日早起,不痛苦吗?”
陆一钊道:“读书自当刻苦,我已习惯。”
他从启蒙开始,便这般早起。
当然也有犯懒的时候,可他书读得好,能让姨娘开怀,他也就心甘情愿了。
陆姝重重地叹气,“我们不一样。”
陆一钊侧头打量她,道:“阿姐,你瘦了不少,更好看了。”
陆姝底子是好的,年纪小的孩子,便是胖的五官走样,也白胖可爱。
而她现下五官清晰了些,眼睛也大了点,看起来都伶俐许多。
然陆姝听他此言,却不满意,“瘦成妧姐儿那般,有什么好?一阵风能吹走似的。”
她审美还未成型,就长成现在这模样,老太太又故意纵着她脾性,当然从不认为自个儿的身形有何问题。
现下七岁,本来应该是意识到世人审美的时候,又有施晚意不断地鼓吹“强壮”。
陆姝捏了捏她清减的下巴,犯愁,“我早膳得多吃些,将我今早早起的苦补回来。”
陆一钊:“……”
待到早膳时,施晚意还没起,陆姝也拉着陆一钊一起吃。
“放心,她不管。”陆姝亲自递筷子给他,“有事儿我担着。”
陆一钊习惯安静地观察,住在东院这段时日,比她更早明白嫡母的为人,嫡母是冷淡,但是不刻薄。
是以陆一钊接过筷子,低头吃陆姝丰盛的早膳。
“阿姐。”
婢女没在近前,陆一钊问:“为姨娘相看的事……”
陆姝道:“我问过她,说是天暖些去金吾卫看人,阿弟你急什么?”
陆一钊捏了捏筷子,又问:“那件事儿,阿姐没跟夫人说吧?”
陆姝反应了一下,才摇头,“你说我给丁姨娘送点心的事儿?她又没问。”
“我是说庞嬷嬷的点心。”陆一钊低声提醒,“暂时不要跟夫人说……”
起码等到她姨娘走后。
后面的话,因为婢女进来,陆一钊没有说完。
不过陆姝信任他,也没有想太多,随意地点点头便埋头吃喝。
陆一钊勺子舀粥的动作越来越慢。
阿姐任性,脾气也不好,但是完全没有心眼。
自从夫人说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她,她表面上张牙舞爪,可连烦恼都只剩下多吃少吃、胖多胖少。
还有他姨娘……
祖母怎么能……
他低着头,无人看见,分明是孩子,眼神却十分沉郁。
这时,陆姝夹起最后一个糯米烧麦,面上挣扎片刻,放在了陆一钊的碗里。
陆一钊回神,“阿姐?”
陆姝故作大度地说:“你吃吧,我饱了。”
陆一钊慢吞吞地夹起来,在陆姝的注视下一口吃掉。
陆姝:“……”
幽怨。
陆一钊回了一个笑,露出一点点小小的虎牙。
他很少笑。
所以难得笑一笑,陆姝就觉得,一个烧麦,也没什么大不了,瞬间那些小情绪便飞走。
早膳后,陆姝送陆一钊离开二院,在回廊下碰到了陆芮和庞嬷嬷。
陆芮是被老戚氏疼爱的女儿,陆姝是被老戚氏故意骄纵的孙女,两个脾气都不怎么好的人自然感情一般。
而陆一钊因为别的原因,无论是对陆芮还是庞嬷嬷,都很冷淡。
几人打了个照面便分开,陆一钊去前院,陆姝去三院,陆芮和庞嬷嬷向堂屋走。
陆芮背着他们,露出不满,“怎么钊哥儿到东院也变得没教养了。”
庞嬷嬷左右一瞧,低声提醒:“二娘子,这是东院儿,请慎言。”
“哪有正经掌家夫人,这么晚还不起的?”方才她和庞嬷嬷在施晚意那儿吃了闭门羹,一提起这个,陆芮便满怀怨气,“若不是为了母亲,我断不会容忍她。”
庞嬷嬷叹气,为她如今还没瞧准府里的形势。
一院之隔,陆姝顺利进了施晚意的屋子。
施晚意正趴在炕上迷蒙着眼醒神,瞥见她进来,侧头软声道:“你来了。”
她这腔调,陆姝听得浑身一麻,受不了地说:“你怎么还不起?”
“唔~”施晚意头埋在手臂来,又缓缓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黏糊道,“你拉我。”
陆姝翻了个白眼,一脸“拿你没办法”的神情,走过去,两只小手一起抓她的小臂。
她一个孩子,自然拽不动成人,施晚意的皮肤又滑,两只小手一使劲儿就撸到她手腕上。
“咦?”
手上的触感有些奇怪,陆姝低头想要掰过她的手腕看一看。
施晚意清醒过来,若无其事地抽手,边盘腿坐起来边嘲笑她:“你这力气,白长一身虚肉。”
陆姝瞬间便被被转移了注意,龇牙道:“强过你弱不禁风。”
施晚意睨她一眼,真就弱不禁风给她瞧,矫揉地抬起另一只手,递到她面前,“扶我下去。”
并且强调:“第二日。”
陆姝轻哼一声,才接住她的手,托着她柔弱的母亲下地。
施晚意找到了被女儿“孝顺”的乐趣,昨日饭来张口,今日衣来伸手。
陆姝看着层层叠叠整齐地衣衫,气愤,“……你连衣服都不能穿了?!”
施晚意是一个会撒娇的母亲,一抖帕子,轻轻遮在口鼻前,我见犹怜,“我这身体这样差,我知道我将来会拖累你,你不耐烦,我也能理解……可我就你一个女儿……”
她戏是真的多。
陆姝小小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够不到。”
施晚意立马放下帕子,吩咐婢女:“给姝姐儿搬个椅子来。”
婢女便搬了把椅子,放在施晚意面前,然后站在旁边等候。
陆姝自力更生,爬到椅子上,扶着椅背站起来,一下子高出施晚意不少,居高临下,心情瞬间好转。
婢女抱过衣衫,一件一件递到陆姝手中。
陆姝一直以来也是被人伺候的那个,笨手笨脚地忙活,有时还系不好,里衣松松散散皱皱巴巴,襦裙也松垮着要掉似的。
施晚意不着急,弄不好就重来,仗着双臂张开,手指捏着里衣的袖子,间或支使陆姝喂她瓣橘子。
陆姝又要穿衣服,又要剥橘子,中间还得擦手免得汁水沾到她的衣衫上,忙忙叨叨,汗都出来了。
不免气急,“你适可而止。”
施晚意悠悠道:“第二日。”
陆姝愤愤,“欺负我很开心吗?”
施晚意嘴角一掀,诚实地点头,“开心。”
睡觉睡到自然醒,开心;
陆芮不满还得给她干活,开心乘二;
欺负陆姝,开心乘三;
她可真坏。
而今天才刚开始,肯定还会有很多开心的事儿,施晚意是这么相信的。
陆姝嘟嘴,可看她在笑,也忍不住想要笑,一察觉,又连忙抿紧嘴。
她才不会让她得意。
有的人能将生活过成诗,施晚意的生活就是很普通的快乐。
她就算使坏,也不会让陆家的纷扰影响她的情绪。
陆家是陆家,她是她,一座宅子,两样人。
之后的日子,陆家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涌动。
陆芮在东院累得小脸蜡黄,一时半会儿脱不得身。
三郎陆代和妻子戚春竹关系有些僵,戚春竹忙着和他缓和,顾不上陆芮。
二郎陆仲的差事落实,吏部任命下来,已经在着手准备调任。
二房夫妻俩心情颇好。
陆侍郎近来则是在差事上有些不顺,更无暇顾及府里。
施晚意整日里就折腾陆姝玩儿,偶尔也会出门,和书生约着见个面。
她惦记姜屿的色,却不走寻常路,尝到了些偷偷摸摸的刺激,一次不够,还有第二次。
这一次,两人约在永安坊,还是当初送灯笼的街上。
不过姜屿这次没卖灯笼,而是装模作样地摆了一个字画摊,若是有人过来请他代笔写信,他也不拒绝。
二月底的京城,春乍暖,行人衣衫渐薄。
姜屿稍作遮掩,五官变了些许,但气质实在优越,只是一袭长衫,随意地坐在长桌后,洒然自在的仿若不是烟火街道,而是在家中书房一般。
格格不入,又十分相融。